百分之二


    好在他的疑慮來去得都很快,在確定鼬也許是不會迴答了,君麻呂就沒再問下去了,他們一前一後行走在林中。


    落雪間,與木葉的人擦肩而過。


    瀧隱村的位置就在火之國上方……發生這樣的事,他們能夠第一時間趕到。


    牽動飄轉的雪花拂掠過君麻呂的碎發,又被他捉在手中,很快就在指間融化作點點水痕。


    “他們看不見我們。”


    “是。”


    “……這樣頻繁使用眼睛,會不會很疼?”


    “隻是避免無謂的戰鬥。”他頓了頓,眼瞳終於偏移過來,聲音放輕了,“你呢?”


    你疼不疼?


    一直注目著他們遠去,站在雪中,君麻呂轉迴頭,他聞到靠著鼻尖的衣領上、傳來的藥的苦味,有些疑惑自己的身上是什麽味道。


    不用想也是血的氣味吧——


    當然疼,他疼得想死,每分每秒都在煎熬。他不知道最後害死他的,到底是血繼病,還是這顆破了洞的心髒。


    可是鼬說:“你會活下來的。”


    身處於瀧之國冬天裏的銀發少年和黑發青年彼此之間都知道,出了這片樹林之後將要麵對些什麽。


    ————————————————————————————————————


    「曉」需要用有唿吸的他換來兩頭尾獸。


    為此,他們會全力救迴他的性命。


    手術在七尾的封印儀式完成後進行。


    ·


    在進手術室之前,飛段依舊拉著他的手嘮叨,“君麻呂,你一定會沒事的,我的心就是角都縫好的,他就是幹這一行的,什麽都縫,你就放心吧。”


    不僅是他,所有人都沒有走,因為沒有任務做,就在封印七尾過後,打算一起迴雨隱村。


    “我的手,也是給他縫的,除了有疤,其他的還好,嗯。”


    迪達拉坐在飛段旁邊撇了撇嘴。


    在與君麻呂的事情結束過來後,他因為想要捉到那時正好也在川之國附近的九尾,與卡卡西的隊伍發生了衝突,吃了很大的虧,最近才消停一點,便跟著「三北」組過來抓七尾了。


    手也是那個時候斷掉的(卡卡西的神威),還因為這個被阿飛嘲笑了好一段時間。


    手術室是“暫借”的,本來就是叛忍,想都不要想堂堂正正進病院治療。


    就在急救室的外麵,幾個人橫七豎八地坐在長椅上,這樣一直被飛段握著手,君麻呂有些無語地想走了,可是裏麵的角都還沒有叫他,他暫時隻能一搭沒一搭同他講話。


    “你的心已經縫好了?這麽快。”


    “是啊,你捅了我以後,角都就馬上跟我縫起來了。這也是邪神大人賜予我的天賦,你不必羨慕,就好好地接受治療吧。”


    聽他們對話,迪達拉不由多看了他們兩眼,嘟囔道,“……這種事情為什麽說地這麽自然啊。”


    他實在不明白兩個人為什麽能相處得這麽平靜,最好應該吵起來,再打一架。


    “你要不是對飛段下死手,自己也不至於會受這麽重的傷。”


    他看著君麻呂,彎著的腰自然地向前傾斜著,手腕搭在分開的雙膝,這樣注目了一息,又扭頭跟飛段講話,藍色的眼睛若隱若現在金色的碎發下。


    “還有你,沒有變態的能力,像這樣被他一刀捅進心髒,也早死翹翹了,哪有還機會反過來安慰別人呢……嗯。”


    但凡君麻呂對飛段有一點感情,做事留一線,將刀往旁邊偏一點,都不至於變成這樣。


    迪達拉想到。


    走廊上的燈閃了閃。


    在他所引起的一小段沉默裏,飛段散開衣襟地靠在長椅上,雙臂向後搭在椅背上。


    “因為……我們互相理解,嗯。”他在思索中得出結論,“這大概就是我和君麻呂是朋友,和你卻不是的原因!”


    這樣說著,覺得似乎得出來正確的答案,白發大背頭青年朝自己發梢吹氣,也朝迪達拉翻了個白眼。


    金發青年一怔,他並沒有聽明白又不大想接著問,就拉下臉別過了頭,“……我才不稀罕呢。”


    ·


    躺下在白的刺眼的無影燈下後,淡藍色的無菌單就覆蓋在眼前,手上因為插入許多以保持他身體機能的輸液管,已經爬上淡淡的青色。


    君麻呂感受這份難得的安靜,別過頭想要找到窗戶,看看手術開始時是什麽時候。


    “手術開始後,最好不要亂動了,”角都在他頭頂嗡嗡地說話,他的手指在手術床與純色布單的縫隙裏晃過,那片藍色就完全被壓下來,什麽也看不見了。


    君麻呂也好像連同布單一起、被抵住額頭地一動不動。


    “哦,我不是專業的,先說好,你不比飛段,情況很特殊,之前那些安慰的話就不要聽了。”


    “……”


    蠍是他的助手,其他的人進來了也是幫不上忙的,此時赤發少年就穿著淡藍色醫護的裝束在室中走來走去。


    “如果實在救不活你,這場手術就換我主刀,直接放掉你的血,把你做成傀儡好了。”


    他們倆之間又交流了一會兒關於醫療費用的事情,得出到時候找輝夜連尾獸一起要的結論,才心滿意足地來到床前。


    代表手術中的燈在外麵亮起來,北鬥與玉女也稍微認真了一點。


    “將你包裹心髒的骨頭撤去吧,”角都戴好手套的手放在了他的傷口上。


    君麻呂無法這樣做,他張了張唇,聲音沒有什麽底氣,卻還帶著很幼稚的固執,“我會死掉的。”


    一解開血繼,他就會流很多血。


    果然,要將生命毫無芥蒂地托付給另一個人,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然而難得的,在沉默過後,角都並沒有生氣,更沒有嘲諷他,他拿著手術刀,從君麻呂的角度,隔著布單,隻能看見一個模糊的黑影輪廓。


    “不縫起來,僅僅就靠你用血繼維持下去性命,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你也不是那種目光短淺的人。”


    “我知道……”君麻呂輕微地搖了搖頭,卻還是慢慢撤迴了護住心髒的骨頭,他任由疼痛蔓延至全身,黑色的地怨虞將他下意識抬起想要護住心口的手綁縛在床柱上,蠍適時推入麻醉的藥劑,在混沌間,君麻呂喉間湧上血腥氣,“但也許是吧……我還是很想活下去。”


    明明已經沒有可以值得活著的東西了,有時候甚至覺得……不如死了算了。


    他一直在詢問死亡是什麽,生命的意義是什麽?得到的答案卻五花八門,是再見,是無意義,是瞬間也是永恆……(注1)


    ·


    在墜入黑暗的一瞬,君麻呂感覺到一陣的耳鳴,之後便是被吸撤向更深處、墜落般的眩暈。他如同在狂風中沉睡,每一根發絲都靜悄悄地壓在地上,剛要清醒卻清醒不了。


    「我怎麽了?」


    他在心中問道,好像被碾碎一般的痛楚就從每一寸脈絡中傳遞過來,這絕不是那顆被洞穿的心髒所能夠帶來的。在這一刻,君麻呂恍惚覺得,自己也許是真的救不迴來了,正被解剖製作成一具沒有溫度的人傀儡。


    與此同時,記憶的碎片也從靈魂深處湧出來,就好像被封印的一角伴隨著他的迴歸而漸漸鬆動,那些破碎的、淩亂的迴憶侵蝕著他的神經,讓他頭疼欲裂,生不如死。


    他沉浮在時間的長河中,意識也漸漸要被衝刷殆盡——


    在那之後,即便沒有死,也會死掉的吧。


    君麻呂看見很多人,很多事情,認識與完全沒有印象的,經曆過的、完全陌生的,他好像迴到了小時候。


    一會兒是吉田森帶著他的小夥伴圍著他他說,“君麻呂,你真臭屁。”;一會兒又是一個完全不認識的白發朱眼小孩環胸朝他挑著眉,“膽小鬼,你就這麽想死麽?”南賀河畔在他身後靜靜染成金色的粼光,天空那麽悠遠,好像從沒被戰火汙染——


    腦中如蠻橫地探入一隻手,將他緊繃的神經攪得粉碎,這種臨死前走馬燈一般的放映就仿佛徹底要斷絕了他的生機。


    ……


    混沌裏,他感覺有人托住了他的後心、擁緊了他,那隻手溫熱又滾燙,這感覺並不真切,就好像隔著很遠才傳到他的靈魂上。


    可是君麻呂不想醒過來,他已經夢見了琳。


    “你為什麽來這裏?”


    褐發少女雙手背在身後看著他,很溫柔又很溫柔地朝他笑著,周圍一片漆黑,隻有她散發著淡淡的光。


    依舊是記憶裏的模樣,褐發褐眼,黑衣白裙,她仰著頭看著自己——


    而君麻呂也要蹲下來才能與她平視。


    這個認知讓他幾乎忍不住眼淚,他有好多話說,又說不出來,隻是覺悟道,山洞裏的老爺爺說的是對的,死亡,真的就是再見。


    憑他的能力根本帶不迴來琳,可是他的死亡卻能帶他…去與琳相見。


    他想碰碰琳的手,將女孩的手握在手心,小時候琳也總是這樣牽著他。


    可是不行,好害怕碰上去什麽也挨不到,他隻能站在原地祈求她,希望能得到那個夢裏得不到的答案,他說,“把我帶走吧,隨便去哪裏都好。”


    “誒……”褐發少女驚訝地張了張唇,她依舊笑著,四周浮遊的光點簇擁著她,她比天使更美,“你迷路了麽?我可不能為你帶路啊……”


    野原琳把手指搭在下唇,因為想到什麽而感覺很溫暖地又笑了一笑,就好像黑暗裏綻開了一朵馨香的山赤蓮,這笑容擁有無形的感染力。


    “我要在這裏等我的弟弟,不過,我希望他永遠也不要過來就是啦……”


    “……”


    耳鳴聲又好像再次占據了耳蝸,君麻呂說不出來話來,他在這一瞬間完全地……失去了言語與思考的能力。


    他怔忪地看著姐姐,因淚水而朦朧的視野間,姐姐也看著他,那是一陣很和婉的注視,帶著安撫和鼓勵——


    是對一個陌生人最真摯的祝福。


    那雙褐色眼瞳倒映出來君麻呂靈魂的模樣。


    漆發雪膚,狹長眼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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