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分之十


    「拜托了,找到失蹤的一尾人柱力。」


    那種模棱兩可的話語仿佛還在耳畔,其中潛藏的暗示君麻呂又怎麽會讀不懂——


    非常希望能夠接手一尾的輝夜,根本不會被他“做得太好”而嚇一跳;如果他沒有完成任務,他們才會失望吧。


    他成功把風影大人交給了輝夜,即使在最後,都沒有人聽取他的勸告。


    「到此為止了。」君麻呂在心中自語道,將腦中雜亂無序的想法都打斷掃去,他告訴自己一切都結束了。


    迄今為止,他人生中第一個家族任務已經圓滿完成了。


    終於可以休息了。


    從開始就已經很累了……


    走在樹林中,夜色就像流水般從他手邊分開,林葉間橫斜著淩亂的影子,它們像有生命的存在般靜靜蹲伏在四周,而君麻呂就在他們的注視中緩緩向前行。


    他不用再帶著我愛羅同行,也不需要在每一個深夜來臨後去找有水源的地方休息。他再次變得沒有目的,沒有方向了。


    水月猜的沒有錯。


    當為了輝夜而瞞著大蛇丸去爭奪人柱力的那時起,君麻呂心中就已經做好了不再迴來,永遠流浪在外麵的打算。


    並不是害怕大蛇丸大人生氣,更不是背叛,他隻是不想迴去。


    做了不被允許做的事情,他從未心存僥幸,奢求被原諒。隻是因為自身的原因,他潛意識地不想麵對、不想同前者相見。


    這種逃避從風之國時這位大人與蠍一戰後(上一卷第10、11章)就一直持續到現在,甚至隨著時間越長,想法便越根深蒂固。


    到了頂點,便衍化作厭惡。


    喜歡和討厭是可以並存著的,他愧疚、愛戴著大蛇丸大人,可當他靠近,第一個意識到的始終是對方已經腐朽的身體、以及發上指間讓人頭疼的苦澀氣味。


    .


    當走過一叢濃豔的夏草時,被驚起的螢火蟲貼在他的袖口,君麻呂沒有管,螢火蟲就帶著他向前走,穿過森林,他們來到長滿荻草的斜坡。


    就好像一張飴色草紙上出現了一個純白的點,緩慢地向邊緣推進。


    當君麻呂走進,荻草從兩邊分開來,而當他離開,它們又重新合上。高高的荻草叢便將他完美地隱藏起來。


    片刻後,完全地下到了斜坡底下,他撥開最後一叢草束,從旁飛出來一隻害羞的白鳥。


    它的羽翼從君麻呂的視野間拂過,如分割開現實與夢境的有魔力的手指。


    銀發少年眼前的世界就如被點亮一般廣闊絢麗起來。


    他看見遠處瀲灩生波的湖泊,盛開在腳下的滿地的鬱金香,蝴蝶和螢火蟲停在花朵上,白鴿棲在荻草中,又不時地飛出幾隻去到湖中央的小島上。


    光明與溫暖的氣息在這一瞬一股腦地灌入肺腑中。


    沿著湖畔,小狗追著小兔跑,當它們看見他,就紛紛停下來看他,好像在觀察他是否是個大壞蛋,幾息過後,也許它們發現不是,就很快又重新跑跳起來。


    君麻呂走到到它們中間。


    當他邁入花叢,花叢就推動著他走,搖曳的、美麗的鬱金香海洋漾起來波浪,馥鬱的香氣沾滿在君麻呂的發絲與衣擺,白鴿為他戴上簪滿紫薇和茉莉的花冠。


    他就這樣一直穿過花叢,來到了湖泊邊。


    粼粼的湖光倒映在眼底,和湧起的月色一同。


    那樣溫柔,催人欲醉的氣息,君麻呂站在湖畔邊,看起來不由有些失魂落魄。


    他看到湖泊中間堆砌著藍紫色雪球的陸地,當小狗們蹭著他的小腿,希望他過去時,他就不再停在原地,而是繼續向前走,開啟下一段旅程。


    一隻小兔跳上他的肩膀,又鑽入他的懷裏,想要和他一起過去,君麻呂抱著它走。


    他淌過水,湖水一點也不冷,清澈得可以看見月光的影子,底下遊弋著的銀白色的透明魚群。


    當他停下腳步,水鳥們安靜地舒展翅膀圍繞在他身邊。


    湖中小島上種滿了紫陽花。


    那些有著朦朧柔和的邊沿的小花簇擁在一起,沾滿了晶瑩的露珠,當走進其中,就可以看見其間特意留出來的小片空地。


    柔軟的草坪,灑滿的四時的花瓣,擺滿的各色的花束。


    懷中的小兔跳出了出來,在花瓣間用朱紅色的圓眼睛看著他,好像是在示意他在這裏休息。


    君麻呂伸出手,兔子又再次跳進他的懷中,他於是走進去,慢慢躺在花與草的擁抱中,柔軟的銀發在他身下散開來,四麵八方探過來的繡球花的花束,也在視野間拔高,逐漸代替了天空。


    他完全躺下來,陷入到芬芳的氣息中。


    一隻若草色的洋桔梗的花枝靠在他鬢發間,花瓣的露水將他的發絲濡濕,君麻呂把它握在手中,放在了心口。


    看著頭頂層層疊疊重瓣的藍紫色,他感覺內心安寧無比,當一隻白鹿出現在花束後,與他對視,君麻呂也安靜地看著他。


    許久後,在又一隻白鴿從他們中間飛過,優雅的白鹿朝他低下了頭。


    沉默的對峙結束了。


    君麻呂伸出手抱住他,又將臉貼過去,輕輕親吻他細軟的皮毛,當他這樣做時,他的動作溫柔又稚氣。


    白鹿並不反抗,他溫馴地眨眼,睫羽像小扇子,然後四蹄蜷跪下來,他趴在了君麻呂的身邊。


    君麻呂便覺得更困了。


    ·


    “我要睡了。”


    他枕在手臂上,看著白鹿的眼睛,說完話後瞳眸就模糊起來,可當他試圖讓自己變得清醒一點而眨眼睛時,被淚水潤濕的眼眸比星河還要絢爛明媚。


    “那就睡吧。”白鹿迴答他,他沒有張口,聲音就從喉嚨裏傳出來了。當他因為看著君麻呂而低頭時,虔誠地就如同淺飲玉露瓊漿。


    君麻呂仿佛並不奇怪他會說話,他依舊慢慢撫摸著鹿修長的脖頸。


    “可我還不能睡。”


    白鹿於是輕輕“哦”了一聲,圓而濕漉漉的眼睛裏倒映出他疲倦的顏容,“為什麽?累了就應該休息。”


    “追我的敵人太多了,我不能停下來。”君麻呂迴答他,在這時,他說著這句話時,沙啞的聲音越來越輕,語調也越來越緩,好像下一秒就會斷開。


    他仿佛已經困到沒有力氣了。


    紫薇與茉莉的花冠壓在他的發絲下。


    “在我這裏可以。”鹿沒有猶豫地安慰他,在嘴巴完全不動、平直的麵骨也表達不出情緒的情況下,他黢黑的眼睛動人極了,“在這裏,其他人打擾不到你——


    我會一直陪著你。”


    銀發少年搭在他皮毛上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拂過,當聽到這句話時,他停下來,收了迴手、將手指按在心口的洋桔梗的枝上,“真的可以麽?”


    “嗯,”鹿注意到了他這個動作,“你喜歡這個花?”


    “我喜歡這裏所有的東西,”君麻呂就笑了笑,“謝謝你,能來到這裏我很高興。”


    這兩句話在中間停頓了幾息,然後他就不再說話了。


    鹿的心中沒由來地有些不安,他認真垂首等了等,許久都沒有再聽見聲音,輝夜的小少主好像真的睡著了。


    當他毫無防備地睡著花的影子裏,寄宿那雙黛色眼瞳中的憂鬱的精魂也隨之安眠,少了那些陰鬱的煙霧,他看起來純潔無暇,無論是鋪展下來的霜白色的睫羽,還是微抿起的比花瓣更柔美的唇。


    白鹿垂首,絨白的耳朵也不自覺地晃動著,他看起來焦灼又躊躇,好像在猶豫某件事該不該發生,直到他終於聽見對方夢囈般地低喃。


    “我知道你在撒謊,可是我不怪你。”


    “我原諒你想要殺死我的想法,如果可以,請陪在我身邊,等到我睡熟過後。”


    君麻呂的麵容沉在狹隘的零碎的陰影臉,銀發的光澤淺淡而柔軟,殘紅毫不吝嗇地親吻著他瓷白肌膚,隻一雙狹長的碧綠眼瞳盛滿幽暗、明滅不定的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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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夢見了木葉。


    很奇怪,可能是入睡前頭頂那些繡球花的原因,因為要符合夏天的氣氛,所以對方在施展幻術時就考慮到了選擇夏天的植物吧。


    而繡球花,應該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


    他夢見雨水,夢見日複一日經過的街道,在門口伸懶腰的貓,君麻呂很希望養貓,可是他不會主動提出來。


    而卡卡西擁有一群神經纖細、感情敏感的忍犬,對於貓這種會跟狗吵架打架的類型完全不曾考慮,所以他們就沒有養貓。


    他就站在門口,看著為了躲雨,而待在對麵樓道口、管道下伸懶腰的貓,好像看一秒,就少一秒,於是一直看到雨停,貓從他眼前走掉,夢也結束了。


    林中幽暗極了,沒有繡球花,沒有會主動跳進他懷中的小兔,更沒有會說話的雪白的鹿。


    隻有滿天的荻草在風中起伏,他蜷縮在冰冷的草坪上,手邊放著幾朵桔梗花。


    幻術解除了,想要殺死他、而編織下的甜蜜幻境消失了,可是君麻呂並沒有死。


    「他放過我了麽?」


    他這樣想到,下一秒就否定了,因為白鹿先生的屍體就倒在不遠處的夏草中。


    君麻呂看到他手中攥著的桔梗花,那是跟他醒來時看見的自己手邊花束一模一樣的花朵。


    他走過去,輕而易舉地就將它拿了起來,握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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