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分之十一


    接著,這位美麗的輝夜小姐就看到了他身旁的風影大人。


    這讓她沉默了一瞬。日光下,河水靜靜將她銀色的長發蕩出柔麗的波紋,兩個人同樣顏色的瞳眸、一個因為愧疚而低垂,一個因為無言而側視著旁邊探出到天際的林葉。


    “我已經通知出去……哥哥很快就會帶人過來接我們。”許久,被不自在氣氛與蟬鳴聲籠罩著的銀發少女輕輕安慰道。她示意君麻呂跟她一起等一等。


    霧隱忍者將泳具作為常規裝備佩戴,他們穿行在各處江河湖海,通過水路過去任何地方,忍術也基本以水遁為主。輝夜作為移民,長久以來,漸漸接受了這種本領,以方便在遇見戰事時,能同霧隱忍者一起轉移。


    這也是君麻呂選擇在水源處停下休息的原因。隻是他單知道輝夜會來找他,卻未曾想到他一等,等了這麽久。


    與風之國接壤的小國的夏季是如此難熬,從頭頂伸出的好像要網縛住天空的樹枝也好,幹燥得要將他的腳燙出水泡的石礫地麵也好,被雲霧所遮蓋看不到光亮的夜空也好,永遠洗不幹淨的刀、和止不住疼痛的身體。


    「我會死在這裏吧。」在這種時候,不禁生出的這樣的念頭也好。


    ·


    “聽到你的消息時,我們就想要來接你的。可是戰事的變化實在太快,風之國的氣候難以適應,霧隱即使聯盟、與我們輝夜也存有嫌隙,很多事情上達不到一致不說,還無端激發了許多矛盾……一時間就沒能分出心神,一直拖到現在。”


    在等待的過程中,輝夜冬螢朝他解釋,她的眼瞳中倒映著粼粼的水麵,側臉的弧線在特意褪去清冷後,露出些許柔軟姿態。


    君麻呂並不在意,最近夢見輝夜的頻率在增多,他此刻有心想要詢問對方記不記得自己、記不記得小時候的事情。隻是,話到嘴邊卻難以吐出。


    兩個人都不說話,蟬鳴聲與風聲在耳邊聒噪成一片,當光頭的輝夜哥哥帶著族人趕過來時看到的,就是妹妹與少主相顧無言的一幕。


    “走吧,我們掩護您返迴本陣。”他在躊躇一瞬過後低聲道,愧疚比起妹妹更溢於言表,仿佛多說一句話都是狡辯,索性用行動去表明忠誠。


    “其實冬螢本來的意思隻是想讓您確定一下、一尾失蹤的信息是否屬實…沒想到,您居然為此做了這麽多。”


    臨行前,他注意到一旁顯眼的風影大人,就一麵為少主大人戴上黑藍色的護目鏡,一麵主動提起道。


    「我做得不對麽?」在君麻呂用這種目光看過來時,輝夜東臨馬上讀懂了他的困惑。


    “不,你做得很好……因為做得實在是太好了,所以把我們都嚇了一跳。有了風影作為人質,這場戰爭一定會取得勝利的。”


    他的話語裏,君麻呂注意到落在自己身上的其餘族人的目光。


    那是一陣混合著陌生、驚異、與審視的注視,跟冬螢的抵觸不同,更與東臨的恭敬不同。


    是全然不善的東西。


    他頓了頓,避開東臨想要為他戴上護具的動作,先為我愛羅換上了潛水用鏡,再自己為自己套上了蹼鞋,最後直起腰,這是表示已經準備完畢的意思。


    在此期間,他顯得更加沉默。


    並未發覺其中異常的輝夜東臨感覺莞爾,他為君麻呂闡述路線,“穿過國境線,來接您的後續部隊就等待在對麵。”


    到了遁入水中的時刻,君麻呂就由此心道:聽來你們的戰況還很不錯。


    黑色的液體將他包圍,隔絕了所有視線,連頭頂的蟬聲也變得微弱起來,日光碎裂折疊的光影就湧動在眼前。又在深潛的一瞬,後退至視野末端。


    ·


    國境線內,邊緣地帶的大蛇丸基地中。


    戰爭爆發,君麻呂聯合藥師兜、重吾,多由也他們擅自行動,插手「曉」的尾獸捕捉的事情就瞞不住了。


    「他會迴來麽?」


    夾在木葉與砂隱之間,動亂的川之國已經不能再待了,好在他們的基地有很多,再秘密轉移走就好了。


    在準備下一次遷徙的時候,作為君麻呂以前的部下,四人眾們私下討論了這件事情。


    他們在基地裏,惹不了氣壓越來越低的宇智波小少爺,即使討厭白發四眼仔,但真要去對線,智商會被壓製,最後受欺負的還是自己。


    他們是結構裏最底層的存在,每天隻能打掃打掃衛生,跟最最底層的水月打打嘴炮的那種。


    “我瞧應該是迴不來了。”水月毫不留情地給他們潑冷水,“他太大膽了,就算逃過了忍村的追殺,大蛇丸那家夥的怒火也是他所不能承受的,這樣看來,迴來與不迴來都沒什麽差別,而依他的個性肯定是寧願死在外麵,也不選擇迴來的。”


    待在玻璃罐裏並不能使他安靜,每天做的最多的就是說話,和跟四人眾們一起“分析”君麻呂的情況。


    “大蛇丸大人不會生他氣的。”


    “那可不一定,四眼仔和刺蝟頭不就是因為這個被罰了麽?”


    想到那天下午,重吾和藥師兜被叫去問話的模樣,鬼燈水月至今都覺得幸災樂禍。


    “要不要打賭?”多由也唰地站起來一拍桌子,其餘正在打掃的三人在她身後也舉起了掃把拖把雞毛撣子,“要不要打賭!”


    “賭什麽?”水月覺得受到侮辱,他把臉貼在玻璃上,“你們賭輸了就要放我出去!”


    “那你輸了就要用你的身體給我們擦一輩子的地!”


    “你們不是一直在這樣做嗎!”


    他們就又因為這件事情吵起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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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中途休息過一段時間,輝夜的這段原路折迴之旅一直持續到半夜時分,輝夜東臨是這支小隊的隊長。


    “到這裏就上岸吧,前麵就是國境線,河流邊基本都有砂隱守著,強行穿越會有被發現蹤跡的隱患,所以接下來,我們從陸地上潛行過去。”


    接到命令迴到岸上,看著他們一麵將拆下來的潛水用具收會卷軸中,一麵討論著邊境上駐守的敵忍有多麽笨蛋,如果不是怕引發太大的動靜,把他們全部解決掉的話語,君麻呂就在這時,突然出聲了。


    “……我就不跟你們迴去了。”


    到國境線已經夠了,到了這裏,就該離開了。


    四周靜寂下來。


    這是他在相遇起第一次同他們開口說話,他的嗓子壞掉了,現在都還沒好,說話聲音十分低啞。銀發直垂下他的腰窩,披散在他瘦削的肩際。


    從秀挺的眉峰到抿起的唇,他蒼白的肌膚上遊移著細碎而斑駁的葉影,霜白睫羽之下,那雙泛著動人神光的深黛色眼眸卻明亮無比,似乎能完全看透在場某些人心中潛藏的顧忌。


    輝夜冬螢反射性地收緊了拽在衣擺的手指,後又慢慢鬆開來。


    “為什麽?怎麽這麽突然……”輝夜東臨一怔,隨後難以置信般地出聲詢問,“我們離本陣已經很近了。”


    他左右轉了轉,撓了撓頭,感覺對這種一點也不想迴家的症狀無從下手,“如果感覺接下來走路會累的話,少主可以坐在我的肩上。”


    他不明白事情在哪裏出了問題。


    君麻呂的視線不動聲色地向他身後移了移,他看見冬螢看向東臨的緊張眼神,看見族人們或傲慢、或警惕的麵容。


    他知道這裏麵除了東臨,也許再沒有一個人是真心歡迎他的。


    那麽問題到底出在哪裏呢?


    他們天然的抗拒讓他顯得格格不入極了,就好像走錯了地方的冒失鬼,走進到白鷺群中的旱鴨子。


    “我沒有按照母親大人的要求拿到寫輪眼,就還不能迴去…你們先迴去吧。”


    即使一開始就因為這個原因而從沒想過迴族這種事情,可在意識到族人的抵觸後,再說出這句話,君麻呂仍感覺到心髒倏地向下一沉,連指尖都冰冷起來。


    可他依舊能保持麵上的平靜,去將我愛羅交到東臨手中。


    東臨並不接,甚至咬緊了牙,他固執地看著君麻呂,說出來的聲音悶悶地,像裝滿貨物的牛車的輪子攆在地上,“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主母說出這種任務……”就是無理取鬧。


    後半句話他沒能說出口,因為妹妹拉住了他,阻止他還想要繼續挽留的動作,“哥,行了……少主純善,我們也要尊重他,就讓他走吧。”


    她不敢看君麻呂的眼睛,說話間也是麵對著兄長。


    在她說活間,身後便有輝夜的族人走出,替東臨抱走了君麻呂手中的一尾人柱力。


    手中的重量消失,君麻呂依舊保持著托舉的姿態,乍一放開赤發少年,他感覺心中也空了一般,後知後覺地頓住片刻,才慢慢放下了手。


    他垂手孤零零地站在原地,人影交錯間,從他手中帶走我愛羅的輝夜族人又退迴到了後麵,他們中間隻是隔著東臨和冬螢,卻像隔了一條無法跨越的天塹,顯得涇渭分明。


    “我勸你們殺了他。”


    在即將離開前,君麻呂還是提醒了他們,用他沙啞的聲音。


    “如果可以,殺掉他會更能幫助到你們。”


    冬螢終於朝他看過來,目光變得疑慮。


    這個建議並不中肯,死了的風影大人遠沒有活著的、可以用來脅迫風之國的風影大人更有戰略價值,他的死亡不一定會打擊到風之國,甚至會適得其反,使砂隱在失去首領後的強烈憤怒下變得更加難以壓製。


    樹的影子在每個人的臉上浮動著,也落在赤發少年雪白的臉上,他緊閉的雙眼,柔軟罕見的紅色短發,額頭鮮豔的「愛」字上。


    “我知道你一直聽得見我說話。”長久的沉默中,越過人群,君麻呂麵無表情歪了歪頭,他在跟誰說話,隻有那個人自己知道。


    這個細微的動作使得他額前的碎發晃了一晃,月的陰影也從眼底變換到了他的眉心,“你還醒著,就一定不會放過我,也不會放過輝夜族。”


    隨著他的話落下,族人中間出現了小小的騷動,沒有人希望他吐出這樣不好的話。


    “……”


    東臨微微動搖,事關重大,他做不出利落的決斷。


    “我們會考慮的。”冬螢拉著哥哥的衣袖從旁鄭重道,但這其實就是拒絕了。


    她和哥哥完全不同,是一個果敢、認定什麽就是什麽的女孩,她心裏提防君麻呂,便覺得他現在說什麽都值得懷疑,甚至心下暗暗道:明明一尾一直是昏迷著的,他卻故意這樣嚇人,是不是在以退為進,想讓我們挽留下他。


    他們將一尾當做決勝武器,想要不冒險地去使用,君麻呂卻看得很清楚,野心太大,終將會吃到苦頭,力量是雙向的,想要控製,也要擔心反噬。


    風影大人並非河中飄來的免費桃子,他們以為選擇了不冒險的路,實際上哪邊都必須踩著刀尖。除非他們現在就放了我愛羅,憑實力去決定戰爭勝負。


    但很顯然不可能。


    在族人們各形各色的目光裏,君麻呂轉過身,沒有道別地離開了。


    月亮的光輝落滿他的長發,當他沒入搖曳的黑影,就好像一隻孤零零的水鳥沉沒入暗綠的沼澤。


    被一尾的去留打斷了思路,輝夜東臨在此時終於想起本來的目的,“等等,這裏還不算真正安全,一個人離開太危險了……”


    他思路飛快,馬上就被自己所想的嚇了一跳,當下便要甩開妹妹去把少主找迴來,冬螢緊緊拽住了他的手。


    身後的族人們沉默地看著他們兩兄妹。


    “從一開始你就很奇怪,”東臨轉身不高興地看她,即使再遲鈍,他也意識了不對,“到底是怎麽了冬螢。”


    他看著妹妹板起來的臉,愈發覺察到妹妹這種生物的難以理解之處,“你是不是對少主他有什麽意見?”


    “明明小時候你和他那麽好啊……”他奇怪地嘀咕,“我記得你還老偷偷地跟我說長大以後想要嫁給他,怎麽現在好不容易正式見麵了卻這麽沒禮貌。”


    “不幫我挽留少主也就算了;一尾明明是少主幫我們抓住的,怎麽處置他也是少主說了算,你剛才那個語氣……”


    “你根本什麽都不知道!”


    銀發少女不想再聽地甩開他的手,側身望著夜色下脈脈的河水,她的神色慢慢又恢複到冷冷的模樣。


    “我承認,為了取勝,輝夜有愧於他,可是,不迴來是也為了他好,這兩者並不矛盾,以後大不了從旁的地方補償他好了。”


    說完後,她意識到自己說了哥哥現在還不能理解的事情。


    在一頓過後,不希望自己與哥哥的關係鬧僵,冬螢於是繼而沉聲地緩緩解釋道。


    “小時候是小時候,你跟著宗信大人去到木葉太多年了……不了解族中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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