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分之十三


    傳遞迴的片段到這裏就結束了。


    幾日前,再度前往川之國與小櫻交接的帕克完全失去了她的信息,隻在那片漫無邊際的竹林中找到了這份卷軸,它知道事情緊急,連夜馬不停蹄地趕迴來。


    於是,這份記載著竹林中對話的卷軸就這樣被攔下、呈現在了風之國會談室的桌中。


    四方深色幔帳(一個底座,兩根細柱,柱子上方架設橫木,然後掛上布簾)擋住了過道傳來的視線。


    內容在櫻發少女最後近乎於喃喃的微悟後戛然而止,這室中靜悄悄的,在沉默過後,便是一陣嘈雜。


    屬於輝夜君麻呂、這段音頻中的主人公,他的所有信息檔案已經全部被調出送了過來,圍繞著這位從「曉」手中將風影搶走的銀發少年,幾位年長的風影顧問展開了激烈的審判。


    “這屬於木葉的叛忍,要想對他動手,還需要通過火影的許可。”


    “可他同時也是霧隱輝夜的少主,作為發起戰爭的一方,我們完全有權利越過忍村對他發起追殺,風影大人還在他的手中。”


    有人附議,“是,從收音卷軸的內容來看,旗木上忍的那位女學生怕也是兇多吉少……像他這種罔顧同村之情、罪惡滔天的危險人物,多放任一秒,就是縱容他為惡一分。”


    “這場戰爭因他而起,我這麽說,不錯吧?”


    被幾位圍在桌沿邊上的木葉上忍沉默了幾息。


    他注目著桌上攤開的暗綠卷軸,在炎熱的風之國的夏天感到略微的唿吸困難。


    也許是因為他這個木葉的局外人在場,也許是覺得君麻呂和他互為兄弟,這些顧問們都若有若無地表現出了微妙的惡劣態度。


    他們將君麻呂的所作所為說成罪不可赦。


    卡卡西沒有辦法反駁。


    因為銀發少年的確做得不對,他為邪惡的輝夜做事,做下不可饒恕的、誰也沒辦法為他開脫的事。


    「他到底…想要幹什麽呢?」


    木葉的不良上忍又情不自禁迴想起了那個不算擁抱的擁抱,君麻呂靠過來,就靠在他的肩際,一種馥鬱而綿長的氣息頃刻將他籠罩了;當他離開,這股氣息跟著離去,也帶走了卡卡西腦中一整年一整年不曾停歇的幻夢。


    匆匆一麵過後,他們就又沒有了見麵的機會。


    跟著他腳邊的小孩長成了美麗的男子,他真正如月亮一般,在黑夜中熠熠生輝,舉世無雙,從他身邊放開手後、毫不眷戀地離開沒入進暗黑,風推著他行走,走過時間的長廊,連肩膀也是紋絲不動的。


    他不迴頭。


    在嘈雜的討論聲中,卡卡西兀自出神,直至有人碰碰他的肩膀。


    他側過頭,看見了千代婆婆,對方同樣擁有顧問的身份,雖然退隱了,但在這種場合,完全有資格上場。


    “這個小壞蛋真的是你的弟弟?你們木葉……是怎樣得到輝夜的孩子的?”


    風之國都這樣了,她卻還在幸災樂禍,高興有人把我愛羅從她孫子手中搶走了,連同那份罪名一起。


    卡卡西不想理她,勉強笑了笑算是承認了前一個問題,然後就沒有說話。


    他為小櫻擔憂,隻想趕快熬到會議結束找帕克問問當時的現場,除此之外,君麻呂的背影不時在他腦中浮現,叫他心神不寧。


    “他小時候是不是就很叛逆了?”滿頭銀絲的婆婆卻很有興致,甚至小聲地與卡卡西討論養孩子的經驗,她看出白發上忍的失魂落魄,對方作為她仇敵的兒子,這是她樂意看到的。


    “……他很乖呢。”卡卡西不讓她如意,想了想又補充道,“一直都很乖。”


    “那就和我的小孫子好像呢……”婆婆聯想到蠍,有點惆悵,“也是一直都很乖,又很懂事,我以為我能一直陪伴他到我壽終正寢的一天,甚至自己準備好了墓地,然後突然有一天,他就拋下我這個老太婆走了……”


    誰會知道那麽小的孩子心中對世界深埋著那麽深的偏見。


    「他們不一樣。」卡卡西在心中反駁,他拒絕把君麻呂和赤沙之蠍這種危險的s級叛忍放在一起相提並論,可很快,他想到卷軸裏對方絕情的話語,想到被帶走的五代目風影,想到生死不明的學生,就心中疼痛難耐地緘默了下來。


    ——————————————————————————————————


    我愛羅很早就醒了過來。


    在川之國的石洞裏,銀發少年同青玉組打鬥時,他的意識就逐漸複蘇了,他能感知到外界的事情,理解發生的一切,包括鳴人對他發起的不懈的奪迴行動。


    我愛羅想要迴應,想要迴到金發少年身處,迴到動蕩的風之國。


    可是身體動不了。


    一尾的抽離儀式多多少少對他造成了不小的影響,體內的守鶴陷入了極深的睡眠,連帶他的身體也閉上了自小就未合上幾次的眼簾,疲憊得隻想一睡不醒。


    這種情況在君麻呂帶走他以後逐漸好轉,到最後他的意識完全清醒,明白了自身的處境。


    他陪同銀發少年經曆了一切,也聽到了小櫻要求將他還迴的話,現在依舊被前者帶著,行走在川之國的土地上。


    這件事件發生到現在,他們幾乎走遍了整個川之國。


    輝夜的少女在川之國下達給銀發少年任務,銀發少年也隻能徘徊在川之國等待她的到來。


    這樣狹小的國家,卻那樣難以走出,砂隱村派來的先遣部隊,包括湯隱和木葉,在知道他的方位後,為了救迴我愛羅,達成一致地在川之國領地進行了大規模地搜查行動,為了躲避這些主動找上門的麻煩,輝夜君麻呂隻能不斷地不停歇地行走著。


    像植物人一樣不能動彈不能說話的我愛羅對於外界發生的戰事心中焦灼卻也無濟於事。


    他唯一能做的,隻是靜靜地等待身體恢複,而在此期間,他待在銀發少年的懷中。


    這麽多天的“單方麵”相處下來,即使想無視,也時時能感受到對方像霧一般變幻無常的個性。


    他在黑暗中感受對方的碰觸,感受纖細的、卻能完全托住他與沙子的手臂,感受貼過來在臉上的手指,與湊過來碰他額角的柔軟發絲。


    風影大人按照自己的幻想完善腦海中輝夜少主的形象。


    他是鳴人的老師、木葉的卡卡西上忍的養弟,因為不知道什麽原因後叛離了木葉,之後為輝夜做事,並且按照輝夜的命令,從曉組織的手中救下了他搶走了他。


    越想越迷惑。


    沒有原則地按照家族的意願行動,日夜兼程,不知疲倦,即使家族的命令很明顯是錯誤且邪惡的。


    可他從沒有接受過輝夜的洗腦,從小就生活成長在和平的木葉,與輝夜正式會麵也就是那個輝夜的女孩給他下達任務的那一次。


    就因為那一句“找到失蹤的一尾人柱力”,他冒險混入曉組織,九死一生地帶走自己,公開與國家組織為敵。


    我愛羅想不明白。


    夏季實在太炎熱了,隨著日頭上升,君麻呂停下腳步的時間也變多變長,他在陰涼的地方休息,把我愛羅放在一邊,喂他水和容易喂的兵糧丸。


    他的手指捏在赤發少年的下頜,使得緊閉雙眼的風影大人張開口,將清水和丸子一起緩緩送服進去,因為做得多了,動作就很嫻熟,可是這麽多次了,我愛羅卻依舊很不自在。


    做完這一切,他就去做自己的事情,我愛羅聽得見他的腳步聲。


    他喜歡在水邊清洗沾上灰塵的發絲和衣袖,喜歡在樹上午睡,當他的腳步停下來,有時會停下很長一段時間。


    在這時,我愛羅分不清他是在看什麽亦或是在想些什麽,輝夜君麻呂很少喃喃自語,他沉默得像一個啞巴。


    隻有一個時候,他發出聲音。


    當他們找到下一處清涼的溪水時,已經是徬晚了,霞光掃在樹冠、石頭以及潺潺的水麵,按理說這個時候銀發少年應該放下他,像往常一般去洗去一天的炎熱了,可是他沒有。


    我愛羅感觸得到,他托抱著自己的手僵硬而冰冷,在三伏天也涼得像一塊生鐵,而並非人的柔軟的雙手。隨後便是一陣顫抖。


    輝夜君麻呂向後抵靠住一棵樹上,因為這個動作,風影大人也向下滑落了一大截。


    隨後,靠著的單薄的胸膛劇烈地震顫起來,頭頂的少年不住地咳嗽起來,他是分出了一隻手捂住嘴咳嗽的,因為聲音是悶悶的。


    又因為單手抱不住我愛羅的原因,輝夜君麻呂靠著樹緩緩坐了下來,風影大人於是就躺坐在他的腿上。


    在溫暖的夏季,溫柔的霞光中,他像是得了寒症般地劇烈地咳嗽著,最後他被什麽嗆住一般地身體一僵。


    我愛羅立即嗅見空氣中蔓延開來的、濃鬱的血腥味。


    那種粘稠的鏽蝕的鹹味,順著少年的指縫滴落下來,當他鬆開手,一大灘血液就濺落在他們身邊。小半的濺在他的腰腹,以及我愛羅的臉頰與胸口,將紅褐色的衣料染上深淺不一的斑點。


    輝夜君麻呂隻能艱難地喘息著。


    這個時候,我愛羅終於聽到了這麽多天來他的第一句話,充滿疲倦、下一秒就會斷掉般的虛弱、了無生氣——


    他說:“對不起……”然後再次沉默下來,像一棵樹一塊石頭。


    也許是因為心理上的沉重,他一動不動,也許是因為他的身體已經動不了,就這種從火燒雲一直僵坐到月上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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