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他並非這四年來都無知無覺,隻是一直存有疑慮,卻不敢深究這到底意味著什麽而已。


    可是在剛才那場噩夢的籠罩下,此刻君麻呂無比清楚且直觀地預感認識道:


    或許自己以後也不會再長大了。


    這種念頭如此強烈,幾乎從出現起就占據了他的整個腦海。


    掌中殘留的水珠順著微蜷著的指尖滑下,墜落向地麵。


    ——————————————


    早在他打開房門起,卡卡西就察覺到了。


    現在是淩晨三點過半,客廳裏的燈光從門縫透過來,從卡卡西的角度望過去,看到的是一條白茫茫的線。


    在短暫的靜默後,那條亮線緩緩向上延伸成直角——門被人從外麵打開了。


    銀發少年站在光亮下,他保持著拉開門的姿勢注視手邊的走廊。側臉輪廓秀氣,半濕的鬢發一邊挽至耳後,當他迴過頭望向卡卡西時,另一邊散亂的發便從肩際垂落下來。


    那雙碧綠的眼眸藏在銀白的發絲後,叫人看不分明。


    卡卡西的視線在少年散亂的、半濕半幹的頭發上停駐了一會兒,又移向他赤|裸的雙足。


    “做噩夢了?”


    從榻榻米上坐起來一點,他打開燈,猶帶困倦地半眯著眼睛詢問道。


    君麻呂一動不動地瞅著他,注視太久,以至於更像是打量。


    外麵風聲嗚嗚,屋中卻寂靜過頭。


    卡卡西摸了摸後麵翹起的頭發,有些無奈。


    躺下去一會兒,他還是掀開被子,從榻榻米上站了起來,趿著鞋越過少年出了房門。


    君麻呂看著他走出去,片刻後,走廊中的燈被按滅,白發青年拿著幹毛巾迴來他身邊。


    “明天不是有任務嗎?”他踢掉鞋坐進被子裏,睡覺前穿的內衫是無袖的,所以光著膀子還是很冷的。


    坐好後,他舉起毛巾。


    “來,過來這裏。我幫你把頭發擦一下,等會兒再迴去睡一會兒吧,時間到了我會叫你起床。”


    君麻呂就走過去,跪坐在他麵前。


    卡卡西開始幫他擦頭發。


    “任務書已經下來了,你白天不在家,所以不知道。我看了一下,是……護送任務。”他手上的動作頓了頓,再繼續道,“這次卯月也一起去,宇智波族也會派人,倒不會有太大危險。隻是時間有些長,可能要從木葉一直走到雷之國……”


    他已經成年了,聲音也完全定型——是與少年時截然不同的低沉,說話間帶幾分散漫,但也許是氛圍過於寧靜,細聽下來竟然也會覺得溫柔。


    君麻呂打了個寒顫,他並沒有在聽,隻是微抬著首,注視著青年掩在白色短發下的雙眸。


    卡卡西似乎沒有察覺,更沒有與他對視,隻是專注地幫他擦幹了頭發。


    做完這一切,青年便重新躺迴去榻榻米上,他說,


    “去睡吧君麻呂,不要感冒了。”


    ·


    沒有迴應。


    卡卡西閉上眼睛,假裝睡覺。


    他並非是故意趕君麻呂走。


    隻是自從四年前密所一行起,他對君麻呂的感官,就有了改變。


    說不上來是什麽改變。


    在明明知曉自己是殺死琳的兇手的情況下,君麻呂…他還是選擇救了當時已經中毒的他。


    ……這是不是說明對方對那件事情,能夠釋懷了。


    ……


    可是這樣的解釋連卡卡西自己也不相信。


    他的性格內斂,做不到親自去詢問的地步,就這樣暗自揣度著銀發少年對自己的感情,還不想讓對方察覺——因為這種做法更像是一個懷春的女孩子才會有的,而並非是一個「嚴厲」的監護人。


    可是即便是如此明顯的趕人了,他的耳邊依舊一片寂靜,在他想要背過身去試試時,旁邊人才終於有了反應。


    ……


    卻是在他身旁慢慢側躺了下來。


    卡卡西睜開眼。


    因為他是平躺著的,餘光中隻能看見少年的發旋。對方略微佝僂著,散亂的銀發如絲帶一般,順著脊背鋪展下來,有的被壓在被褥上。


    「…該找個時間帶他去剪頭發了。」他沒由來的想到。


    「…也對,他還小,做了噩夢之後,不敢再迴去睡覺也是有可能的。」他接著想到,是為對方的行為找了一個合適的理由。


    君麻呂還是會有害怕的事情。


    這個認知竟然讓他的內心莫名的靜謐起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唿出時又放輕。


    目光越過少年的銀發,卡卡西掀開被子,分了一半蓋在少年身上。


    他下意識地做了,做完之後又有些自我厭棄。


    兩個人還沒有到這樣親近的程度,正確的做法應該是他再去拿一床被子來。


    他躺屍了一會兒,實際上是在觀察旁邊人的反應。


    ……


    好在對方似乎是睡著了,蓋在身上的被子隨著唿吸平緩的起伏著。


    卡卡西卻毫無睡意了。


    屋外聒噪的風沒有歇下的傾向,有什麽塑料被掀走了,撞在窗台上哐當哐當的,隨後是被驚醒的貓的尖利的叫聲。


    “卡卡西。”


    原本好像睡著的少年在這個時候喚他的名字,聲音輕到以至於讓他覺得隻是幻聽。


    馬上證明不是了。下一秒有什麽東西靠過來放進他腹部與被子的間隙裏,隔著一層薄薄的內衫冰得他下意識地向下縮了縮。


    卡卡西把手伸過去,卻是摸到了另外一雙冰涼涼的手。


    “……”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對方就握住了他伸過去的手與他湊近,同樣冷冰冰的雙腳也貼過來,挨著他的腿彎。


    他偏過頭向下看去,少年毫不掩飾的與他對視。


    “卡卡西,生氣了嗎?”


    他為這幼稚的問題感到無力,但因為隔著麵罩所以看不出來。


    “不生氣。”


    君麻呂不相信,又一眨不眨地瞅著他的眼睛,像在懷疑他是不是在騙人。


    卡卡西在這注視下敗退,轉移話題般啟唇道:“好了,我要關燈了。”


    為了證明自己不是騙人,他任由對方握住自己的手,而微撐起身體,用另外的一隻手去關燈。


    隨著哢嗒、開關落下的聲響,整個屋子最後的一盞燈也熄滅下來。


    ……


    “我無論做什麽,都可以被原諒。”


    尾端是上揚的語氣,黑暗裏,銀發少年突然輕輕地喃喃道,像是領悟,又像是在向他確認對與錯。


    卡卡西沉默,從這話中感受到了少年茫然的心緒,也不知道是哪個方麵觸動了他,也許是這黑暗,也許還是之前的那場噩夢。


    良久,他糾正道。


    “你無論做什麽,都可以被我原諒。”在同樣的黑暗中,他反握住少年冰涼的雙手,好像這樣就可以憑借溫度,抹去對方心中的不安。


    ——————————————


    可是君麻呂依舊感覺冷,他聽著卡卡西的唿吸聲,一點點皺起眉,其他感官都隨著冰冷消失了。


    複雜而無緒的情感將他淹沒,在最後像被吞噬掉的窒息感裏,夢境裏有些東西卻在此刻突然清明起來。


    他並不討厭被卡卡西保護,這也是他自己所樂意看到的。


    但這一切都要建立在自己能夠順利長大的基礎上。


    因為水門曾經對他說過,在長大之前,卡卡西都會保護他。


    也就是說,如果他永遠都長不大,卡卡西就會永遠都保護他,那麽這種“永遠”……恰恰是最可怕的地方。


    姐姐、母親。


    噩夢承載了他迫切想要長大的期望。


    隻有長大……隻有長大成人,才可以真正阻止「分別」,才可以找到姐姐、迴去母親的身邊。


    空蕩的黑房間,永不停歇的雨,看不清的一步步遠去的她們,在眼前變幻著,他伸出手想要挽留,最後在指尖停滯下來的場景,是那個黑白世界。


    來來往往的、沒有臉的行人,從他的身前、身旁、身後走過。


    白發青年俯視著他。


    「這個世界,除了我,沒有人會養著你保護你。


    我知道你會迴來的,沒有了我,你什麽都做不到——你隻能靠著我而活下去,依附於我,永遠都棲在我的羽翼下。」


    這樣說著,他彎下腰伸出手,好像要抱起自己。


    ·


    他睜開眼,依舊是在這一幕後清醒過來,室中微亮,外麵的風已經停了。


    身邊人還睡著,白色的短發淩亂地翹起。君麻呂看著他,直至現在,這近似打量的注視才終於結束。


    因為有一些東西已經得出了結論。


    原來我是討厭你的。


    君麻呂心想。


    ——


    ※希望喜歡卡卡西的同學對君麻呂的感官不要變壞……


    他是個三觀不正、心裏隻有姐姐媽媽的小孩。


    為了長大與她們「再見」,他什麽都可以做。


    所以卡卡西和水門現在對於他來說,就是阻止他長大的騙子、壞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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