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詡活至不惑之年,見過的人比劉辯看過的書都要多的多,侍奉之人也都非等閑之輩。


    初舉孝廉為郎時,他的上官老實巴交、勤勤懇懇,但政績卓著、被人敬仰;後來,他又跟隨同鄉董仲穎舉事,董卓以前仗義疏財,威震西涼,後來嘛,野心勃勃,兵圍洛陽。


    劉辯卻與他效忠過的人都不一樣,看似懦弱易折,卻又堅韌深沉。矛盾、敏感、屈伸有度,年輕造就了他的缺處,卻也予他以優勢。


    張遼被俘之際,他們才知道,他領的是洛陽軍,還是車騎將軍何苗的軍隊。董卓勃然大怒,破口大罵丁原與身處洛陽的天子狼狽為奸。


    然而,也是在那時,讓他們對被推上皇位的劉辯產生了深層興趣。


    北邙山救駕,群臣就如護犢的母雞,天子躲在羽翼下殘喘。


    可是,越剝繭抽絲地探查,越能發現他的不一般。董卓不以為意,李儒倒是好奇得很。他一貫喜愛以字識人,但是遍尋宮中,竟沒有一副天子的手筆。


    李儒常跟他說,他最怕兩種人,狠毒之人以及隱忍之人。不過,最想與之相交的也是這兩種人。


    而能兼得兩者之人,若非王侯之命,也是將相之才。


    “陛下折煞臣。”賈詡俯身,淡然自若地從劉辯手上接過茶杯。劉辯的手背,青筋若隱若現,麵上卻仍舊掛著和善的笑容。


    茶葉應該有些時日了,蒸煮出來的茶水香氣濃鬱又醇厚,入喉卻又是另一種滋味。


    賈詡一向善於明哲保身,劉辯奉茶意在籠絡他,可如今,羽翼未豐的天子還不值得他涉險。因而琢磨片刻,他對劉辯道,“陛下既以茶相贈,臣也有一事告知。”


    “會稽和幽州皆有信件送入尚書台,就是不知,陛下想知道的,是會稽之事,還是幽州之事?”


    劉辯的表情瞬間變化,不假思索就開了口。


    “幽州。”


    他的迴答與自己所想一致,但真說出來,賈詡又頓覺無趣。專注於細節的小聰明或許可以讓他活得更久一些,但是傾頹的漢室河山,需要的不僅僅是掌權者的小聰明。


    劉辯也飲了一杯茶水,平常的味道,澀中微苦。賈詡的言辭可謂吊人口味,然而他並未抓耳撓腮,直接就給出了答案。“會稽還能來信件,說明唐瑁心態平穩,定無甚事,朕選擇幽州。”


    賈詡應和著頷首,剛欲開口,卻突然傳來了扣門聲以及黃門的高喝。


    -


    “陛下,郎中令求見。”


    劉辯放下茶杯,瞥了沉思的賈詡一眼,揮袖撫膝正坐好。


    “允。”


    門被輕輕推開,李儒領著幾人陸續進來。劉辯大手一揮,他們簡單行禮後便一一落座。


    “各位辛苦了。”


    “對了,酒還溫著,李中令要不要來一杯?”


    賈詡愛茶,那壺清酒是誰點的顯而易見。黃門恭順著屈身,分好菜食,又挨個滿上酒。


    同樣的漆杯,別人杯裏是純淨的酒,他杯中卻是碧透的茶水,劉辯麵不改色,以茶代酒敬過去。李儒輕低杯沿,諂笑兩聲,仰頭而盡。


    尚書台自設立開始,久經變數,時而鞏固皇權,位輕權重,時而被貶得一文不值,由權臣錄尚書事,分皇權、集中到個人身上。


    董卓進京前,大將軍何進、太傅袁隗先後錄尚書事,主持尚書台。可他進京後,兩人已死,因此由太尉楊彪代錄尚書事。


    然而,這尷尬的職位讓董卓寢食難安,半個月內連換數人,搞得尚書台紛亂滯緩,怨聲載道。最後還是李儒進言,他這才改遷太尉,心安理得自錄尚書事,命李儒處理尚書台的事情。


    “朕送月娥出宮,路見尚書台燈火通明,一問才知近日事務繁忙。”


    “恰巧賈先生在外,朕就不請自來了。”


    劉辯剝了一顆葡萄送入嘴裏,狀似不經意地說道。


    李儒一頓,而後如常吞下喉中的菜蔬,“陛下言重。”


    侍廬內漂浮著淡淡的酒香,他與賈詡對視一眼,繼續說道,“不知陛下可否記得先帝任命的平難中郎將張燕?”


    聞言,劉辯細思起來。張燕乃是黃巾賊首,本不姓張,後因身輕如燕、驍勇善戰改名張燕。


    張角死後,他聯結常山、趙郡、河內等地區的山賊叛匪,部眾壯大到百萬,號稱“黑山軍”,威脅侵擾黃河以北各郡縣。然而,當時朝廷卻無力派兵圍剿,因此先帝給他封了個平難中郎將的名頭,以作招安。


    “他又怎麽了?”


    雖說招安了,但張燕可不是安分的主,時不時還是要去騷擾一下。劉辯雖驚訝,但此事也並非出乎意料。


    “張燕率兵侵犯河內郡,進逼京畿。”


    尚書台負責綜理政務,匯報給上級。如今雖聽令於董卓,但李儒也是個圓滑之人,就是不知,相告的是幾分真。


    劉辯不是糊塗蛋,一朝被蛇咬十年還怕井繩呢,對於李儒,他可繃緊了神經,一刻都不敢鬆懈。


    “河內太守是誰?”


    “河內太守憂思傷身,已於不久前病故。能在河內抵擋張燕的不過寥寥,尚書台商議數日,至今還未定下太守後繼人選。”


    “若是皇甫嵩將軍在,就可保河內無虞了。”


    他歎息一聲,劉辯眼皮一跳。


    座下立馬有人接腔道,“皇甫將軍誅殺黃巾賊、威名遠揚不假,可還有一人與他齊名。”


    “說的可是朱儁將軍?”


    “正是,正是,二位將軍可都是剿匪大將,得其一必可安河內。”


    侍廬內吵嚷開,劉辯左看看右望望,心中譏諷,這可不像是商議數日無結果的樣子。細想來,他們的目的就是朱儁了。


    “河內守軍無甚,盡靠家兵,朱儁服母喪離職許久,若將此重擔予他一人,朕以為不妥。”


    “任朱儁為河內太守可行,但必要有朝廷援兵,不然,失了河內,京畿如何自守。”


    眾人皆沉默下來,京畿如何自守?董卓西涼軍並州軍皆在,仍舊在外不停募兵,守住個京都自然不在話下。更何況,張燕真的有膽量獨自攻入洛陽嗎?


    他們誇大了張燕的勢力,欲勸天子任朱儁為河內太守以家兵抗敵,銼他銳氣。劉辯卻不退反進,順水推舟,再進一步誇大,將董卓也拖下水。


    “中郎將有萬夫莫敵之勇,派他與朱儁兩相夾擊,莫說一個張燕,就是張角他們還在世,又有何難?”


    他想到的他們也能想到,可是董卓豈會輕易放呂布遠去河內。劉辯語畢,便有一人拱手進言,“中郎將護衛京畿,職責重大,請陛下三思。”


    李儒神態自若,賈詡也揣著廣袖,剩下幾個倒是漲紅了臉,忙依次順言“陛下三思”,似乎要與他辯到底。


    可劉辯就像團棉花,輕柔擋住攻勢,然後反彈出去,漸漸地,兩邊都沒了勁道。


    “董太尉手下良將諸多,隨意派一個去,也可行啊。”


    “李中令,改日請董太尉召集諸將問一問,此事定能迎刃而解。”


    -


    李儒垂首答“諾”,不過劉辯知道他耳中一分都沒聽進去。用食後,他便領人去繼續處理事務,吩咐賈詡送劉辯出尚書台。


    黃門很有眼力見,遠遠落於身後,劉辯緊了緊絨麾,賈詡默不作聲落後他一個身量。


    不料,行了一段路,突然躥出一道灰色身影,猛地躍到劉辯肩頭,聳了聳蒙灰的胡須。


    它轉動著黑不溜秋的眼珠,打量身側的賈詡。“陛下,”賈詡一驚,唿喚出聲,等再定睛一看,那白貂嘴裏竟然叼著一卷信件,拱著潔白的胸口朝他動了動耳朵。


    劉辯順勢從阿九嘴裏取下信筒,揣進懷裏,然後朝他眨了眨眼,“感謝太尉掾告知,會稽來信我就收下了。”


    賈詡與那白貂對視一眼,隻覺得靈動得瘮人,仿佛成精一般。劉辯放好信筒,不料被上麵粘黏的口水糊了一手,當即頗為嫌棄地在阿九身上抹了一把。


    白貂霎時炸起了毛,一個小跳躍下地,嗚嗚吱吱往黃門隊列跑去,小黃門似乎已經習慣了,忙抱起它安慰了兩句,然後朝劉辯行禮後先行走了。


    “嬌氣得很,”劉辯無奈地笑了笑,賈詡這才感受到天子的幼稚勁。


    “說來,幽州之事,先生還未告知。”


    瞬間,他又變了神色,賈詡旋即拱手道,“幽州偏僻,加上道路堵塞,任詔沒有送達,停在一小縣好久。這幾日,信件被縣吏送了迴來,他本是好意,未料到太尉得知此事,氣急,當即持刀將其砍殺。”


    劉辯輕唿出一口氣,擺擺手不再追問。董卓愈加暴佞,他也懶得自討苦吃。“命那縣官好好撫慰安頓其家屬吧。”


    “諾。”


    “說來,陛下心中可有人選?”


    尚書台大門近在眼前,劉辯好整以暇地迴首看他,“朕記得,先生說,那些人中有可拉攏之人。”


    “明日,朕煮茶以待,先生若是不忙,記得來永樂宮赴約。”


    -


    等劉辯迴到永樂宮,阿九早已洗了個幹淨,軟趴趴拱在被褥裏。


    燎爐將殿內熏得暖烘烘,劉辯留了個神,問那小黃門姓名,他一愣,湊近道他是李成新收的義子,賜名李義。


    “阿九沒有到處亂跑吧。”劉辯點點頭,轉首問道。


    李義手腳利索,腦筋轉得卻慢,“適才,它去書房待了一會兒,滾得髒兮兮的迴來,還叼著一本薄冊子。”


    劉辯心神一突,忙去龍榻上翻找,然後一眼就看見了那本《秘戲圖》。


    一掀,裏麵則是滿當當的經學策術。


    他突然有種猜測,而且莫名就覺得這猜測極準。


    一把抓住酣睡的白貂,劉辯陰惻惻地靠近它,[這些殼子不會是我父皇留下來的吧。]


    白貂眨了眨清澈的豆眼,無辜地搖了搖頭。


    [父皇不愛讀書,被太傅逼急了,就將殼子撕了下來,用經學明法的書殼子裹在春宮圖外麵。沒人敢去翻一翻他的冊子,因而太傅都以為他改了性子,誰知他看得皆是春宮秘戲。他死後,那些東西都被燒了,留在書房的也就剩春宮殼子和明法書頁了。]


    他咬牙切齒,隻覺得自己挖出了什麽深層的秘密,越說還越覺得可性度極高。


    【不不不,你父皇是個正經人,怎麽會幹出這種事呢,你說是不是啊崽?】


    白貂被拎成了長長一條,晃來晃去,期待地看向他。


    迎來的卻是一個白眼,[你這話問問我父皇,想必他自己都不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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