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雞鳴之後,劉辯就昏昏沉沉地醒了。


    隻不過腦袋尚且一片混沌,摸不清狀況。微睜開眼適應了下日光,他又再度闔上了眸子,企圖睡個迴籠覺。


    因是清晨,隱隱有涼意傳來,他不由攬了攬被褥,卻發現拽了半天都拽不動,仿佛有千斤重物壓在上麵。


    驀然張開雙眼,他出乎意料地發現不知何時呂布竟把他的被褥卷去了一半,穩穩地箍在胸口。


    安睡的兇將不再透著殺伐之氣,挺翹的眉羽遮住了漆黑的眸子,也讓劉辯慶幸,說實話,他實在不喜歡他沒有溫度的眼神,令人發怵。


    內室的唿嚕聲已經停歇,然而董卓的巨大吐息聲還是透過屏風傳入他的耳中。


    阿九貼著他的胸口起起伏伏,好動的尾巴尖搔動著甩來甩去,恰巧一個不注意,甩到了呂布手背。


    黑瞳幾乎是瞬間現了出來,內斂地與劉辯雙目相接。


    他幾乎是跳起來的,從軟榻上快速起身落了地,然後整理好鎧甲和玄衣,隻留個背影就匆匆走了出去。


    宿醉一夜,董卓的精神力卻並未有所下降。


    命令李儒擬的詔書直接送到了劉辯麵前。


    粗略一看那詔書上的內容,他心髒一突。


    詔令,罷免原司空劉弘而立董卓為司空,提拔呂布為中郎將、封都亭侯,遷李儒為郎中令,甚至還封了袁紹等人,以及遠在幽州的劉虞。


    “陛下將陳留王遠遷幽州,真的是厭惡他?”


    腰間挎著利器,董卓大大咧咧地站到他跟前,俯身一肘支在烏木案台上。


    緊張地吞咽下口水,劉辯抬首直視他,反瞪迴去,“董太皇太後生前就偏愛陳留王,一心想擁立他做皇帝,沒想到死後,餘黨還暗中霍亂後宮,謀害朕,逐他出去難道錯了?”


    董卓大笑,撐著案沿直起了身,“陛下所言甚是。”


    “隻是舊臣逃了不少,要倍加警惕,以防他們投奔陳留王,作出危害陛下的事來。”


    “袁太傅不幸身亡,臣觀幽州牧劉虞博學而篤誌,可為繼任,不如請他進京,以為太傅。”


    他言辭強硬,雖是商量意味,口氣卻不容置喙。缺了個口子的帝璽被呈了上來,他就那麽盯著他,目光陰涼。


    雖然心有不甘,但是此時唯有隱忍。李儒將紅泥燒成軟態置到案上,劉辯抖著手將帝璽印了上去。


    就盼著劉協一行能比詔書更快吧。


    -


    之後董卓順理成章入住了司空府,然而他好像並不滿足無此。


    軍隊圍住了北宮,還以為他納妃之名擄掠了附近的美人充入宮中,夜宿龍床,顛鸞倒鳳。


    這還不止,謀害忠臣,要挾諸人為官,導致無數臣工連夜奔逃。而且,徹底斬斷了他和王公大臣的聯係,幽禁深宮。


    先帝以前是個會玩的,而董卓也不遑多讓,初秋時節還在西園複引活水,分成兩個湯池,一個燒熱,一個冰涼。


    然後,效仿先帝令妙齡少女在其中嬉戲。


    煙霧繚繞之間,穿著薄紗的美人身姿窈窕,若隱若現的肌膚引人遐想,士兵也褪了甲胄與之遊戲。少女清脆的笑吟和逗趣的放浪之語,相應成章。


    董卓躺在溫湯中,一轉頭,就看見楞在了原地的小皇帝,頓時開懷大笑。


    先帝荒淫無度,兒子倒像個雛鳥一樣傻怔。


    “陛下許是長在道觀,不知此間樂趣。”


    他伸手攬住了纖細的腰肢,一席話惹得哄堂大笑。


    劉辯漲紅了臉,羞憤得身體微顫,然後不知被誰一拽,摔進了湯池裏。


    溫水迸濺,將他澆了個透頂,薄衫濕透。耳邊充斥著羞辱的哄笑聲,他赤紅了眼角,麵無表情地直起身,抹了把臉。


    氣氛霎時冷了下來。


    劉辯突然綻開一個肆意的笑,斜睨著他道,“非朕不解情趣,實在是司空眼界太差,這些個歪瓜裂棗也當個寶。”


    他這句話非旦沒有惹怒董卓,倒令他再度仰頭大笑起來。


    “是臣唐突了。”


    “臣定尋個絕世美人給我大漢天子做皇後。”


    “好!”


    “司空如此為陛下著想,真令吾等汗顏。”


    “司空英明!”


    ……


    漫天的讚賞和附和聲將西園攪成一團渾水,劉辯攏了攏衣衫,通體發冷。


    然後,打出個驚天的“阿嚏”來。


    董卓的臉徹底僵住了,不悅地看了他一眼。不過顧及他是皇帝,並未當場發怒,關切幾聲後,令侍人將他帶迴去好生照顧。


    而劉辯托了冷場體質的福,往後董卓尋歡作樂再也沒帶過他。


    -


    董卓霸占了永樂宮以後,劉辯再也沒睡過龍榻,搬到了偏殿書房裹緊小被子。


    舊傷未痊愈,又吹了幾天風,金貴的身體受不住開始發熱,他隻好每天都蹲在書房看書。


    當然,那些經學軍策都被收走了,隻留了些詩賦畫本給他聊以慰藉。


    李儒升任郎中令後,又兼任侍中,寸步不離跟在他身邊,直教他瑟瑟發抖。


    他至今都記得前世,身為弘農王郎中令的李儒聽令董卓,為他端來了鳩酒。


    而今世的李儒仍然是那副普通的相貌,行為舉止不失分寸,若不是他經曆前世,怕是隨意就無視了這個人。


    存在感稀薄的謀士實屬罕見,可他實打實是董卓的智囊。不開口則矣,一開口便是驚人之言,算計和陰鷙都讓人發寒。


    李成悄聲跟他說,李儒憑董卓司空印授去了蘭台,將他劉氏族譜翻了個遍,還暗派一隊精兵前去攔截陳留王,不過至今沒有迴來的痕跡。


    “王越吳匡皇甫嵩都在,若真讓董卓得逞了,我大漢可真算是到頭了。”


    李成頷首以示讚同,如今宮中留下的侍人都由他私下管束,劉辯就借他通曉消息。


    某種意義上,閹宦和外戚真的是集中皇權的不二之選。


    不過,除了李成陪在他身邊,永樂宮換上的都是董卓的人,用不動也不敢用。


    “董還強召大儒蔡邕為祭酒,三日內連遷數職,另外,”他總是一句話不說完,留有懸念,劉辯吸了吸鼻涕,非常給麵子地哼了一聲。


    “另外,奴婢聽說,司隸校尉曹操投靠了董......董賊。”


    劉辯端藥的手一頓,目光微沉,“既是聽來的,說說就罷。”


    說完,他仰頭一口飲下,藥味濃烈,入喉甘苦。他不自禁皺起了鼻子,這一次,再沒有人往他嘴裏塞果脯了。


    李成畢恭畢敬答“諾”後,躬身端著藥碗退了出去。


    李儒在殿外廊下目送著他離開,隨後讓侍人將竹簡帛書搬到了書房木幾上,當著劉辯的麵就開始處理事務。


    董卓麾下重武,謀士無幾,擔子自然落在了他肩上。劉辯裹緊被子,無言地看著他點墨揮毫。


    大概半晌後,他抬起頭,與劉辯眼神相碰。


    寡淡的麵上立即勾起了笑,道,“陛下若是無聊,可以去德陽殿走走。”


    他語氣甚是平淡,但劉辯莫名就覺察到了一股怪邪之氣。


    德陽殿本就是設宴歡慶的地方,堂寬梁高,是北宮最大的一處宮殿。


    此時裏麵正一片歡歌笑語。


    抬首望了望那掉漆的牌匾,劉辯踏進了殿內。


    正堂有宴席,琴瑟吹彈的卻不是風雅之詞,盡是些淫詞豔曲,露骨得可怕。屏風相隔,還繪著婀娜動人的仕女圖,他從縫隙間穿插而過,直接沿著邊上的階梯上了樓閣。


    閣內垂簾分隔,玉墜叮嚀,有少女和美人在追逐打鬧。


    輕紗掩不住曼妙的身姿,劉辯卻視若無睹,徑直走了過去,諸人變了臉色,一齊退到邊上。


    “美人?美人?在哪裏,讓我好找。”


    蒙著眼睛的校尉正在伸手抓攬,一抱卻擁著了空氣。寂靜中,隻有劉辯的腳步聲迴蕩,他耳朵一動,自信斐然地轉身撲過來,語氣激動。


    “捉到你啦!”


    他身材魁梧,抱著就是一個抖拋,卻突然覺察到不對勁。


    懷中的人雖然衣緞柔軟,但是腰身精瘦,完全不是女子那般嬌軟的觸感。而且,沒有脂粉的香氣,僅有鬆木空淨的淡淡味道縈繞在鼻尖,無比的熟悉。


    “曹司隸,玩的開心嗎?”


    陰惻惻的聲音傳入耳中,嗬出的氣盤弄著他的耳尖。眼睛上縛著的布條被用力扯下,曹操眯了眯眼定睛一看,就見懷裏的劉辯麵色青黑。


    尷尬地一把鬆開,他不禁後退幾步。


    “!”


    劉辯腳一崴,成功屁股著地。


    眾人驚嚇得圍上來,目露關愛。可腳的疼痛感鑽心入骨,讓他後背起了一層薄汗。


    曹操忙令人去請太醫,然後橫勒住他的腋下平穩架起,將重心盡數轉移到自己身上。


    繞過翻飛的紗簾,他彎下腰身,將劉辯斜靠在了榻上。


    頭頂的窄窗將幾綹月色送進來,銀輝沐浴下,曹操的目光深沉如水。


    劉辯尚在心中咬牙切齒地罵他,就聽他懷念似的自說自話起來。


    “臣的長子幼時也愛四處亂跑,經常在山中崴了腳,不敢告訴臣。”頓了頓,他又自嘲地笑了笑,“那已經是光和六年的事了,現在的他聰明勇猛、剛膽謙和,早已聞名鄉野。”


    疑惑地望著他,劉辯換了個姿勢,心中思忖開。


    “次子如今也兩歲了,可時逢黃巾叛逆、十常侍作亂,更有董賊入京霍亂朝綱,臣奔波作戰,還未迴鄉見過他、抱過他。”


    “陛下,臣說過的話,臣都記得。”


    “您還記得嗎?”


    月光傾瀉而下,將他的身子籠罩得半明半滅。


    劉辯稍一深思,就想起那日分餅之事。


    ——“臣食一口,其餘盡予陛下。”


    幾乎是瞬間,他的唇角揚了起來,曹操這是在和他表忠心。


    雖然如今他在身在董營,可結合先前,他更願意相信,曹操有自己的謀劃。


    士為知己者死,欲謀事必先謀其心。劉辯從書上讀的東西可以算是淺顯。然而,就這麽粗俗易懂的東西,知道了能做到的又有幾人。


    “曹卿可有何心願?”


    “欲為國家討賊立功,欲望封侯作征西將軍。”


    他半蹲在榻前,腿股支撐著平視年幼的帝王,眸中映著清泠的彎月。


    劉辯傾身大笑,拉近了二人的距離。


    “可朕縱觀諸將,能配得上征西將軍之位的唯有皇甫嵩,皇甫老將軍。”


    “曹卿以為呢?”


    “皇甫將軍連破賊軍,護國‖安‖邦,無愧此位,”語畢,他停了半刻,繼續正色道,“然臣有信心,俞年後,不輸於他。”


    他滿麵嚴肅,目光堅定,劉辯噗嗤笑了出來,然後一把攬住他的脖頸。


    在他詫異的神色中,話音一轉,低聲道,“若曹卿能誅殺董賊,還複漢室,朕便封你為征西將軍。”


    “決不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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