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林夜宴主賓盡歡, 朝中老臣都瞧出來, 新晉的李翰林頗受陛下青睞, 一時風頭無兩,相比之下, 狀頭與榜眼就顯得被冷落了。


    謝兗處變不驚, 若是有人上前恭賀, 他便笑著迴應, 無人上前,他便舉杯自酌, 分毫沒有被冷落的感覺。


    趙長卿與他坐在一處,倒是十分佩服這位武安王世子的氣量,寵辱不驚,值得結交。


    他大抵知道,陛下是要推出一個新貴,來分趙家的權, 隻是在此之前, 他並未猜出,陛下推舉的竟是昌平伯世子。


    他又重新滿上酒,敬了謝兗一杯,低聲笑道:“與謝兄十多年未見, 能在瓊林苑重逢, 真是喜不自勝。”


    謝兗與他對盞,聽了他的話,笑道, “當年趙兄隨父離京,尚且是小少年的模樣,如今已是青年,說來也是時光易逝,故人久別重逢,當飲一大白。”


    趙長卿微微一笑,他離京之前,謝家同趙家尚且交往甚密,因此謝兗還為他送行,汝陽郡主還稱他一聲哥哥,到了今日,趙家同謝家來往甚少,他們二人也不複少年時的情誼,一切終究是變了。


    趙家的立場,到底與謝家不同,往後在官場上,也不能互相幫襯,這份情誼,恐怕要磨滅了。


    兩人說著話,這廂宴席已經過了大半,皇帝有些疲累,因此提前離席,由內侍扶著往迴宮了。


    皇帝離席,剩餘臣子自然是自便。


    李延光應付著幾位翰林院的同僚,待輪完了一圈酒,他才抽出身來迴府。


    他遠遠就瞧見了謝兗與趙長卿並肩而行,不由說道:“謝兄、趙兄,請留步。”


    兩人一愣,拱手行了平禮。


    趙長卿道:“李兄貴人事忙,竟還抽得出空與我二人同行。”


    李延光麵上的笑意不達眼底,“既然順路,何不同行?”


    趙長卿隻笑不語。


    三人的府邸的確是順路的。


    武安王府離得最近,眾人上了馬車,不一會兒就到了。


    謝兗下車同二人辭行,隻是才到門口,便見太子殿下的近侍正在外頭等著,而他的妹妹,懷中抱著一隻小白狐,正同太子說著話。


    這場景自然被李延光看在眼中,他的目光變得有些陰沉。


    上一世他們初遇時,是在西郊別院,那時她已經同太子退婚,雖然退婚的緣由他並不清楚,可那時,兩人的的確確是退了婚的。


    但看著眼前的場景,他心中隱隱不安,仿佛有什麽脫離了前世的軌跡,朝著不可控製的方向發展,他隻能安慰自己,是時機未到。


    七月還未來臨,七月來時,呦呦會去西郊別院避暑,太子會奉命出征,這一次,他一定會比周懷禛先一步到。


    他會是第一個救她的人,他會彌補前世的遺憾。


    趙長卿的麵色有些蒼白,他本就有喘鳴之症,方才席間喝了太多的酒,此刻喉嚨處有些疼痛。


    即便如此,他還是看出了李家這位世子的異常,他微微留心,卻不知這位世子同汝陽郡主又有什麽淵源。


    暗三在一旁站了許久,他幫忙把風,眼見著武安王世子迴府,不由催促道:“殿下,宮門快要落鑰了。”


    周懷禛劍眉微蹙,他的眼中清明幾分,並未理會暗三的話語,隻是對著麵前的小姑娘低聲說道:“呦呦,該迴府了。”


    夜風拂在麵上,將浮躁的熱意帶走了幾分,謝娉婷攬住懷裏的小狐狸,芙蓉麵上露出甜甜的笑來,“殿下也該迴宮了。”


    小姑娘的杏眼映著燈光,顯得流光溢彩,她就這樣看著他,乖巧又安靜,同懷裏那隻狐兒像極了。


    周懷禛垂眸,斂去眼底的暗色,他修長的手撫了撫她懷中的小狐狸,喑啞說道:“呦呦要照顧好自己。”


    謝娉婷臉色一紅,應了一聲,小白狐也甜蜜蜜地“嗚”了一聲,兩種聲音撞在一起,竟是奇異的和諧。


    她看著殿下懷裏的小黑狐,揶揄道:“太子哥哥也要好好照顧自己呀。”


    小黑狐清冷高貴,懶洋洋地舔了舔爪子,嗚了一聲。


    周懷禛麵色不變,耳尖卻染了薄紅,他心中開始有些懊惱,給黑狐取了這樣一個名字。


    原本這個稱唿,呦呦隻叫他一個人的,可是現在多了小黑狐,這個稱唿就不再獨一無二了。


    但這聲太子哥哥,呦呦叫過的次數屈指可數,上一次,還是她喝了趙貴妃的酒,醉了才叫的太子哥哥。


    這樣一想,他被酒意充斥的腦子就不大靈光了,因此說道:“呦呦還記得上一次叫孤太子哥哥是什麽時候嗎?”


    他的目光裏帶了些朦朧醉意,又有了些許固執,仿佛不得到一個答案就不罷休。


    謝娉婷努力迴想了一番,奈何實在沒有記憶,她試探答道:“方才?”


    周懷禛的臉色有些微妙,他心中有一種不妙的預感,呦呦怕是不記得那日醉酒之後的事情了,他眼底微暗,抿唇問道:“不對,呦呦再說。”


    謝娉婷犯了難,她微微一愣,說道:“難不成,是小時候?”


    周懷禛徹底黑了臉,語氣有些不妙,“呦呦說過的,現在竟然忘了?”


    她那時喝的爛醉,小臉通紅,對著他前額落下一吻,還說:“殿下,呦呦給您戳了印,您以後隻能喜歡呦呦一個人,倘若殿下喜歡別人了……”


    難道這些都是騙他的?


    謝娉婷見他臉色不對,糯糯說道:“那……那是什麽時候?”


    她真的記不得了!


    暗三在一旁聽著兩人的對話,隻覺得皇上不急太監急,他在這催的緊,殿下卻壓根不著急。


    眼見著兩人再聊下去,氣氛就有些不妙了,他不得不開口說道:“殿下,郡主說得對,是時候該迴宮了。”


    早知道殿下醉了是這個模樣,他絕對不會出這樣的餿主意,但願殿下明早起來之後忘記今日這些事,否則他暗三可能就要迴暗衛營迴爐重造了。


    謝兗秉持君子之儀,已在外邊等了許久,見太子動身離開,才道:“恭送殿下。”


    待人走遠了,謝兗才看見妹妹手中的貓兒,他的眼中含了淡淡的笑意,問道:“殿下送的?”


    謝娉婷點了點頭,麵色有些羞紅,她抱著狐兒飛快進了府。


    謝兗眼底的笑意更濃厚了,他跟著妹妹進了門,王府的下人便將門關住了。


    到了這時,停在王府前的馬車才離開。


    趙長卿望著對麵李世子的神色,不由笑道:“李兄似乎不大高興。”


    李延光自然知道麵前的人是個聰明人,他的心思太過外露,反而不好,因此收斂了眼神,緩聲道:“不過是忙碌一天,有些疲憊罷了。”


    趙長卿微微一笑,再不言語。


    如此遮掩,反而顯得心虛,這李家世子,莫不是對汝陽郡主有心思?如若不然,方才見到那場景何以會失態?


    昌平伯府得了大公子中舉的消息,闔府上下一片歡欣,雖然伯府比之從前少了許多人,也冷清了許多,但守著的下人們依舊將這座府邸裝飾了一番。


    李老夫人一早就在正堂等著兒子迴來,她將藏起來的那套最珍貴的衣服拿出來穿,就像是迴到了老侯爺還在的時候,伯府風光,她也風光。


    她瞧見兒子的身影,忙扶著下人的手出來迎接,老淚縱橫,說道:“兒啊,你可算出息了!咱們伯府,可算是起來了!”


    眾人聽了,也都潸然淚下,心知自老侯爺去後,府裏的境況一落千丈,大少爺能中舉,那就是伯府又有希望了。


    李延光心中也有些難受,但他到底重來一世,再也不將情緒隨意暴露人前,因此隻是扶著母親進了正堂,又吩咐下人將府裏張燈結彩的裝飾給去了。


    李老夫人有些不解,卻沒有阻攔,此刻兒子做什麽都是有道理的,但她還是問了一句:“為何要將那些都取下來?”


    李延光瞧著母親溝壑縱橫的衰老麵龐,心中一疼,他說道:“母親,兒子並沒有那麽大的榮光,能讓府中張燈結彩,武安王府的世子中了狀元,也沒見王府這麽鋪張。”


    他歎了一口氣,“您該知道,當年父親貪汙被抄家,陛下心裏都是有數的,他如今重用兒子,不過是朝中趙、沈兩家的勢力需要有人平衡,陛下選了兒子,正因為兒子出身罪臣之家,別無倚靠。”


    “所以母親,日後家中越低調越好,要讓陛下覺得可靠,就要讓陛下覺得咱們可憐。”


    李老夫人聽了這話,倒是有些明白了,她點了點頭,忙催促著下人將擺著的東西都撤了下去。


    她又道:“元棲,下午柱子迴來報信,左鄰右舍都知道你中了狀元,那些討債的人又上門了,但這一次,他們都笑嗬嗬的,還說以往的債務都免了。”


    李延光眼底微冷,他出聲道:“母親,這債務,兒子會想辦法償還,日後家中再難,您也別去招惹那群人了。”


    李老夫人聽了兒子的話,不由點了點頭,她後悔道:“我再也不找她們了!再也不找了。”


    話到此處,李惠捧了茶水進來,她眼中滿是對兄長的崇拜,笑著說道:“哥哥,喝茶。”


    李延光接過茶盞,下一刻卻聽妹妹問道:“哥哥,我看你那日親自打了一支玉簪,還以為你準備要送給我的,都過了這麽久,也不知道哥哥是拿去送給哪家的姑娘了。”


    李延光的麵色僵了僵,他扣了扣茶盞,道:“不過是做來打發時間的,又不是什麽好東西,等明日哥哥帶你去鋪子裏挑好的。”


    李老夫人最了解自己的兒子,見他這般遮掩,也不說破,隻是笑道:“元棲,說到這兒,你的年紀也不小了,如今又是天子門生,依母親看,你也是時候娶個媳婦迴來操持家務了。”


    李延光皺了眉頭,有些煩躁,他道:“兒子才剛入仕途,沒心思想那些。”


    李老夫人聽了,也就不再多說,隻是心中想著,要暗暗留意適合的姑娘。


    *


    待迴了桃源居,玉錦玉團見了雪團子似的小白狐,都稀罕得不得了,親自用錦被給它做了一個暖唿唿的窩。


    謝娉婷洗漱後便上了床榻,玉團玉錦將蠟燭吹滅,呦呦卻輕輕一躍,爬上了她的床,它“嗚”了一聲,小肉墊落在謝娉婷手上,輕輕踩了踩。


    謝娉婷困極了,她一把摟住它,親了一口,軟軟道:“呦呦,睡覺了。”


    狐兒立刻安靜下來,不過一刻鍾,它便輕輕打起了唿嚕。


    謝娉婷做夢了。


    那是一個上元節,天上沒有月亮,忽然下起雨來,街上的人都跑著躲雨,她卻沒有。


    她同大哥哥走散了,手裏的兔兒燈也被雨水打濕,再看不出原來的模樣。


    她蹲在地上,哭得傷心極了,一聲聲叫著哥哥,可是沒人迴應。


    直到一個冷清少年站在她麵前,他替她撐著傘,盡力柔和了聲調,卻仍舊含著一絲冷硬:“兔兒燈給你,我帶你迴家。”


    大燕的習俗,假若上元節,男子親手為心上人做一盞燈籠,並送給她,就能娶她迴家,夫妻恩愛。


    他俯身,用帕子擦去她眼角的淚水,皺眉道:“別哭了。”


    她抽噎了半晌,才站起身來,接過了少年手中的兔兒燈,糯糯說道:“太子哥哥,帶我迴家。”


    少年冷清的眉目柔和了一瞬,他牽了她的手,低低應了一聲,朝著黑得沒有盡頭的長街走去。


    謝娉婷的嘴角含著甜甜的笑意,她牽住了太子哥哥的“手”,攥得緊緊的,再不分開。


    小白狐呦呦停止了打唿嚕,它悠悠醒來,瞧著主人將它的尾巴攥得緊緊的,不由“嗚”了一聲。


    沉浸在睡夢中的主子,卻對它的唿喚毫無反應


    作者有話要說:哈哈哈,上上章太子喝醉說的那句話,其實是有由來的,用呦呦的夢解釋啦感謝在2020-02-16 22:31:43~2020-02-17 23:34:4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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