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開始西斜,路上的行人車輛逐漸多了起來。大學城附近的小吃街喧鬧非常,校區裏忙碌而寂靜。


    一輛黑色低調的尼桑停在a市醫科大學藥物研究中心門前的老槐樹下,車停得歪歪扭扭。


    王帆從車上下來,穿著黑色襯衫、灰色牛仔褲,忘打發蠟的頭發有點淩亂。


    他四下環顧,總算看見鍾楚寰穿一身深灰色西裝站在角落裏,衝他招了招手。


    兩人碰麵,二話不說一起進了藥物研究中心大門。


    電梯停在三樓。鍾楚寰熟門熟路,找到316房間,敲了敲門。裏麵沒人應,隻有門上的小窗透出燦爛的霞光,他轉動門把手,帶王帆一起進了屋,這是一間小會客室,房間裏有幾個書櫃、一套沙發和茶幾。


    “關於最近那場大行動,我發的消息你看了嗎?”王帆在沙發上大搖大擺坐下,習慣性地從襯衫上衣口袋裏抽出一包煙。


    “收到了,‘x‘計劃,新型致幻劑。聽說你們新繳獲了一批贓物,樣本你帶來了吧?”


    從王帆的同事那裏得知,市公安局緝毒大隊前兩天得到線人消息,一宗數額空前巨大的毒品交易將在近日完成。為此和重案組召集刑偵大隊像打了雞血一樣開了個會,給這宗交易背後的“莊家”賜了個漆黑油亮的光榮代號——“嫌疑人x”。


    王帆從另一邊口袋裏掏出一隻小塑料密封袋丟給鍾楚寰,裏麵裝的是兩粒粗糙的粉色藥片。


    “你同事們冒死繳獲上來的物證,你們就這麽保存?”鍾楚寰的言下之意是:你們這樣也太糙了吧?


    王帆沒理他這茬:“可以推測,這是和前段時間流入市場的s3型新致幻劑差不多的東西,不知道是舊版本還是s4。這家夥動作太快了。”


    “你們有大概目標了?”鍾楚寰領悟到了警方這次行動與以往的不同。把“莊家”命名為“嫌疑人x”——至少說明他們已經有了把目標鎖在某一個人身上的意圖。


    “別提了,昨天我們局裏吵了一架。”王帆胡嚕了一把淩亂的頭發,麵露憔悴之色,“針對破案方向,每個組的意見不一樣,畢竟大家接觸的案子不一樣,思路也不一樣。”


    鍾楚寰噗嗤一聲笑了。可以想象市公安局經偵、刑偵、重案組和緝毒組坐在一起開會時煙霧繚繞、臉紅脖子粗的熱鬧,以及公安局長皺著眉頭在爭執聲中大喊“行了,行了”的場麵。


    “緝毒那邊的非要抓黃才聖。黃才聖我不比他們熟?案卷材料都翻爛了。”


    “二十年逍遙法外的老毒梟。”鍾楚寰不痛不癢地說了一句。


    “嘿,我知道這是大家心裏頭的一根刺。”王帆哆嗦著冷笑一聲,“二十年前因為關鍵證據滅失,跟公檢法擦肩而過。至今一根屁股毛我們都沒摸到!但一個沒戶口、沒身份、甚至至今不知道在世界上存不存在的人,他們非要大海撈針地抓。”


    “‘白船’上的人,你們調查清楚幾個了?裏麵到底有沒有黃才聖。”


    “白船”——那張印有ce60標誌小艇的照片,背後是一起橫跨二十年的懸案。


    輾轉流竄海外、在沿海地區頻繁出沒的黃才聖是個黑戶,在國內沒有戶口,公安部最高級別的通緝犯裏早就榜上有名。他當年就大量製作警方檢驗和識別都很困難的化學合成致幻劑,在背後有著名聲和口碑的老毒王裏,他算首屈一指。


    這麽一號人物,在天羅地網的a市公檢法眼皮子底下逃了,這一逃就是二十餘年。隨之悄然興起的,是a市遍地開花的違禁藥品交易……


    那張照片,是最有可能隱藏著黃才聖及其黨羽的線索。


    王帆從牛仔褲的屁股兜裏掏出一個比巴掌小一分的小電話號碼本,隨手翻開一頁白的,拿著黑色簽字筆在上麵用他那龍飛鳳舞到懷疑人生的字體寫著王氏鬼畫符。


    “順著黃才聖,摸出來一個李曉依。”


    他在筆記本上把黃才聖和李曉依兩個名字圈起來用一條線連在一起:“李曉依是黃才聖的部下,非法交易的密切關係人。三年前她利用衛迅娛樂的項目大量清洗非法資金,在一個沒忍住,往被警方嚴密監控的黃才聖國外私人銀行賬戶上打錢時暴露。”


    “這大概是你們最接近黃才聖的一次了。”


    “可惜這個李曉依的身份根本就是假的,在出事後消失得無影無蹤。”王帆又在更遠的空白處寫下另一個名字,這次寫得格外用力:魏璿。


    “最後就是魏璿。據我們警方了解,李曉依和魏璿是情人關係,李曉依曾經是他最信任的女人。李曉依出事兒了,現在他身邊還有女人嗎?”


    鍾楚寰麵無表情道:“對外宣稱潔身自好,實際上是驚弓之鳥,根本不敢接觸女人。”


    王帆嗬嗬壞笑:“看來這個李曉依,夠毒的啊。”


    他又用黑線把李曉依、魏璿的名字連接起來。


    “這麽多庸才裏麵,我相信隻有我才是能一眼洞穿真相的人!黃才聖、李曉依、魏璿,這麽明顯一條關係鏈,他們沒有人看得清嗎?現在黃才聖和李曉依都消失了,我們能摸到的隻有魏璿。把他揪出來,說不定二十年前的案子也能一網打盡!”


    王帆咬牙切齒地說完,把筆芯摁迴去,往小電話號碼本上狠狠一撂,像在泄心裏的一股火。


    在常人看來,在這座原本名不見經傳的城市上建成的娛樂新城是個奇跡。但在王帆他們眼中,一座城市表麵越繁榮,就越容易滋生問題。a市經濟騰飛之後,他們的任務越來越煩忙了。


    “有違法交易,就有非法的錢,這些錢還要投入市場,才能再生產。這個幕後‘莊家’發展得這麽壯大,這麽巨量的非法所得在我們公檢法的眼皮子底下蒸發了,到底去了哪裏?某些大型公司近些年來的公司資產可以說迅速膨脹,增長得很不正常。”


    鍾楚寰知道他指的是衛迅娛樂集團。有些行業的資金審查沒法做到麵麵俱到,大量的非法資金都能通過這個行業轉圈流入市場。虛報投資、簽一份假合同,進去兜一圈就又出來了——那些狡猾至極的人就是利用這種手段蒙蔽公安的眼睛,達到他們資金迴流的目的。


    但衛迅娛樂集團有問題,到現在都沒有切實的證據。


    “他們這麽說也是有理由的。”鍾楚寰小聲道,“我在衛迅娛樂已經三年多了,你們要什麽我就給什麽,除了資金流有問題,你們分析出別的什麽了嗎?”


    王帆冷哼一聲:“這麽深的根,想把它挖出來是個長期的事。魏氏的產業多大、每天產生多少筆投資、交易,一條一條查根本跟不上節奏。但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抓重點、等機會很重要,你、我,都得耐心。”


    鍾楚寰深吸一口氣:這可難為他們經偵大隊了,案子亂得如同草垛上的雞窩。


    “我就認為必須鎖定魏璿、盯緊魏璿。他和‘莊家’絕對有關係,就是我們查不著而已。”王帆從煙盒裏取出一根煙,卻沒顧得上抽,“但他們非拿我的照片反駁我,把黃才聖和魏璿直接擺到一起,說二十年前魏璿才十歲!十歲怎麽了?十歲就不能產生為非作歹的意念了?看得見摸得著的關係人我們不查、不抓,非要翻那兩個不知道是誰的人,這不是有病嗎?”


    那個叫李曉依的女人,她是“空降”到集團高管位置上的,是極少數受魏璿信任的女人。和黃才聖聯絡、在衛迅娛樂內部安插自己人、利用衛迅娛樂的項目轉移非法資金的線索暴露在警方的視線中後,不知哪裏走漏了風聲,她迅速從集團離職,失去了蹤跡。


    警方趁此機會在衛迅娛樂打了一根“釘子”。


    “魏璿現在安然無恙,但我就不信抓不住他的把柄。這次的機會千載難逢,通過他和衛迅娛樂一定能摸索出背後的‘莊家’,證明我思路的正確性。”王帆深吸一口氣,“我得給你布置任務了。交易前後,你聽我的指令行動,能查深一點就查深一點,務必把涉及非法資金的項目和投資人的真實身份給我揪出來。”


    “明白了。”鍾楚寰迴答得雖然輕鬆,但從他的眼神之中感受到了些許壓力。


    做警方在衛迅娛樂當中的“釘子”,並不是什麽容易的事。查了這麽久還查不出來,恐怕除了線索,他們還漏了一點什麽……隻是這漏的究竟是什麽呢?


    “衛迅娛樂的線就你一根,我們在你身上下了大血本,你可不能暴露。”王帆叼上煙,又把煙盒衝他遞了上去,“借個火。”


    “我不抽煙。”鍾楚寰雖說不抽煙,但隨身帶著個漂亮的打火機。


    “sorry,我忘了。”王帆笑了笑,揣起了煙卻欣然接受了他遞來的火,“你說你這打火機是不是浪費,不如送我吧。”


    鍾楚寰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毫不客氣地把打火機揣迴上衣口袋,從身邊的公文包裏抽出一份文件,遞過去之前,先警惕地看了看門外。


    “給我查查這個人。”


    王帆接過材料看了一眼,是一份校園招聘的簡曆,照片上是個女孩,名字叫白紈素,有學號、身份證號和學籍信息。


    這丫頭碰瓷的時候身上特地什麽都沒帶,這年頭還有出門不帶手機的嗎?明顯就是不想讓對方查到自己是誰,從而不得不負責。


    結合她之前在學校門口想傍大款、在校辦公大樓耍流氓的行為,基本可以定性為高校裏有學籍的混混,沒臉沒皮、無惡不作的那種。


    隻可惜她在校園招聘會上投了衛迅娛樂傳媒集團,而負責校園招聘的鍾楚寰正是集團人力資源總監,得到她的姓名和身份信息完全不費功夫,事情就是這麽巧。


    “這學生怎麽了?”他叼著煙噘著嘴,“你瞧上她了,想用技術手段追?你把她錄進公司不完了,近水樓台先得月。”


    “放屁。”鍾楚寰罵他無縫銜接、毫不留情,“現在就查,五分鍾後我要看到她的戶籍信息和三代以內的近親屬。”


    “怎麽跟你王哥說話呢?警察也是能讓你這麽瞎指揮的?”王帆叫囂,“你得告訴我你要這些信息幹嘛,合法我才能幫你查,私人需要我可不查。”


    鍾楚寰一時不知道要怎麽張嘴。這個白紈素太奇葩了,雖說大千世界無奇不有,但像她這樣為了錢公然不要尊嚴的確實還不多。


    “魏璿把這女的交給我了。讓我給她安排職位和住宿,還讓我盯著她,把她的背景摸清楚。”


    魏璿盯上一個女人了?這讓王帆眼前一亮。隻是他麵前那份簡曆怎麽看都是普普通通,皺著眉扁了扁嘴:“他把這女孩安排在哪了?”


    “我家。”


    “嗬嗬,你家?”王帆笑了,“這是他賞你的女人,你笑納了吧。”


    “滾一邊去!你查不查?再這麽囉嗦我就不幹了。”


    “行,行,哥,哥,你才是哥!我現在就叫同事給你查。”


    他叼著煙搗鼓了一陣子手機,雙眼一瞪,很快就把煙取了下來,衝著簡曆上的女孩照片看了看手機,又眨了眨眼睛。


    “是她啊,我都沒認出來呢。”王帆使勁撓了撓頭,氣急敗壞地把剛抽幾口的煙掐了,一臉“完犢子”的表情,“這小兔崽子怎麽混進來的,還住進了我們線人家裏!”


    “你認識她?”


    “哼,何止。”王帆把剩餘的煙吐出來,“程若雲你知道吧,跟你是同行,我們原來刑偵組的眼線,當年暴力取證被開除的那個。”


    “知道這麽一號人,但是不熟。”


    “她一直跟程若雲在一起。這個程若雲是個刺兒頭,一直在挖我們的心窩子。”王帆懶得跟他解釋那麽多,“把這個女的給我看好、保護好,最好摁在那別叫她出頭,千萬不能讓她接近魏璿。否則她暴露了,肯定會破壞咱們的計劃,鬧不好暴露你,這條線會作廢。”


    他愁眉不展之餘唉聲歎氣。在這條線上,他可花了不少血本呢。市公安的辦案經費可不都是大風刮來的,都是他王哥憑節操申請下來的啊。


    “我保護她?”一想起白紈素那麽個玩意,鍾楚寰就感到頭暈,“我憑什麽保護她?你還沒告訴我這女的到底是誰呢。”


    “林紈這個名字你還記得吧?”


    鍾楚寰一雙深邃的眼睛裏總算露出了一丁點銳利。


    “林紈?她不就是李曉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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