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是同批的秀生,還是宮中內侍,看著嚴徽的目光總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微妙。


    隨著時間推移,嚴徽幾乎確定他們都在自己臉上尋找一種自己都不知道的特質,拿他和某個特定的目標比較,然後露出了然或者不屑的目光來。


    尤其當他中選後,赫連斐等人見到他時,嘴角甚至多了幾分戲謔之意。似乎覺得他勝之不武。


    對於這個秘密,嚴徽毫無頭緒,又因旁人們態度實在太微妙,想問都無從問起。


    可隨著他一問,宋沛和沈墨都不約而同地露出詫異之色來。


    “子瑞不知道?”


    “知道什麽?”嚴徽茫然,“老實說,我自打進宮以來,就覺得旁人看我目光有些怪異。我還以為是因為我出身的緣故……難道不是?”


    “子瑞哥不知道自己長得頗像一個人?”沈墨脫口而出。


    嚴徽一個激靈:“誰?”


    沈墨有些拿不定主意,朝宋沛看。


    宋沛雙目犀利,沉聲問道:“子瑞,有傳言,你容貌酷似早逝的柳相君。這事你不知道?”


    嚴徽錯愕。


    柳相君,女帝的相君柳謙,柳懷易,名滿大江南北的才子,驚才絕豔,英年早逝。


    嚴徽這樣的書生,哪個沒有拜讀過他的詩書,臨過他的字畫?


    他最為人知的事跡,是扶持女帝登基,入後宮後又以相君身份臨朝攝政,鐵腕肅清朝綱。


    柳謙協助女帝推行新政,提拔新庶,重創了四大割據豪強家族,剿滅叛軍,扭轉了先帝朝留下來的政治弊病,還了江山一片清明。


    可以說,他一生成就,正是天下讀書人夢寐以求的。


    更何況,眾人皆知他是女帝的摯愛。他辭世後,女帝對他一直念念不忘,長信宮一直空置著,再沒有過新主人。


    “我……像他?”嚴徽覺得不可思議。


    沈墨抓著腦袋,摘下一根鳥毛:“我是入宮前聽人說的。說這一批秀生中,不少人都有些像柳相君。但是有一個來自南邊海島的郎君,生得最像。後來入宮後見了,才知道是你。”


    宋沛道:“我也聽說,你本來資曆並不夠,但是那審核的官吏曾見過柳相君,又見了你本人,便破例批準了你北上殿選。我也沒見過柳相君,就著他的畫像也看不出個理所然來。但是就宮中老人對你的態度,比如那十全公公。我想子瑞的容貌必定是很像的。”


    “我們都以為你早知道,還說你明知會選中,卻絲毫不驕矜。”沈墨笑道,“原來子瑞哥是不知道呀。”


    嚴徽拿沈墨的直率好生無言。


    “子瑞怎麽會是這樣的人?”宋沛拍了沈墨一把。


    “怎麽,子瑞哥不像很高興的樣子?”沈墨不解,“這好事要是讓我碰到,我怕要樂上天去。想一想,多大的便利。十四個新人裏,陛下怕是將你記得最清楚呢。”


    嚴徽依舊能清晰迴憶起丹陛上那女子銳利如鋒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感受,無形的壓力包圍卷裹,將他的脊梁壓得抬不起來。而這一切,都來自一個才雙十年華的年輕女子。


    究竟怎麽樣的女子,才能有如此千鈞之勢的氣勢?


    柳懷易,天縱英才多薄命,“天寧之亂”中護駕而亡,享年不過二十五歲。


    女帝為他廢朝半月餘,重病一場。從此天下誰人不知道女帝對他用情之深。


    女帝幼年登基,那時候柳懷易就已經在她身邊了,是她的兄長、師父、丈夫。兩人風風雨雨那麽多年一路走來,情分遠非旁人可比。


    當年先帝為女帝指婚,點的是白家公子白嶽青。那也是位詩詞滿天下的大才子。宮中原有的侍君們,基本全都是先帝所指,身份貴重。


    隻有柳懷易,是女帝登基後親自冊封的。柳懷易後來居上,直接獲封相君,等同於女妃中的皇貴妃,寵冠後宮。


    東君白嶽青心性淡薄,不理俗務,一心隻愛詩文佛典。那幾年,前朝後宮,都由柳懷易一手把持,可謂後宮真正的掌事之主。


    大家私下都說,萬幸柳懷易沒有同女帝留下子嗣,不然必定會被封為皇儲。當然,也有傳言說女帝在柳懷易死後重病傷了身,所以才會在生育上十分困難,至今隻有一女。


    流言紛紛,難辨真偽。


    柳氏一族也曾勢如中天,隻可惜花無百日紅。柳懷易死後,柳家族人因跋扈而犯錯,受到女帝嚴厲責罰,族中又無人才,漸漸式微,那些榮華便隨曆史煙波散去了。


    五年時間不長也不短,女帝並沒有忘情,這很顯然。隻是她會不會移情,這可就無人能知了。


    嚴徽如今終於明白,那個灌醉自己的同鄉,出言挑釁的趙郎,都是信了這個傳聞,想著出手幹掉他這個勁敵。


    “子瑞,你也不用想那麽多了。”宋沛道,“像柳相君不是好事嗎?其實自柳懷易死後,聽說旁人沒少尋容貌酷似的少年送到陛下麵前,陛下都沒看上。但是今日,陛下卻點選了你,肯定是對你另眼相看的。我要是你,就去多打聽一點柳相君的喜好,心裏有個數。”


    言下之意,老天爺給了你這張讓女帝眷戀的麵孔,你不妨模仿一下那個讓女帝眷戀的人。天下固寵博幸的招數,翻來覆去也就那麽幾個。


    嚴徽笑道:“文晉,你若有個傾心相愛之人,對方故世了,怕不是隨便一個容貌酷似她的人來了,就能取代此人在你心中地位的。我怕弄巧成拙,反而讓陛下不喜呢。”


    “這也倒是。”宋沛若有所思地點頭,“凡事若做得刻意了,反而不美。”


    沈墨道:“早知如此,我們就不告訴子瑞哥這個事了。你一無所知,姿態自然,沒準陛下反而更喜歡呢。”


    嚴徽笑道:“我當然更感激兩位提點了我。不然我心裏沒個數,將來禦前做出什麽失儀之事,都還不知原委。那不是太冤枉了?”


    三人正說笑著,一個小內監快步走來,目光在三位郎君身上轉了兩圈,大概是分不清誰是誰,便囫圇行了個禮,道:“不知哪位是嚴少侍?”


    嚴徽道:“我就是。”


    那小內監作揖道:“陛下有旨,宣少侍嚴氏小東海伴駕。”


    一時間,眾人神色各異。


    “子瑞哥果真好運氣呀!”沈墨口直心快,把眾人心裏的話說了出來,“點冊才過了半日,陛下就召見你了。這恐怕是赫連斐他們都沒有的恩寵。”


    宋沛也強笑道:“恭喜子瑞。我們果真沒說錯,陛下對你確實另眼相看。別愣著了,趕緊迴去更衣吧。”


    嚴徽自狂喜中迴過神,知道沈宋二人心裏估計也不好受,自己此刻多說反而畫蛇添足,便低聲一揖道:“兩位的提點之恩,子瑞定不會忘。”


    而後在朱九青他們的催促下,匆匆離去。


    等人走了,水榭邊有半晌寂靜。春光鳥語依舊,可兩位少年郎卻一時沒了賞景的心情。


    沈墨拿著塊糕點,學著嚴徽那樣吹口哨逗鳥。可吹了半天,也沒鳥兒飛過來。


    “別學了。”宋沛笑道,“別人的絕活兒,旁人學得再像,也終究是東施效顰。有這功夫,不如專研點自個兒的東西出來。”


    他站在台階邊,將手裏的卵石掂了掂,揚手甩了出去。卵石貼著水麵跳躍,打出一連串水漂,一路延伸到湖中央,還驚飛了蘆葦草中數隻鳥。


    一圈圈清漪緩緩蕩開,碎光如金。


    沈墨把糕點丟進嘴裏,嘟囔道:“反正我這樣的憨小子,陛下不會招幸的。而且我看子瑞哥心性純良,不是那等得了寵就不理人的。”


    宋沛道:“他不是,難道我就是?”


    沈墨嘿嘿笑:“文晉哥確實不同。你不勢利眼,卻是喜歡有人捧著抬著。子瑞哥要謙恭許多。唉,這也不是說你不好。我就不介意抱哥哥大腿,隻求哥哥疼我呀。”


    宋沛哭笑不得,伸手在沈墨胖乎乎的臉蛋上掐了一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女帝後宮]山海圖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靡寶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靡寶並收藏[女帝後宮]山海圖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