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理他了。”宋沛道,“他和我們不同,將來的路子早就定好了,肯定會被分去笙陽殿,和他兄長住。等他兄長咽氣了,他再討陛下恩典,弟承兄業,入主笙陽殿。倒是不知道他那兄長此刻什麽心情。親弟弟入宮來,就是守著等他死。嗬嗬……”


    一位老內監朝嚴徽躬身道:“郎君,您的寢閣已準備就緒,隻待您蒞臨。還請郎君移步。”


    宋沛等人也各有內監找來,領著他們去各自的寢閣。大夥兒便暫時散開,先忙著安置下來。


    少侍已是女帝名正言順的男人,待遇自然不是秀生可比的。


    嚴徽被分在了永和殿後的一間小閣裏,牆壁門窗都是粉刷一新,雕繪精美鮮豔,金粉閃閃。


    一間上房,明堂暗室皆非常寬敞,器具華貴精致。兩間下房亦整潔明亮。


    庭院中還擺著一口大水缸,半埋在地中,取地氣養著。兩尾肥碩的錦鯉從睡蓮葉下晃悠出來,尾巴甩了一個水花。


    宮中規矩,新入宮郎君們可配四名宮人伺候:兩名貼身伺候的內監,兩名粗使宮人。


    分給嚴徽的兩名內侍,一個叫朱九青,是個十七八歲的娃娃臉少年,一個叫陳三良,已是而立之年,麵相沉穩,比尋常內侍又多了幾分文雅之氣。


    嚴徽知道若無意外,這兩名內侍將會在宮中侍奉和陪伴他很多年,將會是他最為信任和倚重的人。


    嚴徽賞了那兩個粗使宮人幾顆金豆子,卻是給了朱九青和陳三良每人十顆魚眼大的南珠。


    南珠就產自瓊州島,在當地算不上特別名貴之物,所以嚴徽北上時,帶了一大匣子。


    可京城裏物以稀為貴,南珠因其圓潤飽滿,色澤淡黃,又十分稀有,成了極昂貴的飾物。再加上當今女帝愛南珠,權貴紛紛效仿,將南珠的價格炒得飛起,有“一珠三金”之說。


    嚴徽道:“我初入宮,對宮中生活多有不熟之處,往後還需要你從旁指點,以免犯錯,冒犯了貴人,君前失儀。”


    陳三良鎮定之色在見到南珠時便有些端不住,朱九青更是喜出望外。


    “郎君厚愛!”朱九青叩道,“郎君請放心,奴如今已記在郎君名下,郎君便是奴的主君。奴一定思郎君所思,憂郎君所憂,竭盡微薄之力,為您鞠躬盡瘁。”


    嚴徽知道幾顆南珠遠不能收服人心。不過隻要自己在名義上是這兩人之主就好。三人人今後確實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不到迫不得已,這兩人定然也不想背負“叛主”之名。而嚴徽也要盡量讓自己成為身邊人舍不得背叛的主君。


    沒多久,嚴徽原來的物品就被送過來了。


    東生不能進後宮,據說在前院門口磕了頭才走的。嚴徽看著他給自己整理的衣物,心裏一陣失落。


    宮裏唯一一個家人也走了。從此以後,他便是獨自一人在這深宮裏打拚了。


    永和殿後的小閣有十二個,轉眼住滿了大半。沈墨也被分了過來,住在離嚴徽隔著三個院子的小閣裏。宋沛則分去了北麵的明和殿。


    而讓嚴徽意外的是,赫連斐居然住自己隔壁。


    赫連斐是女帝遠房表弟,關係親近。他雀屏中選是注定之事,宮中上自中宮的東君,下到少君和小君,都將準備已久的賀禮送了過來,以示重視。


    嚴徽用午飯期間,就聽隔壁一直喧嘩個沒完。這宮的信使走了,那殿的信使又登門而來,真是門庭若市。


    赫連斐的內侍站在門口,每有信使到訪,便扯著嗓子高聲唱喝。那內監特有的尖細嗓音傳遍了永和殿十二閣,生怕別人聽不到。


    嚴徽都聽得耳朵發癢,別的侍君怕眼紅著不在少數。


    “隔壁的赫連君是個愛熱鬧的呢。”朱九青輕笑。


    陳三良略帶不滿地看了朱九青一眼。朱九青不屑陳三良,可是看嚴徽低頭抿茶,並不接他的話,便知道這新主不喜歡自己嚼舌根,才訕訕地閉了嘴。


    這一主兩仆,這才初相識,日後還有得磨合。


    嚴徽洗了個澡,躺在床上,卻是輾轉難眠。


    他翻來覆去,想的都是先前殿選時女帝的態度。


    嚴徽覺得並不是自己自作多情,女君對自己確實有些不同。殿上問話十分尋常,語氣也十分淡然。感覺陛下並未看中自己,可為何又選中了他呢?


    可笑。這世上還有誰能勉強得了女皇陛下?


    十八個名額,嚴徽隻是第十四個。雖說愛選幾個侍君入宮是陛下的自由,可她好似因為嚴徽而敗壞了心情,連多坐片刻都不肯的樣子。


    若真不喜歡他,又何必選他?


    其實嚴徽的目標,從來不是入選,而是進入殿選後再落選。這樣一來,他不僅可以免去以色侍人的命運,還能得到一個好出身,可謂一舉兩得。


    天算不如人算。


    嚴徽又翻了個身,感覺睡意終於湧上來,混著渾身的疲倦,侵蝕著意識。


    步入夢鄉的最後一刻,他眼前浮現了殿上的一幕。


    那道茜色身影忽而停下了匆匆而去的腳步,背對著他站著,修長脖頸是如此地雪白纖細。金珠耳鐺晃呀晃,折射著柔光。


    嚴徽快步朝她走去,目光落在她潔白的耳背和一小片優美的臉側,心跳如鼓。


    那身影卻是化作一片粉雲般的輕紗,拂在嚴徽臉上,林霧般清涼濕潤,飄散著一股經年累月浸淫在肌理裏的宮香。


    嚴徽醒來,一口滾燙的氣息自肺腑裏吐出,麵紅耳赤。


    陳三良聽到動靜,過來打起簾子,對嚴徽的異狀視若無睹。


    “子瑞哥!”沈墨高唿著走進小院,身後跟著宋沛。


    嚴徽手忙腳亂換了衣服,迎了出去。


    “永和殿的閣院比明和殿的花木要少些呢。”宋沛大大方方地四下張望,“我喜歡你們這兒的敞亮。我那院角有一株好大的皂角樹,擋了書房不少光。”


    沈墨朝赫連斐住的隔壁努嘴擠眼,低聲道:“那邊可熱鬧了呢。我和文晉哥過來的時候,就見兩撥人進出,都是送禮和送賞賜的。”


    “穆清那兒也是。”宋沛道,“笙陽殿君給他送了三抬的珠寶錦帛,古玩字畫,專門抬著從我們各家院門口繞了一圈,給弟弟作臉。”


    隔壁又傳來一陣喧嘩。赫連斐嗓音爽朗,正同前來送禮的人高聲說笑。因說的是他們部族的語言,嚴徽他們聽不懂。


    “走。”宋沛拉嚴徽,“天氣這麽好,別悶在院子裏。難得進了內宮,去園林裏走走。”


    初來乍到,三人也不敢走遠。


    永和殿後就有一個小池子,看樣子是從小東海引來的水。因池水較淺,荷葉田田,粉嫩的荷花追趕著花期,碩大的花朵競相開放。


    白鷺們在蓮葉間涉水覓食,身影靈巧,難怪墨客總愛將它們入畫。


    這片水岸真是飛鳥們的天境,隨處可見靈巧的身影,鳴叫聲從四麵八方傳來。


    “都說帝王宮邸,人間仙境,果真名不虛傳。”宋沛憑欄眺望白鷺淵對麵的宮闕和飛鸞峰,俊逸的側臉在陽光下輪廓分明,神采飛揚。


    因都被宮人喂習慣了,鳥也不大懼人。


    沈墨從口中省下小半塊酥餅,捏碎了撒在水榭前的台階上,鳥兒頓時鋪天蓋地飛來搶食,落滿沈墨一身,甚至從他嘴角手中奪食。


    沈墨嚇了一大跳,忙把手最後的餅渣滓拍落:“沒了,就這麽多了!哎呀都說沒了!”


    “還有!還多著呢!”宋沛有意捉弄他,一個勁往他身上撒碎糕餅。


    “五穀豐登!”左手撒一把。


    “天下太平——”右手又撒一把。


    嚴徽:“…………”


    一見有人慷慨喂食,整片水澤的鳥兒拖家帶口蜂擁而至,將沈墨裹得嚴嚴實實。一時隻見一團翻滾的五光十色,碎羽飛騰,嘰喳聲吵成一片。


    沈墨暈頭轉向,連連倒退,先是後背撞在柱子上,胖乎乎的身體一個反彈,又砰地一聲把腦門磕在水榭的欄杆上。


    沈墨的內侍慘叫:“郎君……”


    “啊——”沈墨忍無可忍,一聲怒吼,瘋狂揮舞雙臂。


    鳥兒們悻悻地丟下白眼,拍著翅膀飛走了。


    嚴宋二人笑倒在水榭扶欄上:“哈哈哈哈哈……”


    “哥哥們也太壞了!”沈墨哭笑不得,一頭一身鳥毛,袖子上還掛著鳥屎。


    宋沛笑得喘不過氣:“我們也沒想過……喂鳥能喂成這樣的……家裏女人們喂鳥……明明好看得很嘛……哈哈哈哈……”


    沈墨的內侍也憋著笑,過來給沈墨脫外袍。這裏沒有外人和女客,沈墨也不講究,就在水榭裏換了衣袍。


    嚴徽拈起一顆瓜子,示意沈墨:“行簡,該這樣。你看著。”


    他抬起手,輕吹了一聲口哨。


    隨著悅耳的哨聲,一隻尾羽修長如帶的小白鳥翩翩飛來,落在欄杆上,歪著腦袋盯著這個英俊的男人,和他手裏的食物。


    嚴徽很有耐心,輕輕吹著口哨,哨聲俏皮地轉著彎兒。


    小鳥跳了跳,落在了嚴徽虎口上,低頭啄了瓜子,拍著翅膀飛走了。


    嚴徽笑著向沈墨挑眉:“學會了嗎?”


    沈墨愣愣盯著嚴徽,由衷歎道:“子瑞哥長得真好看。”


    嚴徽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沈墨又道:“赫連斐他們私下還笑你土氣木訥呢。我看你今日卸下重負,人放鬆了,言談說笑分明也是個儒雅秀致的翩翩公子。就同那人一樣……”


    宋沛輕咳一聲。


    沈墨忙閉嘴。


    嚴徽卻是終於抓住了機會,問:“哪個人?我像哪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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