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佛曉開始,昨天出征的羈縻部落相繼派武士押著成群的馬匹牛羊和奴隸等戰利品迴營,大隊人馬還在外麵燒殺搶掠。


    偌大的河穀變成了一個熱鬧的集市,白左尖、阿史那山等為王將軍效力的粟特商人發起了戰爭財,大肆收購各羈縻部落帶不迴去的戰利品。


    “肥羊三文,羊羔一文。”


    “你也太黑了,這肥羊少說也值八文!”


    “在葉勒城值八文,但這兒不是葉勒城。我收過來要趕迴去,天寒地凍的,讓我去哪兒找那麽多草料,趕迴葉勒城十隻少說也會餓死凍死六七隻,這買賣真不賺錢。”


    “好吧,這氈子呢,這可是上好的白氈。”


    “五文。”


    “才五文!”


    “剛才不是說了麽,我要運迴去才能賣上價。”


    肥羊銀錢三文一隻。


    次健牛隻能賣上八十文至一百文銀錢。


    細健牛一百二十文至一百五十文銀錢一頭,馱馬比細健牛更便宜。


    十五歲的男奴在葉勒城少說也值六十五文銀錢,但在這兒隻能賣上二十文,十五六歲相貌標致的女奴也隻值銀錢三十文。


    可正如那些粟特商人所說,這裏既沒多少草料也沒多少糧,天寒地凍的想運迴去並非易事,何況還有好多小部落等著去搶。


    留在大營裏主事的各羈縻部落小首領不想辛辛苦苦搶迴來的馬匹牛羊和奴隸餓死凍死,隻能低價賣給粟特商人。


    盡管賣得很便宜,但加起來收獲卻不少,買賣雙方算完錢都喜笑顏開。


    韓平安自然不會錯過這個機會,讓粟特親衛收了五十八頭牛、兩百多匹馬、六百多隻羊和三百二十一個漢人奴隸,讓徐浩然連同蘇達的那些老弱婦孺族人一起護送迴白沙城。


    羈縻部落的戰果讓葉勒鎮的將士格外眼紅,根本無需再鼓舞士氣。


    王將軍要的就是部下眼紅,收下各羈縻部落送上的禮物就傳令各團出征,韓平安搬進中軍大帳坐鎮留守。


    白左尖隨軍出征,迴頭看看越來越遠的大營,忍不住問:“將軍,把大營交給韓三郎穩妥嗎?”


    “你擔心他守不住。”


    “韓三郎是聰明,可他才十五歲,也沒領過兵打過仗。”


    “三郎是沒打過仗,但他手下的陳彪、薑鐵柱和蘇達部的那些狼崽子身經百戰。況且我們又不會走太遠,方圓兩百裏隻有小股吐蕃,不會有事的。”


    陳彪原來是葉勒鎮守夜隊的旅帥,演渡州遊奕所的遊奕官薑鐵柱原來是葉勒城遊奕隊的隊頭,有他們兩個在是沒什麽好擔心的。


    白左尖沒有再問,而是笑道:“麻紮塔塔一定想不到我們會這個時候開戰,將軍這征討的時機選得真是恰到好處。”


    現在真不是行軍打仗的季節,光從葉勒城趕到這兒就凍傷了三十幾個士卒,能想象到接下來凍傷甚至凍死的會更多。


    之所以這個時候開戰,其實是為了避其鋒芒。


    吐蕃全民皆兵,要麽不打仗,一打仗就是拖家帶口傾巢而出,一哄而上。吐蕃的軍令又嚴酷,每戰,前隊皆死,後隊方進!


    麻紮部實際控製的地域方圓近千裏,算上依附的小部落,人口多達七八萬,這仗要是選在春秋二季或夏天開打,那麵對的可就是七八萬悍不畏死的敵人。


    選擇現在這個時候開戰,麻紮塔塔由於大雪封山很難召集齊部下,就算能召集齊也無法傾巢而出。


    因為他們沒有大軍未動糧草先行這一說,他們出征從來不帶糧草的,隻帶馬和羊群。出入隻飲馬乳或宰羊為糧,隨行的馬匹羊群走到哪兒吃哪兒的草,等把羊宰完吃盡就射殺兔、鹿等野獸為食,十萬之師都不舉煙火。


    可現在天寒地凍,哪有草給羊吃?


    他們真要是跟以前一樣把羊群趕出來,最多三五天就會餓死凍死。想靠打獵填飽肚子,一樣不太可能。


    安伏延和韓士枚為對付麻紮部堪稱絞盡腦汁,琢磨了好幾年才琢磨出這麽個冬天出兵討伐的主意。


    兩個多月前,安伏延和韓士枚說是巡視各羈縻州,其實是來實地勘查糧草轉運路線的。


    隻是那會兒他們沒想到麻紮塔塔會先挑起戰端,隻是想一旦開戰必須先借天時,橫掃掉距葉勒城較近的幾十個依附麻紮部的小部落。


    不然等麻紮塔塔大舉出動,這幾十個小部落在麻紮塔塔嚴酷的軍令下,就能把葉勒鎮的四千餘兵給拚光。


    總之,對付吐蕃武士不難,吐蕃武士再悍不畏死又能有多少?


    真正難對付的是吐蕃的那些奴從,他們全民皆兵、人數眾多,動輒成千上萬。隻有先借天時各個擊破,最大程度上削弱麻紮塔塔的力量,葉勒鎮才會有勝算。


    王慶祥自然不會告訴白左尖這是安伏延和韓士枚早就想出來的對策,更不會告訴白左尖韓三郎在他爹和他老丈人早想出的對策基礎上,又想出了一個更狠更毒的計劃。


    隻知道這仗隻要能打贏,功勞都是他這個葉勒鎮使的!


    韓士枚作為白沙守捉使雖然一樣有功勞,可韓士枚是太子的人,在天子苦心積慮廢太子的這個節骨眼上,借他幾個膽也不敢表功,就算表功長安也不會認。


    王慶祥故作沉默了片刻,遙望著遠處的山川,冷冷地說:“時機對我有利,但也不能掉以輕心。要知道葉勒鎮不是以前的葉勒鎮,麻紮部一樣不是以前的麻紮部。”


    白左尖低聲問:“將軍是說麻紮塔塔會召集兵馬應戰?”


    “二十年前,他虜走那麽多人丁,開墾了那麽多河穀,現在不光喝馬奶吃羊肉,也跟我們一樣吃糧。”


    “在下找去過麻紮部的行商打探過,他們雖讓那些奴隸種地,但種出的糧大多用來喂牲口。”


    “隻要有糧草,他們就能出兵。”


    “就算有糧草,在下以為他們也出不了多少兵。”


    “不管他能召集多少兵馬,當務之急是清繳掉家門口的這些小部落。”


    “將軍英明。”


    ……


    與此同時,韓平安和蘇達素石正在中軍大帳裏看著剛掛上的地圖算賬。


    這幅地圖是蘇達素石剛剛過去的兩個月,讓米提夫找遍了去過麻紮部的人打探,並請盤陀幫著繪製的。


    相比摘下來扔在角落裏的那張王慶祥留下的輿圖,這幅不但更詳細,而且講究比例。


    依附麻紮部的大小三十九個部落、麻紮部一百七十八個武士的領地,二十二個百戶長的領地,在地圖上全有標注。


    剛搬進來的兩口木箱裏,全是關於麻紮各部的資料。


    各大小部落聚居在哪裏,聚居地的大概地形,大概有多少武士和奴隸,應有盡有。


    “阿奴師這會兒應該攻下曲禮格勒部了。”


    “夜裏他們搞那麽大動靜,很難說有沒有漏網之魚去給曲禮格勒報信,‘應該’這個詞我們不能用。隻有等他們把戰利品押送迴來,才能把禮格勒部的這六百多人劃掉。”


    “提到戰利品,骨思力他們都坐不住了!瘋子,閑著也是閑著,要不也讓他們去發點小財。”


    “讓他們去發財,大營誰來守?”


    韓平安反問了一句,坐下笑道:“人家來幫咱們報仇,咱們怎麽能不給人家點甜頭。再說這隻是剛剛開始,不先給人家點甜頭,接下來的硬仗惡仗誰幫咱們打?”


    蘇達素石無法反駁,端著葡萄釀問:“你說麻紮塔塔那個老東西,這會兒有沒有收到消息。”


    “應該收到了,但他現在能調動的武士奴從也就兩三千,想把兵馬召集起來少說也要半個月,趕到咱們這兒最快也要二十天。”


    韓平安想了想,接著道:“我現在不擔心麻紮塔塔那個老東西知道,隻擔心附近的小部落收到消息。他們一旦有了防範,肯定會拖家帶口往南逃。”


    “人能跑,馬匹牛羊跑不掉。”


    “這就看王將軍和阿奴師他們的了,如果能在十天內清繳掉這三十幾個小部落,到時候我們既能少麵對一萬五千至兩萬敵人,也能把麻紮塔塔的補給線拉長兩百裏。”


    上謝恰部的大首領最貪心,孤軍深入三百餘裏,去攻距演渡最遠的四個小部落,並試圖截住有可能南逃的小部落。


    王慶祥既想盡最大可能消滅敵人,見上謝恰部孤軍深入那麽遠又不太放心,讓葉勒城守夜隊和遊奕隊一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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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以說第一階段戰役的成敗,全看上謝恰部和葉勒城守夜隊、遊奕隊能不能實現戰略意圖。


    坐在這兒光著急也沒用,蘇達素石又問道:“瘋子,你說麻紮塔塔那個老混蛋,會不會在傳令時指定一個地方,讓各部先來集結。”


    韓平安吃了一口饢餅,沉吟道:“麻紮塔塔想快的話隻能這樣,但這麽一來我們就有機會各個擊破。”


    就在此時此刻,有兩百多個來自蔥嶺西邊的那雪部斥候,穿著大唐邊軍的甲胃,在方圓兩百裏內遊奕。搜殺昨夜的漏網之魚的同時,監視吐蕃主力有可能的一舉一動。


    蘇達素石迴想了下全盤計劃和遇到各種情形的應對之策,不禁笑道:“他一定沒想到我們敢在這麽冷的天氣開戰,他一定更想不到我們敢出城野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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