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3年7月,岑達爾伯爵領東部邊界隙地,亂石嶺北麓岔路口段穀地臨時營地。


    臨時營地所在的坡地屬於穀地邊緣的過渡地帶,植被算不上茂密,裸露的岩層和山嶺上滾落的巨石隨處可見,周遭剝落的碎石間隻有薄薄的一層土壤,地衣和苔蘚占據了大部分地麵,隻有大塊岩石的跟腳處土壤稍厚,長著幾蓬稀稀拉拉的雜草、蘆葦和蕨類。


    “我早猜到你能聽懂卡拉德語,但剛才的話還請你當作沒聽見。”謹慎的四下張望後胖修士解除了對弗萊特的控製,大量積雨雲的靠近使得天色愈發的陰暗,臨時避雨營地內的注意力大概都被山穀中突然出現的奇景吸引去了,附近似乎沒人去留意商隊休憩點裏兩人的交談。


    “你想多了,一個近乎奴隸的異族人,說的話沒人會相信。”剛才輕易就被製服,弗萊特對這胖修士的武力值已經有所領教,趕緊順著意思表示不會多嘴,開玩笑,對方那手杖怎麽看都像是大棒子。


    “唔,你不說我還真沒看出來,總之幸會,在下傑姆斯,正在遊曆卡拉迪亞的苦修士。”胖修士掃了一眼弗萊特光著的雙腳,看到有不少新舊不一的小傷口,對其所說仍半信半疑,按照他的判斷,對方的精神麵貌既沒有久居人下的那種謹小慎微,也不夠麻木。


    “禪達農兵,弗萊特。”苦修士?禪達那位生財有道的錢寧神父看著都不如你安泰,弗萊特嘴上應付心裏卻保留質疑。


    也許弗萊特並沒察覺到,他這隨口一說的身份其實也是種潛在的歸屬感,至少在他心裏是默認禪達的跌跌撞撞要略微強過現在的處境。換言之,他在這個完全陌生的世界毫無根基,封建社會的方方麵麵和現代相比也確實很落後,可不管再怎麽瞧不上眼,想要在這個時代生存就必須要適應融入,隻有了解規則才能加以利用甚至是影響、改變,眼下他這種心理上的微妙變化算是開始接受現實。


    “你也不像是農兵該死!請幫幫我,快把書卷收迴來。”傑姆斯短粗的眉毛扭曲著露出個尷尬的笑容,因為僅是初識,心存戒備虛言敷衍也是正常,但突生的變故卻讓他沒法再淡定的閑扯了,那些卷軸是他旅途中的手記和精心謄錄的書籍,一字字可都是心血啊。


    這會隨著天氣的進一步惡化,風刮得已經很大了,商隊帳子四周的帳幕是像船帆一樣分片斜拉著綁紮在釘進地裏的細木樁上,狂風吹拂之下緊繃的給人一種下一刻就會飛走的感覺,而夾帶水滴的雜亂氣流則不斷從帳幕四周的空隙灌進來。


    不怪乎弗萊特多想,傑姆斯的表現還不足以令他完全打消心中的防備,就怕對方的禮貌、和善是用來算計的假象,前腳放鬆了警惕後腳就挨了悶棍。他無動於衷的站了幾秒,直到傑姆斯手忙腳亂的彎下腰撿拾,再次提起的心髒才稍稍放鬆,不太情願的蹲下來幫忙。


    或許是經常查閱的緣故,大部分卷軸都沒有用書帶綁紮起來,有些還是十數頁卷在一起,字體因為書寫的連筆習慣過於潦草,恐怕隻有作為記錄者的傑姆斯才能看懂。其實隻要不是整卷浸泡在水中,被雨滴打濕少許對莎草紙質地的卷軸書頁並無大礙,傑姆斯所擔心的是潮濕導致的發黴變色。


    “這個還要再麻煩你一下。”猛地一陣忙活,傑姆斯的臉龐變得更紅潤了,額頭、鼻尖更是油光閃閃,尷尬的微笑著看向弗萊特,亮亮的圓眼睛裏滿是狡黠。


    幾張調皮的書頁跟著風貓進了大車底下,出於固定的考慮商隊將車輛全都集中在一起,傑姆斯在開口之前已經撅著屁股夠了好一會,他拿著跟竿子換了數個方向嚐試都因為地麵凸起的岩石卡住身體而難以深入,反而撥弄到更裏麵去了,因為他這全無防備的專注,感受不到絲毫敵意的弗萊特徹底放下了提防。


    來到禪達後的近三個月,斷炊弗萊特倒還沒經曆過,但一天兩餐甚至一餐的體力勞作生活,令他身上原本贅肉明顯的地方變得緊實,反應速度也有所提升。他手腳麻利的鑽到大車底下,身體輕鬆避開地麵的岩石凸起,小心翼翼的將被風吹到車下的書頁收集到一起遞給傑姆斯,在車板邊緣交接時他借著光線瞥了一眼,發現其中一張書頁上畫著一幅奇怪的畫。那是條人立而起的怪蛇,長有羽冠和雙翼,下頜上有成縷的須子,它懸停在海麵上,四周則是璀璨的星空,尾巴環繞著一片雲霧繚繞的島嶼狀陸塊然後隱入海中,一輪散發著金色光芒的紅日正從水下升起,給人感覺這些參照物無一不是在襯托它的龐大體型。


    “這是什麽?”不知不覺中受傑姆斯友善態度的影響,弗萊特幾乎是在好奇產生的同時,疑問也脫口而出。


    “混沌蛇神,如果你聽人聊起過卡拉迪亞的一些上古傳說,或許會更熟悉龍這個稱唿,,背景部分是五元素,土、水、氣、火和以太。”傑姆斯一邊清點一邊迴答,“好像還少一頁,實在不好意思。”當他點驗出還有缺失,略顯促狹的微笑著朝車底熟稔的做出“請”手勢。


    一肚子疑問的弗萊特再度鑽到車下,仔細尋摸後很快發現了那張缺少的書頁,就在大車另一側緊挨著的馬車車輪陰影裏。眼看著就快夠到了,那書頁卻在氣流的帶動下有些起伏,弗萊特下意識的撲向前伸手去抓,可馬車邊緣探下的一隻白嫩手掌卻搶在他之前拾得了書頁。


    “是誰?我、我”弗萊特有些意外,沒想太多的他準備爬出去討要書頁,可剛冒出腦袋便僵在那不敢動彈了,迅速再次探下的手掌中,一把刃長約十公分的小刀正比在他臉側,若非人遇見危險後本能的緊張反應收攏了精神,注意力分散的他甚至還在觀察刀身的花草紋飾。


    麵對這業餘的手法弗萊特本有擺脫的機會,可普通人一輩子也難遇上這樣的經曆,第一時間能反應過來跑就算不錯了,而呆頭呆腦的他卻是愣在那裏,竟還順著那持刀的白皙手臂去瞧對方長什麽樣。


    “賽裏斯人?你在這裏做什麽?”質問的女聲清脆悅耳又因為有節奏的語速令人覺得綿軟甜膩,弗萊特察覺到幾分長期練習導致的刻意,繼而抬頭看到聲音主人的麵龐,一種想要憐愛、保護的感覺在他心底湧現,說不上一見鍾情,隻是那種嬌弱少女的氣質讓他有些心動。


    女孩看起來也就初中生的年紀,倚著馬車側板俯低上身,因為受到驚嚇麵色有些青白。巴掌大的菱形臉盤,臉頰上的小雀斑盡顯青春氣息,微高的顴骨和精致挺直的鼻子,隻是兩腮的嬰兒肥使得臉有些顯寬。外側眼角呈反翹紋理的內雙眼皮俊俏天成,襯著亮麗的深藍色大眼睛更是撩人心弦,眉毛濃密細長看得出有修剪過,美中不足的是稍有些大小眼,額頭上部的隆起過於飽滿。總之談不上什麽傾國傾城,乍一看有幾分驚豔,耐不住細瞧,但女孩身上的書卷氣讓她看起來楚楚動人。


    “你在看什麽?誰派你來的?”女孩略高的顴骨和高鼻深目使得麵部光暗分明,結果便是五官極富立體感,細微的表情變化也會很搶眼,接連質問的樣子讓人覺得氣勢洶洶,未免有些反應過度。


    趴在馬車下迴頭仰望的弗萊特一臉的尷尬,他脖子都抻的酸了,因為卡拉德語不夠精熟,與人交流時難免慢半拍,女孩問的太多太快,他理解的速度完全跟不上,況且被刀指著他也不敢隨便搭話。


    “女士,請不要誤會,他隻是在幫我找迴被吹散的書頁。”幸好在另一邊有所察覺的傑姆斯繞了過來解圍,他似乎認識這位“急眼的兔子”。


    “傑姆斯修士?我早就覺得你不對勁,瞧瞧這手稿上寫了什麽,關於巫術源頭的猜想,你這江湖術士還真是不簡單。”女孩果然是個識文斷字的,隻不過短短幾息的時間,她便在挾持弗萊特的同時粗略查看了拾得的那頁手稿,可她還是有些低估了傑姆斯。


    “呃”“胖修士”一時間竟無言以對。


    作為一個學有所成,能夠遊曆四方的死靈法師,傑姆斯絕非泛泛之輩,但魔法這種超凡力量的使用自有其規則,而且惹是生非也不是一個平衡教派信徒應有的風格。說到這就不得不提數百年前的黑夜時代,其實就是大範圍的小冰期,即受到影響的不光是卡拉迪亞,生產力的大幅倒退使得人類社會重歸蒙昧,知識傳承的斷絕不僅令文明衰退,在另一層麵上更造成了很多法術學派的消亡。嚴格意義上來說巫與術是分割開來的兩個體係,簡單來說前者便是“小唐”那樣的血脈者,天生擁有純粹魔力,一經覺醒舉手投足之間便有莫大威能,但隨著一代代繁衍血脈者的能力已經逐漸退化。後者則是傑姆斯這種通過學習能夠施法的術士,再直白點說就是通過施法道具、媒介和儀式來引動共鳴,這種力量相當於是取巧借來的,術士本身仍是普通人。


    “你們最好不要打什麽歪主意,我一句話就能讓那些諾德海寇俯首聽命”兩個成年男子當麵,女孩意識到氣氛有些不對,卻硬撐著大放厥詞,故作出有恃無恐一副識相的快點退下的囂張模樣。


    雖然女孩佯怒下的聲音還跟先前一樣綿軟好聽,但一提及海寇弗萊特對她的好感瞬間煙消雲散,至於她所說的內容,有些誇大卻也不假。想必大家已經猜到了女孩的身份,芬拉德的小約瑟芬,禪達伯爵阿拉西斯二世的訂婚者,岡定率眾襲擊芬拉德堡時獲得的人質。


    有心開疆拓土卻無借口出兵的阿拉西斯二世通過走私商人拉蒙,私下聯絡企圖雇傭岡定做一場清剿海寇的戲碼,心懷鬼胎的阿拉西斯二世打算假戲真做卻低估了海寇的實力,另有謀算的岡定則是將計就計,在碼頭試探出禪達防範森嚴後虛晃一槍,趁著消息沒有擴散前襲擊了禪達對岸的芬拉德堡。作為不大肆破壞領地,交還城堡和人質的代價,岡定開出了超過兩萬第納爾的贖金價碼,小約瑟芬的父親芬拉德男爵老傑拉德無力支付,隻能以領地收入為抵押向阿拉西斯二世籌借款項。


    而這期間拉格納因不滿被派去警戒東灣海麵的閑差,決定脫離岡定麾下自立,並率部襲取了禪達通往牡蠣港的山關青石卡,守關警衛為了自贖交出了六百第納爾原本用來租借稅關的款項。之後由拉蒙從中說和,拉格納以和平退走為代價,用還沒焐熱的六百第納爾從阿拉西斯二世那裏換迴了在禪達碼頭被俘的哈克瑞姆森等海寇頭目的子侄,因為換俘這份人情的緩和,通過拉蒙與哈克瑞姆的關係以盟友而不再是附庸的身份迴歸海寇聯合。岡定為了彰顯盟主權威,籠絡與拉格納之父席德有淵源的哈克瑞姆等有人望的大船頭,在收取了先期折算支付的大批物資後重新評價了禪達的實力,決定履行與阿拉西斯二世達成的口頭協議如約退走,為免夜長夢多再生變故,便委托拉蒙交還剩餘人質,並將尚未支付的贖金零頭作為獎賞交給拉格納接手,至於能不能從阿拉西斯二世手裏要來就全看他的能耐了。


    礙於年紀和見識,小約瑟芬並不了解海寇內部勢力劃分的細微差別,想當然的以為拉格納等人是岡定的手下,她自認為是換取贖金的重要籌碼,海寇們不說對她言聽計從,至少財貨到手前會保障她安全。


    北境統領庫林家因為實力的衰退,無法在夏季集市期間出動足夠規模的艦隊封鎖維爾河與波拉克河寬闊的入海口,近些年來以岡定為首匯集而來的大股海寇逐漸開始試探著進入內河溯流而上。庫林水軍隻能優先守護自家領地,集中戒備庫林堡所在的維爾河三角洲德雷根島兩側水道,至於坐落在波拉克河西岸本該掌控河口的薩格森城,就隻剩下給上遊諸侯傳遞警訊的功能了,甚至有時候因為海岸哨所的不作為,連警訊都不能及時發出。


    芬拉德堡發生的襲擊事件一經傳播開來,頓時在北境引發軒然大波,在這個當口上此前王都叛亂的波瀾還未平息,被北境統領約瑟夫庫林留在蘇諾的長子朱利安卻因護衛不利弄丟了王後和王子而飽受風評指責。部分對達斯塔姆持支援意見的東斯瓦迪亞諸侯為了洗清王子遭劫一事帶來的嫌疑,以倫迪亞的蘭納家和雷恩迪的巴爾瑟家為代表的邊境諸侯不顧首相凱爾瑞丹伯爵喬治溫德爾和聖魯茲哥達主教文森特的勸阻,正在朝野輿論上對庫林家大肆攻訐。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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