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界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出現過“鬥陣”了。原因無他,優秀的陣法師太少,也太難培養了。單單是那浩如煙海的書籍,就足夠令每一個修真者望而卻步。


    溫寂握著景燁小臂的手不禁收緊,他似乎非常強烈地想把景燁塞到自己身後去,最好永遠沒人注意他,更不會有這勞什子鬥陣。雖說鬥陣少見,但溫寂清楚,在場的每一個人也都明白——不是隨便一個懂得陣法的人就可以鬥陣的,陣法之複雜精妙變化萬千,情勢逆轉不過是倏忽之間的事,稍有不慎就會命喪黃泉。說是鬥陣,其實比鬥法還要兇險幾分,說成“搏命”還更為貼切。


    察覺到溫寂的擔憂,景燁安撫他道:“別擔心,我不會有事。”


    溫寂皺緊了眉:“若你有什麽意外,我可不會管什麽一對一,直接一擁而上救你是正經。”


    景燁知道這人的脾氣,規矩對他來說就是狗屁,也就在景燁麵前,他格外規矩。景燁忍不住笑了出來:“你簡直像個流氓。”


    溫寂見他眸中帶笑,顧盼生輝,心中不由得一蕩,幾乎就想親一親他。但想到當著這麽多人的麵,景燁必然惱羞成怒,強行克製住了自己。他從袖筒中取出一個小瓷瓶:“給你。”


    景燁接過,笑道:“這是什麽?”


    “解藥。”


    景燁一怔,不由自主看向溫寂。魔尊懶洋洋地勾起一抹笑,帶著點調笑的意味:“感動嗎?不該親我一下?”


    這人——


    景燁眼中泛起濕意。他想起第四世初識時醉倒在桌邊的魔尊,想起對酌時談笑自若的魔尊,想起入夢前眉目寂寥的魔尊——


    “你有沒有對我,有一點點動心?”


    有啊。


    景燁緩緩垂下眼,揚起頭,拉過溫寂,在他額前印下一吻。溫寂臉上的表情由調笑轉為不可置信,他呆呆地盯著景燁,呆呆地抬手想摸摸額頭,又呆呆地僵住。


    景燁吃了解藥,靈力自丹田湧出,流向四肢百骸。他向結界外走去,剛剛邁出一步,就被溫寂一把拉住。他迴過頭,溫寂連眼神都有點呆。


    “我在做夢,是不是?”溫寂問。


    “你不會這樣……你……”溫寂幾乎語無倫次,“我知道我在做夢,這不是真的,這隻是夢境。可我求你……不要讓我醒過來,好不好?”


    “你不會消失的,是不是?”


    “我喜歡這個夢。”溫寂鬆開了景燁,對他笑,“如果是夢,一直醒不過來也不要緊。你去吧。”


    景燁喉嚨發緊,他很想說“這不是夢”,但很遺憾,這就是夢。


    所以他隻能盡力控製住情緒,點點頭。邁出結界的一刹那,他突然想明白了一個始終盤旋在心底的疑問——


    他早就在這個夢境裏表現出了與第四世時的自己諸多的不同,溫寂當初一眼就識破了入夢的雲熾,也應該一眼就識破自己才對。


    可他沒有。景燁也沒有因為違和被彈出去。


    並不是溫寂意識不到,而是他自己不願走出夢境。哪怕明知是虛假的,溫寂也願意停留。


    這人……可真傻。


    .


    景燁鬥陣的對手就是那個頭發花白、老態龍鍾的老者。從他畫在地麵上的陣法來看,景燁不得不承認,這人或許是個勁敵。


    隻不過……看他的眼神有點怪?


    陣法師與陣法師之間的戰鬥其實是相當好看的。無數畫在空中的陣法互相交錯,金絲銀線編織成一個又一個圖案,崩碎之後散落的通常都是美麗的、宛如下雪一樣的碎片。光芒和光芒閃爍,隨著陣法師身形的移動與方位的變幻,還能在躲閃騰挪的同時將步法都化成陣法——尤其對於景燁這種造詣的陣法師來說,布局和構架更是如同本能一樣的東西。


    雙方鬥了片刻,景燁忽地察覺到似乎有哪裏不對勁……眼前這個陣法師的陣法中規中矩,雖然威力強大,但就像是從書上拓印下來的一樣,缺乏變化和隨機應變。隻不過這位陣法師的靈力異常強橫,景燁甚至能感受到他似乎是壓抑了實力。若他全力發揮,靈力隻怕要比景燁高出數個層次還不止。


    ……為什麽要壓抑靈力?


    景燁隨手拍開迎麵而來的陣法,勾住陣法尾部的一條線,靈力吞吐,借著陣勢將整個陣法線條拆開。線條垂落的時候他低頭掃了一眼,意外發現自己腳下竟形成了一個金光閃閃的陣,看著十分眼熟,隻不過沒有陣眼。


    沒有陣眼的陣不足為懼。景燁沒有多想,兩枚掌心陣合二為一,破開對麵的陣法……眼前倏地一花,那個白胡子老者竟以詭異身法閃開了他的陣,一步踏在他麵前。


    兩人對視。


    老者的眼神很複雜——從適才景燁親了溫寂的額頭一下,他就一直這麽盯著景燁。


    “該醒了。”他說。


    景燁驚訝地睜大雙眼:“你是雲——”


    話音哽在喉嚨裏,一根金色線條忽地自景燁身後穿過,透胸而出。鮮血湧出,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卻沒有半分疼痛之感。


    飽吸了鮮血的金色大陣忽然活了起來,無數交織在一起,向上盤旋、環繞……顯出一個熟悉的圖案——正是當初景燁在封天池見過的那個!


    這個陣法宛若一個牢籠,將景燁抓在其中,把他與整個夢境都隔離開來。景燁向陣外望去,魔界諸人紛紛衝上來,尤其是溫寂,他嘶吼的聲音哪怕隔了一層陣法,也依然聽得清清楚楚。那聲音滿是痛楚,就仿佛一頭受傷的、發狂的野獸……


    景燁不由望向那張臉——溫寂在哭。兩行眼淚無聲地淌過麵頰,他雙眼通紅,手指在陣法的金色縫隙之間抓出了血。


    景燁勉強張了張嘴:“溫寂,對不起……”


    夢境倏然崩塌,景燁猛地從夢裏清醒過來。他坐起身,一眼看到旁邊翻倒的酒杯,還有睡在一旁、滿臉淚痕的溫寂。


    ——這夢對他來說,隻怕真的是個痛徹心扉的噩夢了。


    他嘴唇微微開合,看口形似乎是在喃喃說著同一句話。


    “景燁,別走。”


    景燁心底驟然一痛。他抬起手,又試了一次入夢術。


    毫無作用。


    盡管早預料到入夢術短時間內無法使用第二次,不過當景燁想起夢境最後那個熟悉的封天池陣法、那個眼神怪異的老者——一股怒氣瞬間翻湧上來。他疾步走出清無殿,幾乎是一路衝去了天帝寢宮,在門口被兩個衛兵攔下:“仙君,陛下已經睡了——”


    景燁氣得要命:“我要見雲熾!把水鏡拿來!陛下!把水鏡拿出來!!”


    “請您冷靜!您不能這樣——!”


    天帝披著一件錦繡大氅,出現在了門口處。他揮一揮手,衛兵放開了景燁。


    “南冥上神正在神界等你。”天帝一臉肅穆,“過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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