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寂口中的冥婚,與凡間常認為的冥婚不同。在修真界,這種方式可以將兩人強行捆綁在一起,此後無論幾次輪迴,也將生生世世糾纏。


    “冥婚”——一人為生,殺另一人,輔以秘法,便可功成。這本是禁術,邪獰至極,為正道所不恥。可溫寂……他本來就是魔尊啊!


    “婚”字的尾音尚且拖在空氣中,溫寂突然身形暴起,刀光快如閃電,迅速向景燁撲來!景燁本就在提防他,當下揚起右手,五指張開,掌心陣猝然發出耀眼的光芒!


    “溫寂!”景燁高聲喝道,“你清醒一點!”


    溫寂絲毫不為所動,三千夜色沉淪在他眼中,迅捷的刀鋒在室內掠起一道雪亮的光,壓得燭火一陣搖晃。景燁側身相讓,右掌揮出,陣法自掌心倏然擴散,化作一道水幕向溫寂壓下!


    “景燁——!”


    溫寂陡然的嗓音充滿沙啞和絕望,就像是苦苦求了一生的珍寶即將被他人奪走,而他卻無能為力。他探手迎上水幕,驟然爆發的靈力盈滿退無可退的孤擲一注,與景燁的陣法轟然相撞!


    “景燁——”


    唿喚瞬間低沉了下去,景燁早已在爭鬥中退到門邊,聽聞他的喊聲,不由一頓,轉頭向溫寂投去一瞥——


    溫寂手下用力,陣法與他的靈力碰撞摩擦,發出細微的蜂鳴聲,像是一個人在低低咽咽地哭泣。溫寂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景燁,那眼神……


    好熟悉。


    就像在哪裏見到過。


    有光自腦海中一閃而過,無數紛亂卻連不到一起的片段紛遝而來。破碎的陣法、天地的悲鳴、還有一個人充滿悲傷與痛楚的凝視——


    為什麽拋下我,為什麽背棄我?


    互相抵抗的氣流四散,吹起景燁及腰的長發。他僅僅對溫寂留下了一瞥,便毅然轉身,奪門而出。


    ……先離開再說。


    .


    出了房門,景燁閃身躲開了迎麵而來的兩道寒光,握緊掌心陣,翩然飛起的大紅喜服似振翅而起的蝶。


    陣法以鮮血畫成,雖可重複使用,不過隨著血液的幹涸,它的力量也會逐漸削弱。


    景燁翻身又避開兩柄刺來的長劍,腳步不停,幾乎是瞬間衝到了殿門前——他一直被困在這座宮殿的西北角房間裏,許是由於溫寂要準備冥婚的緣故,也是由於他靈力被封,宮內上下都沒多少警惕,守衛人數削減了一半還多,才能讓他順利衝到了這裏。


    身後的守衛眼看就要追上他,景燁一把推開宮門,巡衛舉著火把如長龍般衝向他。前後皆有追兵!


    景燁衝到台階前,縱身一躍,身在半空時右掌揮出,陣法陡然亮起耀眼奪目如太陽般的光芒,在空中擴大盤旋,轟然砸進殿前的地麵之中!


    移行陣!


    原本它隻是個小型攔截陣,打溫寂的那一下就是如此。然而在揮手而出的時候,景燁偏轉了陣心角度,一個微妙的差別,讓陣法作用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抓住他!”


    大概是許久沒出現過這樣精於陣法的人了,有見多識廣的巡衛認出了景燁砸下的陣法。然而已經遲了,景燁隨之落入陣中,衝天光芒散開過後,他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


    .


    溫寂夢中的這段場景發生在他居住的無涯山山腰。景燁逃出來的時候正是夜半。無涯山地勢險峻,陡峭的山路上散布著星星點點的燈火。有火把自前方蜿蜒而來,看樣子似乎是魔界兵卒在漫山遍野搜尋景燁。


    景燁靈力盡失,暗忖自己就算是全盛時期,想無聲無息地下山也需要費些功夫,更何況現在……這樣想著,他閃身躲進了樹林,暫時先避開鋒芒,看看情況再說。


    好在那身紅衣在黑暗中遠遠比他原來穿的白衣隱蔽多了。景燁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從裏到外都是紅,根本沒有別的顏色,索性把外袍脫了下來,掛在懸崖邊的樹枝上。


    他的掌心陣威力不夠,拖不了溫寂多久,但願這件外袍能吸引一部分溫寂注意力吧……景燁一邊想,一邊向反方向走去。


    無涯山終年積雪,就算是山腰,溫度也不高。景燁第四世時修為深厚,自然沒什麽感覺。可他現在靈力盡失,與常人無異,走了一會兒便被凍得瑟瑟發抖,連指尖都被凍麻了。


    景燁搓了搓雙手汲取一點溫暖,一邊走,一邊在心中思量。


    現在看來,他選溫寂最先入夢真是個巨大的失誤。夢境中的溫寂和現實中的溫寂不僅完完全全沒有半點相同之處,邪性甚至和蕭扶黎有的一拚。溫寂在這個夢裏,看來是想用冥婚之法,把景燁殺了……然後用秘術把兩人捆在一起,此後生生世世不論愛恨,都要糾纏不清。


    景燁想到這兒,腳步不由停頓了一下——難道這就是溫寂的願望?


    他不禁迴頭望了望自己逃出來的方向,心中琢磨著目前他得到的信息。想了片刻,他否認了這個想法……現實裏的溫寂看起來很正常,如果他想和景燁結冥婚,早在第四世時為什麽不動手?


    可是他在夢中與現實反差如此巨大,又是怎麽迴事?


    景燁凝神想了許久不得要領,山腰又太冷,他不斷活動身體也無濟於事,現下雙腳都有些凍麻了。他不敢生火,怕引來追兵;又不能一走了之,畢竟還得弄清楚溫寂的心願……簡直是左右為難。


    最終,景燁想起自己左手指尖還殘留一點雲熾的血,若能畫個陣取暖也不錯。他抬手一看,指尖那點血早就幹涸了。無奈之下,他隻好咬破右手指尖,想了又想才從眾多火係陣法中選了個威力最小的掌心陣,畫在了手心。


    陣法在手中泛起微微的亮光,卻沒有燃起火。景燁鬆了口氣——他也怕一把火把自己給燒了,當下把雙手籠在一起,借著陣法的熱度取暖。


    因為威力很小,陣法的光很微弱,遠遠比不上景燁之前畫的那個用來困住溫寂的陣。他注視著指縫間的微光,突然想起自己在用陣法壓住溫寂的時候,那一瞬間產生的熟悉感。


    ……難道他曾忘記了什麽事?


    神仙們的生命太過漫長,景燁自己也隻記得自己在仙界渡過了數百年的光陰,但他可以確定,他不曾認識過有那樣眼神的人,他雖精於陣法,卻也很少施展,更別提用於爭鬥。


    ……究竟是怎麽一迴事?


    景燁隱隱覺得,自己此次未完成的情劫,天帝當初找到他來下界輪迴,與雲熾分魂莫名其妙的糾纏似乎都不是偶然。然而他腦中卻一片空白,什麽都想不起來。


    景燁凝視掌心陣法的微光,緩緩吐出一口氣。


    既然想不起來就不勉強了。他把疑問暫且存在心底,若是日後機緣到了,他自然就明白是怎麽迴事了。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好好想一想,究竟怎麽樣才能探知溫寂真正的心願。


    顯而易見,溫寂真正的願望根本不是和景燁結冥婚,否則他在第四世時有無數次機會可以出手,卻偏偏都沒有動。難道他真正的心願就如同他當初所說的那樣——“我喜歡你,所以我想和你在一起”嗎?


    景燁忍不住又歎了口氣。“在一起”和“得到”的概念很模糊。他終歸是必須離開夢境的,就算和溫寂在一起生活,等他離開夢境時,溫寂的心願依然沒有完成。至於“得到”……有人許之以心,有人許之以身,景燁實在無法為了一個情劫的完成,就去欺騙一個自己沒有感情的人。


    正沉思間,景燁忽地感覺額前癢癢的。他揮了揮手,那癢癢的感覺倏然消失。然而他剛剛放下手,那癢癢的感覺又迴來了。


    景燁不由抬頭:“什麽——”


    他正對上一雙圓溜溜、黑漆漆的眼睛。


    一隻毛色赤紅的小狐狸從樹上探下頭,好奇地看著景燁。它垂下來的大尾巴掃呀掃的,一下一下惡作劇似地拂過景燁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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