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源麵上有些訕訕的, 苻寶還是第一次見到他這樣的神色, 當然,除了第一世他抱著她屍體的時候, 苻寶猜想, 那個時候他的神色應該更難看些。不過當時她氣都斷了, 就算想觀察他的神色,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我可以坐下麽?”顧源輕聲問道。


    苻寶瞥了他一眼, 清了清嗓子,道:“你也不必這麽卑微罷?好歹,好歹還是我師父呢。”


    顧源依言坐下來, 從袖口中掏出一隻白兔,放在腿上輕輕撫著它的毛,他的氣息也慢慢平穩了下來, 道:“我想我們之間有許多誤會,你也許並不想見我。可是若是不說清楚,隻怕你會鬱結在心裏,身子反而不容易好。”


    他話音未落,便見苻寶將兔子拽到了自己腿上。她用臉親昵的蹭著兔子的肚子,練武的時候倒沒見她有這麽好的柔韌性。


    苻寶見顧源目瞪口呆的望著自己,不覺蹙了眉, 道:“你不是來負荊請罪的麽?盯著我幹什麽?”


    顧源緩了緩, 尷尬的伸出手來,道:“我擼著兔子的毛,心裏會踏實些。”


    苻寶挑著眉, 猶疑的看著他,眯縫著眼睛,道:“顧源,你有沒有聽說過,對不起別人的那一個是沒資格講條件的?”


    顧源見她不肯把兔子還給自己,隻得將手縮迴來,他摸了摸自己的下頜,道:“沒聽說過,不過,既然你這麽說了,我也就權且依著你便是。”


    苻寶滿意的點了點頭,又轉而凝肅起來,她起身披了件薄衫,居高臨下的望著他,道:“我想知道你的真正身份,還有,你和君師父的計劃。”


    顧源抬眸看向她,見她故意把眉頭皺成“川”字,不覺輕笑出聲。


    苻寶見他臉上帶了笑,連忙叉著腰,道:“幹什麽?我的問題太蠢?還是,你不能說。”


    顧源眼裏噙著笑,他微微闔了闔眼,低聲道:“沒有什麽不能說的。從第二世開始,這些就不重要了。或者說,從第一世我愛上你的那一刻開始,這一切就都不重要了。那時候,我滿腦子想的都是讓你置身事外,後來,我滿腦子想的都是讓你活著。”


    苻寶的眼裏閃過一絲動容,她的眸子微微的閃爍著,深深的看著顧源的眼睛。半晌,她方才舒了一口氣,道:“那,說說罷。”


    顧源拉過她的手,讓她坐下來,道:“你身子還沒好,站著當心頭暈。”見她坐下來,他方才安下心來,道:“陛下的幼弟中山王苻天是我的父親。”


    他見她臉上滿是震驚,不覺搖了搖頭,道“我五歲那年,陛下突然下旨讓我們全家進京來為太後賀壽,這原也沒什麽,先皇隻有陛下和我父親兩個兒子,為太後賀壽,也是理所應當,我父王也就沒做什麽準備。誰知我們一進宮,便被軟禁了。”


    “之後,陛下派人逼我們全家喝下鴆酒。也許是我命不該絕,也許是你母後察覺了什麽,她讓師父從民間帶進來一個剛剛死去的孩子,偷偷的救了我。”顧源淺笑著,看向苻寶,道:“所以原本我的命,就是你的。”


    他依稀記得,那是一個傍晚,君師父站在他麵前,麵無表情的打量著他,道:“你叫什麽名字?”


    “苻原。”他又冷又怕,止不住的瑟瑟發抖。


    “哪個原?”君師父淡淡道。


    “廣平曰原。”他低下頭,一字一頓的說道,他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可他心裏比誰都清楚,他的父王母妃全都死了,他也本該是要死的,現在,隻有眼前這個人可以救他。而他,想活著。


    君師父看了他身後的華服女子一眼,捋了捋自己的胡子,道:“這個字不好,換一個字罷。水源的源,你也好記得自己的源頭。以後,你就姓顧,喚作顧源了。”


    他身後的女子無奈的搖搖頭,道:“作什麽跟著我姓?”


    君師父看著她,道:“你撿來的,自然跟著你姓。”


    那女子一怔,眉目之間也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愁緒。後來,顧源才知道,原來君師父也是她撿來的。隻不過,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低低道了聲“好”,打斷了氣氛的沉悶。


    那女子蹲下來,撫摸著他的臉,很溫柔的望著他,道:“阿源,你母妃是我閨中的密友,我們自小一起長大,她將你托付給我,我便一定會保住你的性命。她告訴我,要你為你父王報仇,可我想問你一句,你想報仇麽?”


    她見他猶疑的望著自己,像是不敢輕易吐露心思似的,不覺心疼的蹙起了眉,道:“你若想報仇,我便幫你報仇,你若想就此罷了,咱們便就此罷了,安安穩穩的過日子。都聽你的。”


    顧源望著她澄澈的眼睛,不知怎麽,就不怕了,他堅定的說道:“我要報仇!”


    那女子無奈的點點頭,道:“以後,他就是你的師父了,我叫顧媚,你可以喚我媚姨,隻是在人前,你要裝作不認識我,好不好?”


    顧源點點頭,懵懂的望著她,道:“媚姨,你不想我報仇麽?”


    顧媚淺淺一笑,道:“沒有。如果是我,大概也會這麽選的。”


    *


    “後來呢?”苻寶喚道,她的聲音很輕,卻很輕易的便將他從迴憶裏拉了出來,也許是他早已習慣了第一時間應答她罷。


    “後來,師父就幫我一起做複仇的準備,他教我很多東西,等我長大了些,便開始帶我進宮,讓我接近陛下,贏得他的信任。有一天,我師父很痛苦,他告訴我,你母後走了,再也不會迴來了。我們要照顧好你。”


    顧源歎了口氣,道:“直到有一天,師父說,他要去雲遊,順便與那些地方大員交好,為將來我順利即位做好準備。而我要做的,就是贏得你的心,他說,這不僅因為你是嫡公主,更因為你是你母後唯一的女兒,他想讓你共享榮光。”


    “可我漸漸發現,你根本不喜歡宮廷的生活,你更向外自由,更想出宮去。我想,母儀天下也許根本不如讓你過平常百姓的日子來得快樂,而一旦你發現我利用你,也許你會更加絕望。”顧源轉頭看向她,抿了抿唇,道:“所以……”


    “所以,你想帶我走?”苻寶的身子微微顫抖著,眼裏含著淚。


    “所以,我真的害死你了。”顧源避過頭去,他的眼眶微微有些濕潤,卻不願苻寶看見。


    苻寶咬著唇,若不是她知道父皇根本不是先帝之子,她一定覺得這件事很荒謬,君師父不會罔顧人倫,明知道顧源和自己的親緣關係,還讓他和自己在一起。這就說明,君師父是知道父皇的身世的,那母後,大約也是知道的。


    她母後的死,是否根本不是因病而死,而是與此有關呢?


    她正想的出神,便見顧源緩和了心緒,方轉過頭來,道:“對不起,小六。”


    驟然聽到這樣的話,苻寶的眼中不覺淚光閃動著,她眼裏一片朦朧,往事都曆曆在目,無論發生了什麽,顧源一直陪在她身邊,這份情義,什麽都抵得過了。


    她擦了擦眼角的淚,破涕為笑,道:“我從沒怪過你,顧源。就算我真是因你而死的,你照顧了我那麽多世,又為我做了這麽多事,也早就還清了。你欠我一條命,我可害死了你整整兩世呢,也許,這一世也要……”


    她歎了口氣,道:“我們早就算不清誰欠誰的了。你永遠都是我師父。”


    顧源笑著捏了捏她的耳朵,道:“還敢騙師父了啊?你還垂頭喪氣的幹什麽呢?”


    苻寶呢喃道:“我隻是覺得,比起蕭姑娘來,我太膽怯了。第一世的時候,我全然沒想著為百姓做些什麽,隻想著跟你過小日子了。”


    她有些羞赧的低下頭去,摳著自己的手。


    顧源拍了拍她的手,道:“可是你第三世的時候,也可以為齊國挺身而出了。你沒有害怕,也沒有逃避,就算早知道結局,對不對?”


    苻寶撓了撓頭,道:“大約,是我根本無處可去罷。而且我也沒有救了齊國,還被弄死了。真憋屈。”


    顧源的肩膀微微聳動著,像是在笑她,道:“被弄死了怎麽能怪你呢。”他斂了笑意,沉聲道:“我聽過這樣一句話,為眾人抱薪者,總是會凍斃於風雪的,隻是他們雖然知道結局,但還是去做了,所以,他們稱得上是英雄。所以,你也勉強稱得上是半個英雄罷。”


    苻寶惱羞成怒的將兔子塞到他懷裏去,撅著嘴道:“壞死了你,又笑我。”


    半晌,顧源看向她,道:“那麽,現在來說正經的事罷。”


    “什麽事?”苻寶臉上一紅,心跳得厲害,道:“你該不是……想和我再續前緣罷?”


    顧源來了興致,他清了清嗓子,眼裏噙著笑,猛地湊近她,道:“倒也未嚐不可。”


    他話音剛落,便見上官衝走了進來,他一臉嚴肅的望著他們,眼裏一絲笑意都沒有,冷冰冰的。


    雲錦連忙走了進來,急急道:“公主,上官殿下來了,奴婢想都沒想就讓他進來了,他剛進來奴婢才想起來,也許您和天師有要緊的事要說。奴婢真是該死!”


    苻寶擺了擺手,示意她出去,又看向上官衝,道:“你冷著一張臉幹什麽?要凍死誰啊?還是……要弄死誰啊?”


    上官衝默然,隻坐到顧源身側,淡淡道:“想再續前緣,也要問過我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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