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黃昏時候,雞鳴寺雖在長安城郊,卻因著在半山腰,要走許多盤山的路,馬車走起來自然耗費了不少時候。


    苻寶甫一下車,便見上官衝正站在馬車之外,像是在靜靜等著她似的。


    她怔了怔,不知道為什麽,臉卻微微的紅了。她伸手搓了搓滾燙的臉,轉身將苻果扶下車來,隨口問道:“可安排好住處了?”


    苻果點點頭,笑道:“六姐方才果然睡得很熟,四哥剛剛便說了,雞鳴寺的西院已經清理好了,除了侍衛和侍奉的宮人,再沒什麽多餘的人。咱們姐妹並著清河姐姐都住在西院的裏院,一人一間,都是挨著的。”


    她見苻寶聽得仔細,便又接著說道:“四哥與上官哥哥住在西院的外院,也是一人一間,隻隔得稍遠些。隻可惜二哥如今做了太子,要在朝裏做事,倒不能來了。要不然,晚上大家整整齊齊的飲茶談天,這才好呢。”


    她正說著,便見苻華在十步之外的地方喚她,忙迴了一聲“這便來了”,便提著裙子跑了過去。


    苻寶搖搖頭,一母所生的,自然是比旁人更多些照應的。因此,苻玉總和苻熙在一處,苻華也總記得照顧苻果,自己杵在這,就像個獨生女似的,誰也挨不著誰,隻有自己心疼自己了。


    不過,上官衝也是一個人。她若是避而不見,倒像是心裏有鬼似的了。


    她走上前去,大大方方的看著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你在這是等我的?”


    上官衝一臉的淡然,他左右看了看,道:“不然我是等馬的?”


    苻寶“撲哧”一笑,將手揣到袖子管裏去,道“清河姐姐呢?”


    上官衝的耳朵尖有些發紅,像是凍得,可隻紅一個尖也太奇怪了,他將手中的手爐遞給她,道:“阿姐怕冷,先去房間裏了。”


    苻寶接過手爐,隻覺得全身都暖和了許多,她一邊朝前走著,一邊道:“你不怕冷?”


    上官衝走在她身旁,道:“也怕。”他唿了口氣,接著道:“不過天色暗了,我怕你不認得路。”


    苻寶笑著,很得意的說道:“別傻了,我會不認得路?雞鳴寺我打小就來的。這還是半山腰,那山頂上我也常去的,那些路我閉著眼睛都能走。”


    她說著,手舞足蹈的比劃著山上的路,絲毫沒注意旁邊上官衝的無奈和尷尬。


    半晌,他終於找到了新話題似的,道:“你去山頂上做什麽?”


    苻寶腳下頓了頓,她一腳踩在路旁的大石頭上,眯著眼看著山頂的方向,道:“我今晚也要去的,你若是沒事,我便帶你上去見識見識。”


    她唇角勾了勾,挑眉道:“怕了吧?”


    她本想著上官衝定然會拒絕的,更深露重的,他身子又沒好透,實在是不適合出門。可他隻是很認真的看著她,道了一聲“好”。


    她隻想打自己的嘴巴子,說出去的話又不好收迴來,便隻得硬著頭皮,道:“那用了晚膳便走,隻是話先說在前麵,若是清河姐姐不讓你去,你便不許去了。省的你迴頭病得重了,又賴在我頭上。”


    她說完,便不等上官衝迴答,一路小跑著進了裏院。臨了,還把手爐塞迴了上官衝手裏,不過這手爐方才是熱乎乎的,現在也不很暖和了。


    上官衝站在原地,望著她一蹦一跳的背影,沉默了許久。我終究是不知道,我配不配站在你身側。


    *


    用過晚膳,苻寶便提了一個膳盒出來,她本想悄咪咪的自己上山去,可一出裏院的門,便見上官衝著了一身玄色的衣衫,直挺挺的站在門口等她。人家誠心實意的來了,她也不好再拿喬,隻得帶著他一道走了。


    兩人皆是沉默無話,可也並不覺得尷尬。大約耳邊凜冽的風聲給他們做了伴奏。


    走了一會子,兩人皆有些累,苻寶更是扶著腰開始喘氣,她擦了擦頭上的汗,道:“若不是前幾日我病了一遭還沒養好身子,也不至於這麽沒用。”


    她說著,突然想到上官衝身子也沒大好,他手上還提著她的膳盒,那東西重得很,她心裏很清楚。她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臉也倏的紅了,看著上官衝吐了吐舌頭,遲疑道:“要不,我來吧?”


    她小心翼翼的指了指那個膳盒,道:“挺重的罷。”


    上官衝淡淡道:“還好。”


    苻寶見他沒有要給自己的意思,便也隻得罷了。隻聽他幽幽歎道:“這裏麵裝的什麽東西?”


    是了,大半夜拿個膳盒往山頂上跑,確實容易讓人想偏。


    她湊得他近了些,道:“裏麵正經都是吃的。”她抬頭看著他,眼中有一抹狡黠的笑意,道:“你猜我們是上哪去?這可是皇家秘辛,我告訴你,你可不許和旁人說去。”


    上官衝低頭看著她,道:“我們是去看望太後,對不對?”


    “你怎麽知道!誰告訴你的?是我四哥嗎?”苻寶一驚。


    上官衝的臉上浮出一絲淺笑,他微微搖了搖頭,道:“並不難猜。”


    苻寶覺得好生沒意思,便垂頭喪氣的向前走去。敢情人家剛才的話不是疑問句,而是在抱怨啊!是嫌棄她裝的東西重啊!重死你,哼!


    果然腦子好的人都是一點意思都沒有的。


    *


    天色已黑得如同墨染一般了,抬頭看天,隻能看到一輪殘了角的明月和它周圍纏繞著的如棉絮一般的雲彩,那些雲隨風移動著,速度並不慢。


    苻寶停下腳步,看了看身側的上官衝,道:“就是這裏了。”


    上官衝舉目看去,隻見高高的山頂上隻有這麽一處院落,修得倒還算精致,隻是太冷清了些,就算是求神拜佛心思再虔誠的人,怕也受不了累年累月的住在這裏。聽苻寶說,自她五歲的時候起,太後便遷居到此處了,算起來已有十年了,那真是求仙問道也夠了。


    他心裏起疑,倒也終歸沒說什麽。


    他看了苻寶一眼,便走上前去推門,隻見這院子不僅有一扇木門,木門之外更焊了鐵門,上麵繞了粗重的鐵鏈,又扣了鐵鎖,像是誠心不讓人進出似的。


    他剛要叩門,便見苻寶抓住了他的手臂,搖了搖頭。她微微一笑,道:“這裏規矩大的緊,還是我來罷。”


    上官衝頷首,向後退了一步,乖乖的站在苻寶身後。苻寶見他乖覺,很是滿意,便上前去叩了門。


    很快,便有一個蒼老的聲音,問道:“誰啊?”


    苻寶甜甜一笑,透過門縫看著那老婦人,道:“嬤嬤,是我。”


    那老婦將宮燈抬高了些,晃著苻寶的臉,瞧了半晌,方道:“六公主來了。”她摸摸索索的掏出鑰匙來,將門一一打開了,站在一側等著苻寶他們進來,又將門鎖好,方行了禮。


    苻寶扶了她起身,道:“嬤嬤,皇祖母可還好?她老人家可睡下了?”


    那老婦笑笑,道:“太後未就寢,隻是她這些日子越發的糊塗了,怕是認不清人,也怕嚇著公主。”


    苻寶取過上官衝手中的膳盒遞給那婦人,道:“都是我從宮裏帶出來的,給皇祖母嚐嚐。”


    那老婦笑著接了,道:“六公主有心了。”她看了上官衝一眼,有些不解,道:“這位公子瞧著倒是眼生。”


    苻寶點點頭,道:“之前和我一起來的那個是王元修,他這次沒來,我一個人走山路,多少還是有點犯怵,便帶了他來。他叫上官衝,也是與我一同讀書的。”


    那老婦沒說什麽,隻抿著唇笑笑,道:“奴婢帶公主去見太後罷,若是晚了,隻怕她要歇下了。”她說著,便很恭敬的在前麵帶著路,苻寶便跟了上去。


    上官衝站在原地,微微凝眉,原來之前一直是王元修陪她來的。


    屋子裏燈火明亮,又生了地龍,處處都是暖烘烘的。那老婦將苻寶和上官衝帶了進來,隻略和太後稟告了一聲,便退在了一邊。


    屋裏的佛龕前,跪著一個婦人,便是太後了。她著了很平常的衣裳,發鬢梳得雖齊整,卻已花白了。算來,她應該剛過五十,可瞧著樣子,倒像是快七十了。


    她轉過身來,微微眯著眼睛,像是認不出來人似的,半晌,方開口道:“媚娘,你來了。”


    苻寶跪下來,給她磕了頭,道:“皇祖母,我母後已薨了多年了,我是小六。”


    “不是媚娘,是小六?”太後念叨著,伸手將苻寶的下頜抬起來,道:“長得和你母後真像,隻可惜,再像也沒用。身上流著苻氏的血,又是那個不孝子的女兒,能有什麽好的?”


    她惡狠狠的說完了這通話,道:“以後你也不必來了,苻氏的人,數典忘祖、不顧親情,我懶得和你們打交道。”


    苻寶一句話也不敢說,隻默默聽著。


    倒是方才的老婦看不過眼,走過來,俯下身子,道:“太後,六公主是個好孩子,她沒忘了您。”


    太後冷哼一聲,道:“誰知道她是不是那個不孝子派來的人?左不過是來看看我這個老婆子死了沒有。”她沒好氣的看了苻寶一眼,道:“靖安侯怎麽樣了?”


    苻寶怔了怔,倒沒想到她會問個不相幹的人,不過靖安候是太後的表哥,她問問應該也算正常,畢竟是親戚嘛,她想著,隻得迴道:“應是還好,孫女不懂朝堂之事,也不大知道這些。”


    “沒用的東西。”太後低歎了一聲,抑住不住的咳嗽起來。那老婦慌忙給她順著氣,柔聲道:“六公主年紀小,哪能認得那些老臣們呢?”


    “靖安侯守在齊國北部的邊城,作戰驍勇,有他在,匈奴人便無法攻入齊國一步。聽聞,他身子還好,陛下也極器重他,未曾讓他告老還鄉。”上官衝淡淡道。


    他很疼惜的看了苻寶一眼,似乎是舍不得太後訓斥她。


    太後冷笑著搖了搖頭,閑閑的看著他,道:“你是誰?”


    那老婦忙解釋道:“這位公子是六公主的朋友,名叫上官衝。”


    “上官?”太後的眼睛閃過一絲狠厲的光,道:“是梁國的國姓啊!”她說著,突然尖利的笑起來,目光在苻寶和上官衝身上來迴掃著,表情複雜得幾乎無法形容,似乎帶了三分的竊喜,又帶著三分的怨恨,更有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心緒。


    苻寶被她笑得全身發毛,直直的看著她,囁嚅道:“皇祖母,您怎麽了?”


    上官衝走上前來,護在苻寶身前,死死的盯著太後,低聲道:“她怕是魔怔了。”


    那老婦也慌忙幫她順氣,可她隻是笑,眼睛不從苻寶和上官衝身上移開片刻,半晌,她終於咬牙切齒道:“都是報應!你最惡心什麽,便會來什麽。你說我如何不堪,自己的女兒還不是一樣?”


    上官衝將苻寶拉起來,道:“走!”


    苻寶點點頭,不安的望著太後,道:“皇祖母,我過些日子再來瞧你。”


    他們一路跌跌撞撞的走出去,隻有太後淒厲的聲音迴蕩在他們耳邊,“她也會和你一樣,罔顧骨肉血親!而你會和我一樣,孤孤單單的一個人老死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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