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升還未走到門口,就有一小廝匆忙打側門出來。這小廝的動作很利索,一副機靈的樣子。


    那小廝環顧四周,壓低聲音衝盧升道:“少爺,出大事了!今日老太爺尋你有事,遣人去書院喚你,才知你今日又逃了龍山書院的課,不知道耍到哪裏去了。那書院的先生又親自到府上告狀說你數次逃課。這可把夫人氣壞了,夫人命下人們滿城尋你,還報到老爺那裏,非要家法伺候不可。小的們也不知道您到底去了什麽地方,就是知道也不敢尋出了您啊。這會兒夫人氣消了大半了,你還是趕緊去找夫人認個錯道個歉,免得受皮肉之苦啊!”


    盧升一聽,頓時表情一緊,麵露難色。愣了一會兒,眼珠子一轉,便拿定了主意。


    見他貓著腰,迅速幾步小跑鬼鬼祟祟打側門進了府,哪裏還有之前在城牆上指點江山的氣質。


    “張三兒,我知你素來幫襯於我,你且去堂屋幫我拖住我娘,我去後院尋祖父祖母來。別看我娘親平日和善,就是太迂腐,看得讀書功名之類的太重。今日犯了大錯,隻怕是躲不過皮肉之苦了。我且去後院尚存一線生機。”


    說沒說完已經沒了人影,他三步兩步繞過了前院前麵的各種擺設,打左側西廂房門前的走廊往後院奔去。


    這盧府雖然名聲在外,但府邸裏麵的陳設卻是不多,不似那些“大富大貴”的人家,家裏琳琅滿目地堆滿了各種陳設。不過在這時,這簡單的庭院設計到是給了盧升一個方便。


    “還不給我站住,你往哪裏跑呢?一天到晚沒個正行,你已經是十六歲的人了,也行過束發禮了,怎麽還上躥下跳的,成何體統!”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這中氣十足的聲音傳了過來,少年停下腳步,耷拉著臉往傳來聲音的方向看去。


    看清楚了來人,少年表情也變的極快,滿臉奉承地笑著開口:“娘親果然英明,不得不服啊。一日不見,突然發覺您又變年輕了,還更顯得貴氣了。”


    那婦人挾一女子走過來,後麵還跟著兩個丫鬟。這婦人看上去相貌一般,眼角已生皺紋,但從眉目中依稀可以看出過去的神采,一身襦裙搭配著黃襖,顯得十分貴氣。


    那婦人身側站著的女子,身量苗條,眉清目秀,麵容姣好,尤其是那彎柳葉掉梢眉和那靈靈有神的雙眼,絕對是位美人兒。隻是此刻她眉頭緊皺,表情凝重,目光中帶著幾分擔憂,但這反而為她增添了幾分神韻。


    好聽的話誰都愛聽,本來一臉嚴肅的婦人聽到少年的話,麵色頓時好了許多,見其他人都在暗笑,咳嗽了一下,雙眼盯著少年說:“溜須拍馬!升兒,你速速與我從實招來。今日你又跑哪裏撒野去了?先生不來家裏我還不知道,正月十五過完書院重新上課,現在正月剛剛結束你就逃了五六次課。今天不叫你父親把你屁股打得開花,你是不會長點兒記性了。你祖父近日遠來有客,這時多半出門會友去了,你祖母一向要求我對你嚴加管教。你別指望他們給你解圍了,給我去堂屋裏麵跪著,不要在外麵丟人現眼的。”


    那婦人頓了頓,又對那小廝說:“張重三,你給我過來,少爺的行蹤你是最清楚的,偏偏你總是替他遮掩,今日我不罰你就沒了規矩。左右你每月月錢也不多,不好罰錢,罰你去下房門口跪兩個時辰。再有下次誰敢幫這逆子欺上瞞下,家法伺候,決不輕饒!”


    那婦人自然就是如今盧府掌家的盧夫人,盧種氏。她本是北宋西北軍名將種世衡之後,保靜軍節度使種師道之女,自幼生於武將之家,耳濡目染,加之平日裏又掌管著盧府裏大大小小的家事,說話間自然就有種咄咄逼人的氣勢,叫人不敢與她對視。


    盧升在堂屋跪了一個時辰。盧夫人在一旁不停地嘮叨:“你不是小孩子了,過去你不學無術,嘻嘻鬧鬧也就算了,現在怎麽還能這個德行?這龍山書院是荊hb路江陵府最好的書院,不知教出來了多少代舉人。你爺爺當初好說也是自龍山書院考中的解元。你是他獨孫,你要是不仔細讀書,萬一以後連個解額都考不到,參加不了省試,你把你爺爺的臉往哪裏放?又叫我在這江陵府如何做人。”


    少年反駁狡辯道:“都說窮學文,富學武。以我家條件,學什麽《論語》《孟子》的,成天之乎者也,又知得了個甚事!叫我說,戎馬一生,封狼居胥,方可算是好男兒!想我先祖越國公琰不也是行伍出身的麽?不一樣封候而終,在馬背上拚出偌大一個盧家,贏得身前身後的名聲!”


    “我大宋以文治立國,太祖有訓與士大夫共治天下。韓魏公有言‘東華門外狀元唱出者乃好兒’。”大家迴過頭,見一中年男子穿著一身官袍,浩然正氣,邁著步子走了進來,表情嚴峻,“你若執意學武,為父也不反對,但你不想去龍山書院上學卻是萬萬行不通的,難道你是想做魯莽武夫麽?就是我盧家先祖越國公盧琰,也是熟讀兵法。我盧氏後人投身軍旅的不在少數,但都有科舉出身。為父現任職江陵府團練使,還不是因為原來考取的功名。你若連個解額都考不上,別想我跟你捐個出身。”


    盧昇一看到父親迴來,氣勢就弱了幾分,心裏卻想著:“隻知道說我,你也僅僅是考了個舉人而已。不過承蒙舊恩,做了個團練使,也無非是一個無甚實際職權的虛銜罷了。我又不想做文官,要你捐什麽功名。”但這話盧升隻敢在嘴裏諾諾幾聲,萬萬不敢說出來得。


    盧升打定了主意不聽這些嘮裏嘮叨的大道理,就端端直直地跪在那裏,把耳朵一閉,任由他二人盡情發揮。盧老爺說得煩了,見也沒什麽成效,隻得不理他任由他去,進了裏屋與夫人聊起今日在衙門領公差的些子煩心事。


    對於父親剛才的訓話,盧升左耳進右耳出,真是一個字都不曾記得。倒是關於公差之事,盧老爺剛才對夫人抱怨的幾句被盧升聽了進去,好像是提到朱勔,說什麽禍害完東南還要跑到江陵府來禍害人,什麽官員都是唯恐拍不到那朱勔的馬屁。總之,話裏話外,盧老爺好像對荊hb路江陵府一眾官員對朱勔的態度很是不滿,不願與他們這類人同流合汙。


    江陵府官場之事,與自己沒有什麽關係,盧升倒也懶得多想。


    又在堂屋跪了一個時辰後,跟隨盧夫人的那少女打裏屋出來,走到盧升跟前。她眼眶紅紅的,好似剛剛哭過一般,對盧升說道:“你怎麽又惹夫人生氣,還跟夫人頂嘴。你一向聰慧,又擅長讀書寫字,怎麽仔細也不求上進。讓夫人跟平日往來的幾家夫人相處很沒得麵子。況且夫人都是為你著想,你就是不顧別人,為了自己,也該好生安定一下,認真讀書,考個功名啊!”說著那少女便屈膝彎腰,費力地將盧昇扶了起來。


    盧升在地上跪久了,在少女的攙扶下猛的站起身來,人有點兒暈暈乎乎得。那少女說了那麽多,他也不吭聲,任由那雙細長的鳳眼嗔怒地盯著自己。那少女激動時的神韻,竟令他不由得看癡住了,卻是連什麽話都沒聽清楚。


    那少女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臉一下子就紅了起來。


    “啪!”胳臂被重重打了一下才迴過神來,少年尷尬地笑了笑,油嘴滑舌道:“減一分太短,增一分太長。不朱麵若花,不粉肌如霜。月兒姐現在越發出落得勾人心弦了!哎,月兒姐姐真好。今天若不是你和三兒一起幫我遮掩,我要是中午在母親氣頭上被逮住了,估計一頓‘鐵尺炙熊掌(打手心)’又是少不了得了。還是月兒姐姐對我好!”


    說沒說完,也不等少女迴應過來,就一瘸一拐地跑開了。


    待他一走,那少女一下子臉紅到耳根處,近看膚如凝脂,吹彈可破,秀色可餐,可惜奔走的少年沒有看到。


    那少女想到剛才在夫人那裏不知掉了多少眼淚,用衣袖擦了下眼眶,望著少年離去的背影,嘴裏嘟囔著道:“就是生的一副好皮囊,加上又擅長花言巧嘴,以後不知道會禍害多少姐妹。哎,真是攤上這個冤家,不曉得以後還要為他掉多少眼淚!”


    盧升打堂屋出來,一時也沒地可去。想到近幾日不見祖父祖母,不知今日祖父尋自己有什麽要緊的事情,便來到祖父祖母住的後屋。


    邁進了後院堂屋的門檻,見祖父祖母正坐在那裏喝茶,盧昇走上前去,笑著對祖父祖母說道,“聽說爺爺近日遠來有客,不知是哪位大員外遷路過此處啊?”


    老太太笑著說:“你這小子,竟是胡言亂語。你今日又跑到哪裏去了,如不是我叫你母親對你嚴加管教,隻怕一天到晚就沒個人影了。”


    一直在沉思的祖父抬起頭來,道:“章公昔日有言‘端王輕佻,不可以君天下’,今日來看果然如此。數十載元佑黨爭本就已傷及國本,如今蔡京童貫之流拜相,昏招迭出,天下將亂,國之不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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