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查到自己要找的人了嗎？”
張新傑手裏的夾子一停，循著聲音看向身後的喻文州。
聚會上找職業選手們要簽名或合影的學員太多，張新傑喜靜，便自行挪到了迎風的角落，冷是冷點，至少不會被打擾。
不過現在看來，即使是聚會也要討論些麻煩事了。
“沒有。”張新傑迴了一句，低頭挨個給烤肉翻過麵，“監控器也好，小宋和喬棲周圍人我也觀察了，沒人有追蹤他們的意思，估計是被張佳樂抓到後不敢冒頭了。”
“也就是說，要放棄嗎？”喻文州靠在桌邊，語氣比平時低一些，同樣對這件事足夠認真。
“喬棲鬧了這麽大事，對方都沒有反應，那就不用太擔心了。”
“宋奇英那邊呢？”
“他……”
張新傑手裏微停。
肉片滋滋冒油，鐵夾停在半空，熱氣升騰氤氳著鏡片，張新傑難得分神陷入迴憶裏，好像想到什麽會讓他印象深刻的畫麵。
喻文州有些意外，“很苦手嗎？”
“沒有。”張新傑重新處理起烤肉，時不時瞟過腕間的電子表，計算最合適的翻麵時機，“他比你想象得還要成熟很多，不需要擔心。”
“怎麽說？”
“集訓之前，我和他聊過一次。”
吵鬧聲遠離了二人，張新傑記得在來集訓之前，就將想要調查的事告訴過宋奇英。
和其他家拿接班人當兒子照顧的態度不同，霸圖不會區別對待任何人，宋奇英在張新傑看來已經足夠成熟，他具有知情權，也有權利決定他自己的未來。
不過聽張新傑說完一切，宋奇英都沒有一絲對現狀的擔心，他隻問了如何才能保障喬棲的安全。
先保證喬棲不會受影響，再展開調查——在這點上，兩人保持了一致態度。
當時，張新傑給了他兩個選擇：“初步認為對方目標是你，他可能是想要毀掉你的前途，也可能是借你來讓宋嘉不好過，總之，目前最安全的一種選擇是，你放棄集訓，免得再被他們抓到什麽事做文章。”
與媒體打了這麽多年交道，張新傑很清楚，那群記者什麽都敢說，要是涉及宋嘉的娛樂圈記者，怕是白的都能說成黑的了。
這是最萬無一失的辦法，但是……
這對宋奇英來說，損失太大了。
張新傑歎了口氣：“放棄集訓的意義你應該也明白。”
放棄這個集合了所有訓練營精英的集訓，放棄寶貴的經驗，放棄成名的機會，也放棄和朋友一起玩榮耀的珍貴時光。
現在的宋奇英或許很難理解，但將來難保不會後悔，就像曾經霸圖培養過的大漠孤煙接班人，也像拚命尋找出路的那群嘉世新人，誰也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麽，多一條出路，相當於是多一塊免死金牌，價值可想而知。
應該沒有哪個新人願意放棄才對，張新傑說著，也在觀察宋奇英的表情。
可少年捏著下巴斂了眉峰，沒有慍怒或失落，似乎隻是在思考這個選擇的可行性。
宋奇英微微蹙眉：“還有其他的方法嗎？”
“你有一定要參加集訓的理由嗎？”張新傑問。
“嗯……隻是覺得，如果我不去集訓的話，喬棲前輩會很擔心吧，前輩很聰明啊。”宋奇英沉吟過後，又不大好意思地笑笑。“不過，我也確實很想和之前的隊友再一次站在賽場上就是了。”
他好像抓錯了重點，張新傑扶著額頭歎息。
宋奇英心性一向不錯，冷靜穩重，凡事以大局為先，但他時不時也會露出和平日截然相反的單純一麵，這同樣令人頭疼。
要說張新傑也不是沒有別的辦法，隻是……
“隻是無論哪個方法，以喬棲為優先的對策都注定對宋奇英不公平。”
吵鬧聲擠在月色之下，張新傑背對人群，將五花肉夾入盤中，一塊接一塊，動作同話語一樣平穩有序。
張新傑所說都是事實，聽上去有些不近人情。
如果可以的話，張新傑也不會願意這樣處理自家接班人。
但這不僅是私心問題，也因為喬棲不是霸圖隊員，要是事情發展到戰隊層麵，那就麻煩了。
“所以……”喻文州沉吟道，“你就讓宋奇英在集訓中韜光養晦不露鋒芒，成為了這次集訓裏唯一一支真正沒將勝利視作重點的隊伍？”
“讓他不要太引人注目是我告訴他的沒錯，”張新傑放下烤肉夾，金屬磕碰出叮的一聲。
張新傑說：“說實話，我沒想到他會做得這麽出色。”
集訓的轉會邀請含金量很大，越多豪門戰隊認可，越能抬高身價，未來的工資、賬號卡、隊內地位都可能因此被影響。
霸圖也有很多新人離開，四位老牌全明星選手讓霸圖隻剩下現在，幾乎看不見未來。
如果宋奇英努力一把，在下一支隊伍裏也未必不會有和霸圖一樣的待遇。
可宋奇英放棄了。
沒有任何猶豫。
他很清楚，自己表現得越出色，越容易激怒幕後那人，對方可能會想看他摔得更慘，甚至很可能會對“宋奇英尤其尊敬的”喬棲不利。
因此，宋奇英選擇了默默無聞。
隻遠遠地看著熟悉的夥伴彼此相爭，隻遠遠地看著喬棲苦惱，隻能看著每個人能為了勝利拚盡全力的人在比賽裏拚搏。
他什麽都做不了。
除了學習，再學習，進步，再進步，沒有其他能做到的事了。
沒有人知道看著昔日隊友一個接一個地站到喬棲麵前時，隻有自己還留在原地的宋奇英是什麽心情。
也沒有人問過，為了那一個人的安危，做到這個地步，你是不是傻啊宋奇英。
沒有人關心，也沒有人知曉。
隻不過，每當張新傑見到宋奇英時，總會看到宋奇英手腕變紅一分，到了喬棲受傷時，已經青紫一片了。
那是拚命地掐著自己，讓自己保持理智的證明。
霸圖的人，不需要同情，不需要認可，也一樣能走下去，張新傑很清楚。
犧牲短暫的勝負欲，犧牲一時半刻的競爭心，犧牲拚命想要追逐的那份感情，犧牲最安穩也是最捷徑的未來，犧牲最後能與夢之隊在同一場比賽裏無所顧忌爭勝的機會……
犧牲再多，也是宋奇英的選擇。
他選擇了天平高高翹起的那一端，無怨無悔地選了喬棲。
“以他的實力，太可惜了。”喻文州有些遺憾。
“是啊，太可惜了……”張新傑歎道。
無論心性還是實力，宋奇英不輸給集訓裏的任何一個新人，理應戴上屬於自己的桂冠，風光無限地走在眾人的矚目之下，成為所有人口中的下一個“天才新人”。
可最終，宋奇英選擇了一無所有。
沒有桂冠，沒有掌聲，任憑他人鋒芒畢露大放異彩，他也沒有一句抱怨，甚至不曾豔羨他人的自由自在，從來都是默默無聞做自己的事，一步一個腳印地向前邁進。
唯有這份心性，再多冠軍也換不來。
“我很想知道你們對他做了什麽工作。”喻文州放下了叉子，坐到一旁像個熱心的聽眾。
張新傑則看了一眼喻文州，背過身去，聲音冷淡，“什麽也沒做。”
“嗯？”
“我把我的想法告訴他之後，我曾認為有九成可能需要再想其他的方法，但到最後，宋奇英也隻問了我一句話。”
金屬叉輕輕置放在盤邊，吵鬧聲離兩人有些遙遠。
男人鏡片被炭火被燈光映亮，像折在冰上的反光，清清冷冷，無法照進深處卻又明亮異常。
直到現在，張新傑仍然能迴憶起少年有些尷尬的模樣。
那時少年聽完這樣不公平也不合理的決策，隻呆呆地坐在原地，眨了眨眼睛，很久都沒有迴話。
見狀，張新傑還是決定開口，“當然，你也有拒絕的權利，再重新……”
“啊不是，”宋奇英迴過神來，趕緊迴答道，“我不是想拒絕，隻是……”
張新傑微微皺眉，“隻是？”
宋奇英撓了撓臉頰，尷尬不已：“我隻是……”
——他說，他隻是沒想到這麽簡單而已。
*
聞理。
喬棲默念一遍這個名字，蹲在貓咪群裏，還在嘀咕自己是不是又哪裏惹到別人了。
之前喬棲沒抓住機會還張新傑隊服，拖著拖著都快忘了，現在小姑娘想起來了，卻還是半天找不見人，隻是聽聞理指路，尋到這處除了野貓再無人煙的地方。
她該知道的。
張新傑那種看上去就不是會出現在野貓群中的人物，怎麽可能會來這邊嘛。
完全被聞理耍了啊，喬棲歎息，她最近好像很不招人待見呀。
小姑娘摸著貓貓腦袋，還在想接下來該怎麽辦時，隻聽身邊一陣踩過草葉的窸窣聲突現。
循聲看去，又是一個熟人。
“奇英？”喬棲笑了，“你怎麽來這裏了？”
“喬棲前輩…”宋奇英抱著喬棲落在座位上的霸圖隊服，腦袋上還落了片樹葉，神色匆忙，“沒事吧？”
“我能有什麽事呀。”
“那就好。”宋奇英鬆了口氣，“聞理跟我說你好像有什麽急事往這邊來了……”
貓肚子上的手一頓，喬棲可不覺得自己那時很著急，但想到聞理那意味深長的笑，恐怕是故意的吧。
喬棲頓了頓，“聞理他……”
一見喬棲這樣子，宋奇英猶猶豫豫地說：“聞理他大概沒什麽惡意。”
這話說得他自己都不信。
即使組隊一個月，宋奇英都不明白聞理在想什麽，隱藏實力是個人自由，但設計喬棲這件事還是讓宋奇英皺了眉。
“嗯，我知道他沒有惡意，”喬棲抱起大橘貓，朝宋奇英揮揮爪子，“因為他讓我見到了你嘛。”
今晚她遇到了貓咪，遇到了繁星，也遇到了宋奇英，怎麽能說聞理做了壞事呢。
從遇到宋奇英起，喬棲就明白了聞理的用意，也更加認真地注視起眼前的少年。
這場集訓以來，宋奇英始終沒有過分出頭，也沒有與其他幾位天才新人接觸，連賽場上和她的交鋒都少之又少。
他們能單獨聊天的機會，太難得了。
恐怕，聞理就是想讓宋奇英與她見一下麵吧。
其實宋奇英不覺得聞理有這麽好心，但眼下這不是重點。
“比起他，”少年抖開手裏的外套，大步上前披在女孩肩頭，“前輩，還是先披上外套吧，夜裏涼。”
“好，”喬棲乖順地應下來，笑容淺淺，“感覺集訓以來，我們都沒怎麽見過呀。”
“……是啊。”宋奇英不動聲色地扯了扯外套袖子。
“訓練怎麽樣？有沒有很困難？”喬棲非常履行前輩責任地關心後輩。
宋奇英想了想：“有點忙，比霸圖的訓練量大，但也已經適應了。”
“覺得藍雨的食堂怎麽樣？還吃得慣嗎？”
“和喬棲前輩小盧前輩說得一樣，很好吃，特別是白斬雞，連副隊都說做得有五星級飯店的水準了。”
“畢竟那可是我們隊長最喜歡的料理嘛，嗯，還有呢，朋友呢？有交到新的朋友嗎？”
“嗯…同隊的聞理和於念都是很不錯的人，雖然有點看不懂聞理的想法，於念也不大愛說話，但比賽時都很可靠。”
“能適應前輩的指導嗎？”
“王傑希前輩教了很多，黃少天前輩一直都拉著我們一對三比賽，直到現在都還沒輸過，兩位前輩都很厲害。”
一問一答間，偶有綿長慵懶的貓叫放慢時光，喬棲仰著頭，少年也久久為她低下頭，注視彼此，沿著輪廓細致地描繪每一寸變化。
披著外套的女孩就像披了塊鬥篷，被少年尊重對待時，也隱隱顯出幾分隊長風範。
但女孩腳趾上紮眼的白色繃帶還是削了氣勢，腳邊還有貓在扒拉繃帶，宋奇英一見，趕緊蹲下來：“這個不能抓。”
突然被抱起的小黑貓：“喵？”
宋奇英很嚴肅：“傷口不能碰。”
“流雲一向不太乖，”小姑娘被逗笑了，往後撤開一步，“不過這個傷也沒有那麽嚴重，而且繃帶纏得很厚，一時半會兒不會被影響的，你看我蹲在這裏都沒什麽事嘛。”
“但當時還是疼的吧。”宋奇英看了看喬棲的神情，擔心不已，“聽說，是消極比賽的對手？”
“嗯，是啊，不過韓文清前輩已經解決了，也不用太在意。”
“前輩，會難過嗎？”
“還好呀，畢竟本來就不是關係很好的人嘛。”
“這樣啊……”
聲音有些飄渺，宋奇英陷入了自己的思緒裏。
少年五官本就生得俊朗英氣，濃眉圓眼，垂眸注視女孩腳趾時，更像是在對著地圖思考軍事規劃的小將軍，在夜風中，凜然帥氣。
這兩天被大家關心過度的喬棲怕他太在意這傷，挪了挪位置，跟他說真的不用擔心，那笑容讓宋奇英看不出來她是真的不用擔心還是在應付自己。
隻有這個時候，宋奇英會比較煩惱自己的愚笨。
他並沒有聰明到能分辨喬棲的情緒，也沒有他人與喬棲之間的熟稔，能做的不過是披上一件外套，問上幾句關心的話語罷了。
除了問詢，宋奇英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前輩，”少年猶豫了一下，遲疑道，“這次集訓，你覺得開心嗎？”
喬棲一怔，很快迴答道：“開心啊，很開心。”
宋奇英不語，仍舊在注視喬棲。
這人不肯說話，卻又滿眼擔心，也不知道這算是倔還是溫馴的一種。
但喬棲終歸是在少年的眼神中柔軟了嘴角，笑容浸了月光一般輕盈透明。
小手撫摸著貓咪背脊，喬棲低下頭，含笑喃喃道：“真的很開心呀，沒有比現在更加開心了。”
這一次換女孩的聲音沉入月色中了。
不是說謊，她真的很開心。
無論中間發生過什麽，隻是能和孫翔再一次組隊，與勢均力敵的對手朋友一起盡情玩榮耀，對她來說已經足夠夢幻了。
她怎麽可能不開心呢。
可在這如同她榮耀生涯縮影一般的集訓生活裏，唯有身邊這個少年，始終未曾出現過。
曾經，喬棲以為最後的六強裏，一定會有夢之隊全員才對，冠軍、勝利與榮耀都該是和這些讀作朋友寫作對手的同伴們一起獲得才有意義的，他們也應該會這麽覺得，會拚命爭取勝利的。
即使困難重重如邱非高英傑喬一帆，煩惱多多如盧瀚文喬棲，結果都一一挺了過來。
隻有宋奇英，一直都沒有來到她麵前。
雖然心裏失落，可喬棲直覺宋奇英是有自己的打算，她想尊重，想像他一直關心自己那樣，也同樣支持他的選擇。
女孩抬起頭，晚風牽著發絲，不經意間蹭到了少年的衣袖，石榴香更加濃鬱起來。
喬棲一眨不眨地望著宋奇英，輕聲問。
“你呢？奇英，你喜歡這次集訓嗎？”
喜歡嗎？
你喜歡這次隻有自己沒能參與其中的集訓嗎？
宋奇英微微怔愣，久久沒從喬棲身上挪開視線。
這句話與不斷詢問自己的聲音逐漸重合，一遍遍盤問自己，從這次集訓最初到眼下的此時此刻，一直都在詢問。
其實宋奇英並沒有看上去這麽堅定，特別是集訓中，隻能聽著那些關於喬棲的事情，無法邁開腳步時，他也曾動搖過。
隔著窗戶，看熟悉的新人們彼此競爭，他也很想握住鼠標。
他問過自己。
喜歡這次集訓嗎？
喜歡自己一無所有的這次集訓嗎？
此時此刻，宋奇英注視歪頭等待迴複的女孩，注視她嘴角的笑，忽地安了心，猶如塵埃落定一般踏實。
垂落的手腕，被貓爪軟綿綿地按了下，按到了淤血處。
有點疼。
可在這與女孩獨處的寶貴時光中，少年發絲輕揚，仍然彎過嘴角，很小幅度卻又很重地點了下頭。
他說，他也是。
他也喜歡這場集訓，喜歡現在的自己。
月光柔和，少年笑容淺淺，眼神卻比任何人都要堅定，隻專注地注視自己守護著的女孩，無怨無悔。
現在。
他正一無所有地站在這裏。
卻仍然真切地熱愛腳下這片土地。
——因為有她在。
“你查到自己要找的人了嗎？”
張新傑手裏的夾子一停，循著聲音看向身後的喻文州。
聚會上找職業選手們要簽名或合影的學員太多，張新傑喜靜，便自行挪到了迎風的角落，冷是冷點，至少不會被打擾。
不過現在看來，即使是聚會也要討論些麻煩事了。
“沒有。”張新傑迴了一句，低頭挨個給烤肉翻過麵，“監控器也好，小宋和喬棲周圍人我也觀察了，沒人有追蹤他們的意思，估計是被張佳樂抓到後不敢冒頭了。”
“也就是說，要放棄嗎？”喻文州靠在桌邊，語氣比平時低一些，同樣對這件事足夠認真。
“喬棲鬧了這麽大事，對方都沒有反應，那就不用太擔心了。”
“宋奇英那邊呢？”
“他……”
張新傑手裏微停。
肉片滋滋冒油，鐵夾停在半空，熱氣升騰氤氳著鏡片，張新傑難得分神陷入迴憶裏，好像想到什麽會讓他印象深刻的畫麵。
喻文州有些意外，“很苦手嗎？”
“沒有。”張新傑重新處理起烤肉，時不時瞟過腕間的電子表，計算最合適的翻麵時機，“他比你想象得還要成熟很多，不需要擔心。”
“怎麽說？”
“集訓之前，我和他聊過一次。”
吵鬧聲遠離了二人，張新傑記得在來集訓之前，就將想要調查的事告訴過宋奇英。
和其他家拿接班人當兒子照顧的態度不同，霸圖不會區別對待任何人，宋奇英在張新傑看來已經足夠成熟，他具有知情權，也有權利決定他自己的未來。
不過聽張新傑說完一切，宋奇英都沒有一絲對現狀的擔心，他隻問了如何才能保障喬棲的安全。
先保證喬棲不會受影響，再展開調查——在這點上，兩人保持了一致態度。
當時，張新傑給了他兩個選擇：“初步認為對方目標是你，他可能是想要毀掉你的前途，也可能是借你來讓宋嘉不好過，總之，目前最安全的一種選擇是，你放棄集訓，免得再被他們抓到什麽事做文章。”
與媒體打了這麽多年交道，張新傑很清楚，那群記者什麽都敢說，要是涉及宋嘉的娛樂圈記者，怕是白的都能說成黑的了。
這是最萬無一失的辦法，但是……
這對宋奇英來說，損失太大了。
張新傑歎了口氣：“放棄集訓的意義你應該也明白。”
放棄這個集合了所有訓練營精英的集訓，放棄寶貴的經驗，放棄成名的機會，也放棄和朋友一起玩榮耀的珍貴時光。
現在的宋奇英或許很難理解，但將來難保不會後悔，就像曾經霸圖培養過的大漠孤煙接班人，也像拚命尋找出路的那群嘉世新人，誰也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麽，多一條出路，相當於是多一塊免死金牌，價值可想而知。
應該沒有哪個新人願意放棄才對，張新傑說著，也在觀察宋奇英的表情。
可少年捏著下巴斂了眉峰，沒有慍怒或失落，似乎隻是在思考這個選擇的可行性。
宋奇英微微蹙眉：“還有其他的方法嗎？”
“你有一定要參加集訓的理由嗎？”張新傑問。
“嗯……隻是覺得，如果我不去集訓的話，喬棲前輩會很擔心吧，前輩很聰明啊。”宋奇英沉吟過後，又不大好意思地笑笑。“不過，我也確實很想和之前的隊友再一次站在賽場上就是了。”
他好像抓錯了重點，張新傑扶著額頭歎息。
宋奇英心性一向不錯，冷靜穩重，凡事以大局為先，但他時不時也會露出和平日截然相反的單純一麵，這同樣令人頭疼。
要說張新傑也不是沒有別的辦法，隻是……
“隻是無論哪個方法，以喬棲為優先的對策都注定對宋奇英不公平。”
吵鬧聲擠在月色之下，張新傑背對人群，將五花肉夾入盤中，一塊接一塊，動作同話語一樣平穩有序。
張新傑所說都是事實，聽上去有些不近人情。
如果可以的話，張新傑也不會願意這樣處理自家接班人。
但這不僅是私心問題，也因為喬棲不是霸圖隊員，要是事情發展到戰隊層麵，那就麻煩了。
“所以……”喻文州沉吟道，“你就讓宋奇英在集訓中韜光養晦不露鋒芒，成為了這次集訓裏唯一一支真正沒將勝利視作重點的隊伍？”
“讓他不要太引人注目是我告訴他的沒錯，”張新傑放下烤肉夾，金屬磕碰出叮的一聲。
張新傑說：“說實話，我沒想到他會做得這麽出色。”
集訓的轉會邀請含金量很大，越多豪門戰隊認可，越能抬高身價，未來的工資、賬號卡、隊內地位都可能因此被影響。
霸圖也有很多新人離開，四位老牌全明星選手讓霸圖隻剩下現在，幾乎看不見未來。
如果宋奇英努力一把，在下一支隊伍裏也未必不會有和霸圖一樣的待遇。
可宋奇英放棄了。
沒有任何猶豫。
他很清楚，自己表現得越出色，越容易激怒幕後那人，對方可能會想看他摔得更慘，甚至很可能會對“宋奇英尤其尊敬的”喬棲不利。
因此，宋奇英選擇了默默無聞。
隻遠遠地看著熟悉的夥伴彼此相爭，隻遠遠地看著喬棲苦惱，隻能看著每個人能為了勝利拚盡全力的人在比賽裏拚搏。
他什麽都做不了。
除了學習，再學習，進步，再進步，沒有其他能做到的事了。
沒有人知道看著昔日隊友一個接一個地站到喬棲麵前時，隻有自己還留在原地的宋奇英是什麽心情。
也沒有人問過，為了那一個人的安危，做到這個地步，你是不是傻啊宋奇英。
沒有人關心，也沒有人知曉。
隻不過，每當張新傑見到宋奇英時，總會看到宋奇英手腕變紅一分，到了喬棲受傷時，已經青紫一片了。
那是拚命地掐著自己，讓自己保持理智的證明。
霸圖的人，不需要同情，不需要認可，也一樣能走下去，張新傑很清楚。
犧牲短暫的勝負欲，犧牲一時半刻的競爭心，犧牲拚命想要追逐的那份感情，犧牲最安穩也是最捷徑的未來，犧牲最後能與夢之隊在同一場比賽裏無所顧忌爭勝的機會……
犧牲再多，也是宋奇英的選擇。
他選擇了天平高高翹起的那一端，無怨無悔地選了喬棲。
“以他的實力，太可惜了。”喻文州有些遺憾。
“是啊，太可惜了……”張新傑歎道。
無論心性還是實力，宋奇英不輸給集訓裏的任何一個新人，理應戴上屬於自己的桂冠，風光無限地走在眾人的矚目之下，成為所有人口中的下一個“天才新人”。
可最終，宋奇英選擇了一無所有。
沒有桂冠，沒有掌聲，任憑他人鋒芒畢露大放異彩，他也沒有一句抱怨，甚至不曾豔羨他人的自由自在，從來都是默默無聞做自己的事，一步一個腳印地向前邁進。
唯有這份心性，再多冠軍也換不來。
“我很想知道你們對他做了什麽工作。”喻文州放下了叉子，坐到一旁像個熱心的聽眾。
張新傑則看了一眼喻文州，背過身去，聲音冷淡，“什麽也沒做。”
“嗯？”
“我把我的想法告訴他之後，我曾認為有九成可能需要再想其他的方法，但到最後，宋奇英也隻問了我一句話。”
金屬叉輕輕置放在盤邊，吵鬧聲離兩人有些遙遠。
男人鏡片被炭火被燈光映亮，像折在冰上的反光，清清冷冷，無法照進深處卻又明亮異常。
直到現在，張新傑仍然能迴憶起少年有些尷尬的模樣。
那時少年聽完這樣不公平也不合理的決策，隻呆呆地坐在原地，眨了眨眼睛，很久都沒有迴話。
見狀，張新傑還是決定開口，“當然，你也有拒絕的權利，再重新……”
“啊不是，”宋奇英迴過神來，趕緊迴答道，“我不是想拒絕，隻是……”
張新傑微微皺眉，“隻是？”
宋奇英撓了撓臉頰，尷尬不已：“我隻是……”
——他說，他隻是沒想到這麽簡單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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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理。
喬棲默念一遍這個名字，蹲在貓咪群裏，還在嘀咕自己是不是又哪裏惹到別人了。
之前喬棲沒抓住機會還張新傑隊服，拖著拖著都快忘了，現在小姑娘想起來了，卻還是半天找不見人，隻是聽聞理指路，尋到這處除了野貓再無人煙的地方。
她該知道的。
張新傑那種看上去就不是會出現在野貓群中的人物，怎麽可能會來這邊嘛。
完全被聞理耍了啊，喬棲歎息，她最近好像很不招人待見呀。
小姑娘摸著貓貓腦袋，還在想接下來該怎麽辦時，隻聽身邊一陣踩過草葉的窸窣聲突現。
循聲看去，又是一個熟人。
“奇英？”喬棲笑了，“你怎麽來這裏了？”
“喬棲前輩…”宋奇英抱著喬棲落在座位上的霸圖隊服，腦袋上還落了片樹葉，神色匆忙，“沒事吧？”
“我能有什麽事呀。”
“那就好。”宋奇英鬆了口氣，“聞理跟我說你好像有什麽急事往這邊來了……”
貓肚子上的手一頓，喬棲可不覺得自己那時很著急，但想到聞理那意味深長的笑，恐怕是故意的吧。
喬棲頓了頓，“聞理他……”
一見喬棲這樣子，宋奇英猶猶豫豫地說：“聞理他大概沒什麽惡意。”
這話說得他自己都不信。
即使組隊一個月，宋奇英都不明白聞理在想什麽，隱藏實力是個人自由，但設計喬棲這件事還是讓宋奇英皺了眉。
“嗯，我知道他沒有惡意，”喬棲抱起大橘貓，朝宋奇英揮揮爪子，“因為他讓我見到了你嘛。”
今晚她遇到了貓咪，遇到了繁星，也遇到了宋奇英，怎麽能說聞理做了壞事呢。
從遇到宋奇英起，喬棲就明白了聞理的用意，也更加認真地注視起眼前的少年。
這場集訓以來，宋奇英始終沒有過分出頭，也沒有與其他幾位天才新人接觸，連賽場上和她的交鋒都少之又少。
他們能單獨聊天的機會，太難得了。
恐怕，聞理就是想讓宋奇英與她見一下麵吧。
其實宋奇英不覺得聞理有這麽好心，但眼下這不是重點。
“比起他，”少年抖開手裏的外套，大步上前披在女孩肩頭，“前輩，還是先披上外套吧，夜裏涼。”
“好，”喬棲乖順地應下來，笑容淺淺，“感覺集訓以來，我們都沒怎麽見過呀。”
“……是啊。”宋奇英不動聲色地扯了扯外套袖子。
“訓練怎麽樣？有沒有很困難？”喬棲非常履行前輩責任地關心後輩。
宋奇英想了想：“有點忙，比霸圖的訓練量大，但也已經適應了。”
“覺得藍雨的食堂怎麽樣？還吃得慣嗎？”
“和喬棲前輩小盧前輩說得一樣，很好吃，特別是白斬雞，連副隊都說做得有五星級飯店的水準了。”
“畢竟那可是我們隊長最喜歡的料理嘛，嗯，還有呢，朋友呢？有交到新的朋友嗎？”
“嗯…同隊的聞理和於念都是很不錯的人，雖然有點看不懂聞理的想法，於念也不大愛說話，但比賽時都很可靠。”
“能適應前輩的指導嗎？”
“王傑希前輩教了很多，黃少天前輩一直都拉著我們一對三比賽，直到現在都還沒輸過，兩位前輩都很厲害。”
一問一答間，偶有綿長慵懶的貓叫放慢時光，喬棲仰著頭，少年也久久為她低下頭，注視彼此，沿著輪廓細致地描繪每一寸變化。
披著外套的女孩就像披了塊鬥篷，被少年尊重對待時，也隱隱顯出幾分隊長風範。
但女孩腳趾上紮眼的白色繃帶還是削了氣勢，腳邊還有貓在扒拉繃帶，宋奇英一見，趕緊蹲下來：“這個不能抓。”
突然被抱起的小黑貓：“喵？”
宋奇英很嚴肅：“傷口不能碰。”
“流雲一向不太乖，”小姑娘被逗笑了，往後撤開一步，“不過這個傷也沒有那麽嚴重，而且繃帶纏得很厚，一時半會兒不會被影響的，你看我蹲在這裏都沒什麽事嘛。”
“但當時還是疼的吧。”宋奇英看了看喬棲的神情，擔心不已，“聽說，是消極比賽的對手？”
“嗯，是啊，不過韓文清前輩已經解決了，也不用太在意。”
“前輩，會難過嗎？”
“還好呀，畢竟本來就不是關係很好的人嘛。”
“這樣啊……”
聲音有些飄渺，宋奇英陷入了自己的思緒裏。
少年五官本就生得俊朗英氣，濃眉圓眼，垂眸注視女孩腳趾時，更像是在對著地圖思考軍事規劃的小將軍，在夜風中，凜然帥氣。
這兩天被大家關心過度的喬棲怕他太在意這傷，挪了挪位置，跟他說真的不用擔心，那笑容讓宋奇英看不出來她是真的不用擔心還是在應付自己。
隻有這個時候，宋奇英會比較煩惱自己的愚笨。
他並沒有聰明到能分辨喬棲的情緒，也沒有他人與喬棲之間的熟稔，能做的不過是披上一件外套，問上幾句關心的話語罷了。
除了問詢，宋奇英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前輩，”少年猶豫了一下，遲疑道，“這次集訓，你覺得開心嗎？”
喬棲一怔，很快迴答道：“開心啊，很開心。”
宋奇英不語，仍舊在注視喬棲。
這人不肯說話，卻又滿眼擔心，也不知道這算是倔還是溫馴的一種。
但喬棲終歸是在少年的眼神中柔軟了嘴角，笑容浸了月光一般輕盈透明。
小手撫摸著貓咪背脊，喬棲低下頭，含笑喃喃道：“真的很開心呀，沒有比現在更加開心了。”
這一次換女孩的聲音沉入月色中了。
不是說謊，她真的很開心。
無論中間發生過什麽，隻是能和孫翔再一次組隊，與勢均力敵的對手朋友一起盡情玩榮耀，對她來說已經足夠夢幻了。
她怎麽可能不開心呢。
可在這如同她榮耀生涯縮影一般的集訓生活裏，唯有身邊這個少年，始終未曾出現過。
曾經，喬棲以為最後的六強裏，一定會有夢之隊全員才對，冠軍、勝利與榮耀都該是和這些讀作朋友寫作對手的同伴們一起獲得才有意義的，他們也應該會這麽覺得，會拚命爭取勝利的。
即使困難重重如邱非高英傑喬一帆，煩惱多多如盧瀚文喬棲，結果都一一挺了過來。
隻有宋奇英，一直都沒有來到她麵前。
雖然心裏失落，可喬棲直覺宋奇英是有自己的打算，她想尊重，想像他一直關心自己那樣，也同樣支持他的選擇。
女孩抬起頭，晚風牽著發絲，不經意間蹭到了少年的衣袖，石榴香更加濃鬱起來。
喬棲一眨不眨地望著宋奇英，輕聲問。
“你呢？奇英，你喜歡這次集訓嗎？”
喜歡嗎？
你喜歡這次隻有自己沒能參與其中的集訓嗎？
宋奇英微微怔愣，久久沒從喬棲身上挪開視線。
這句話與不斷詢問自己的聲音逐漸重合，一遍遍盤問自己，從這次集訓最初到眼下的此時此刻，一直都在詢問。
其實宋奇英並沒有看上去這麽堅定，特別是集訓中，隻能聽著那些關於喬棲的事情，無法邁開腳步時，他也曾動搖過。
隔著窗戶，看熟悉的新人們彼此競爭，他也很想握住鼠標。
他問過自己。
喜歡這次集訓嗎？
喜歡自己一無所有的這次集訓嗎？
此時此刻，宋奇英注視歪頭等待迴複的女孩，注視她嘴角的笑，忽地安了心，猶如塵埃落定一般踏實。
垂落的手腕，被貓爪軟綿綿地按了下，按到了淤血處。
有點疼。
可在這與女孩獨處的寶貴時光中，少年發絲輕揚，仍然彎過嘴角，很小幅度卻又很重地點了下頭。
他說，他也是。
他也喜歡這場集訓，喜歡現在的自己。
月光柔和，少年笑容淺淺，眼神卻比任何人都要堅定，隻專注地注視自己守護著的女孩，無怨無悔。
現在。
他正一無所有地站在這裏。
卻仍然真切地熱愛腳下這片土地。
——因為有她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