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當年曹孟德篡位不同,司馬氏篡位是在後代手上完成的;司馬懿晚年的出格之事,一是在洛邑立廟,二是圈禁曹魏王公。


    除此之外司馬懿至少明麵上並沒有超出曹操的先例,他的名位也始終停留在權臣的級別——比如說他的官職一直停留在太傅的位子上,朝廷給的丞相、九錫、相國、郡公一概不受。


    而曹操在世的時候,名位上,卻已經完成了大半;在建安十七年,漢獻帝就“準許”曹操“參拜不名、劍履上殿”,如漢丞相蕭何故事。


    若是止步在此,不失為一名相,隻是曹操並未滿足於此。


    建安十八年,曹操起兵號稱四十萬,親自南征孫權,若是滅吳,曹操自然也就稱帝了。


    次年正月,曹軍進至濡須口,攻破孫權設在江北的營寨,生擒其將公孫陽。


    孫權親率軍七萬,前至濡須口抵禦曹軍,兩軍相持月餘,曹操的水軍作戰失利,由於春雨瓢潑、江水上漲,曹操見難以取勝,遂撤軍北還。


    同年五月,複《禹貢》九州,漢獻帝冊封曹操為魏公,並加九錫、建魏國,定國都於鄴城。


    這一步算是列土封疆,但是大漢朝至今,走到這一步的也就王莽一人,曹孟德之心,路人皆知。


    魏封國擁有冀州十郡之地,置丞相、太尉、大將軍等百官。


    至此,曹操在篡位的路途上再進一步。


    建安二十一年四月,漢獻帝再冊封曹操為魏王,邑三萬戶,位在諸侯王上,奏事不稱臣,受詔不拜,以天子旒冕、車服、旌旗、禮樂郊祀天地,出入得稱警蹕,宗廟、祖、臘皆如漢製,國都鄴城,王子皆為列侯,他此時名義上還為漢臣,實際上已是皇帝。


    而建安二十二年冬十月,漢獻帝又賜予曹操王冕十有二旒,乘金根車,駕六馬,設五時副車,曹操以五官中郎將曹丕為魏太子。


    至此,曹魏篡位已經被曹操全部做完了,隻是天下三國分裂,未有大功於世,曹操還是猶豫,未曾悍然稱帝。


    而司馬氏則不然,司馬懿的所行所為,導致司馬師司馬昭上台後都得自己去爭取封公相國九錫封王,也就是說,其實司馬氏篡位的具體流程是由這司馬哥倆操辦的。


    當然這哥倆吃相極端難看——司馬師行廢立,司馬昭搞弑君,可謂是非常的不擇手段了;之前後麵伐漢之戰打一半,鍾會還卡在劍門關,司馬昭就覺得大事已定,封公相國加九錫,可以說是非常的迫不及待了。


    再之後,未曾得到進一步的好消息,就立刻再加爵為晉王,走到這一步,自然也就是路人皆知了,但是也再無退路而言了。


    而如今,滅國之戰功敗垂成。


    如果說司馬家的罪按十鬥計算的話,那司馬昭占七鬥,司馬師占二鬥,司馬懿也就隻占一鬥罷了。


    當然,這不是說司馬氏就是良善之人了,曹氏己身也是責任重大,就像是當年東漢末年,漢靈帝劉宏選擇了當時的大將軍何進輔政,之後的一係列事變,劉宏責任如何,誰不知之?


    而當年司馬懿暴起發難,趁著曹爽等人去高平陵拜祭魏明帝,京城出現權力真空的短暫縫隙之時,以私養的三千死士發動政變,占武庫,攻皇城,長驅直入司馬門,挾郭太後以號令天下。這是司馬懿奪權的最後一役,也是司馬氏後來篡奪天下的基礎,史稱“高平陵事變“。


    從此後,曹魏天下改姓司馬,權力被司馬懿父子牢牢拽在手裏,三馬食槽的預言終於成真了。


    這條路,司馬懿走了41年,然而,與以往司馬懿“快穩狠“的風格有所不同,這一次的司馬懿,其實頗為“弄險“,實在是一次孤注一擲的豪賭,他賭的,是身為曹魏宗室,輔政大臣大將軍曹爽不敢跟他正麵對抗。


    有人言:司馬懿問自己的兒子司馬昭:“你覺得曹爽跟諸葛亮比,怎麽樣?“司馬昭迴答:“螻蟻爾!“


    和諸葛亮相比,曹爽自然算是螻蟻,當然,這話不能司馬昭來說。


    畢竟,對於司馬氏而言,曹爽可不是什麽螻蟻之輩。


    魏明帝托孤後,司馬懿和曹爽同為輔政大臣。


    一開始,曹爽事事詢問司馬懿的意見。


    不久後,曹爽采用丁謐的計策,讓司馬懿成為太傅,榮其位,虛其權,漸漸將司馬懿權力架空。


    就這樣,曹爽生生壓製了司馬懿長達9年,而司馬懿唯有裝病,拿出當年拒絕成為曹操幕僚一樣的老套路,才能夠勉強保命。


    高平陵事變前夕,曹爽可以說已經完全掌控了曹魏的最高權力。


    他的手下,也有一大批得力的幹將,比如當年的“四聰八達“。


    他絕對想不到,已經“瀕死“狀態的司馬懿會絕地反擊,發動這樣一場明目張膽的叛變。


    有一次,曹爽派心腹丁謐前去司馬府探病,司馬懿裝出眼快瞎耳快聾的衰弱狀態,騙過了丁謐。


    這讓曹爽一黨大為放心,他們一心盼著司馬懿適時的壽終正寢。


    如果真是這樣,這位四朝老臣就功德圓滿了,司馬懿將作為大魏的名臣良將而青史留名。


    然而他們的願望還是落空了,這隻“塚虎“似乎注定要成為大魏王朝的掘墓人。


    毫無疑問,當司馬懿暴起發難時,曹爽的狀態是徹底懵逼的。


    史有言:“爽得宣王(司馬懿)奏事,不通,迫窘不知所為。“


    曹爽雖“不知所為“,但也並非毫無能為。


    他的部下,當時從洛陽逃出來的大司農桓範,就給他提供了兩條可行性建議:一是帶著天子去許昌,號召天下兵馬勤王,以謀逆罪討伐司馬懿。


    如果真是這樣,司馬懿很可能身敗名裂,落得一亂臣賊子的下場。


    看到曹爽猶豫不決,桓範又去勸曹曦,提出暫用闕南別營和他典農校尉的軍隊來抵抗司馬懿,甚至提出了自己可以親自去為他們籌措糧草,而且話已經說得很明白:司馬懿公然叛變,你不抵抗,必然不得好死。


    然而曹爽曹曦兄弟卻仍然聽不進去,他們不知在猶豫什麽?


    大司農沛國桓範聞兵起,不應太後召,矯詔開平昌門,拔取劍戟,略將門候,南奔爽。


    宣王知,曰:“範畫策,爽必不能用範計。“範說爽使車駕幸許昌,招外兵。


    曹爽兄弟猶豫未決,範重謂羲曰:“當今日,卿門戶求貧賤複可得乎?且匹夫持質一人,尚欲望活,今卿與天子相隨,令於天下,誰敢不應者?“羲猶不能納。


    司馬懿聽說桓範逃出去了,說了一句“曹爽肯定聽不進桓範的話“,他怎麽這麽有把握呢?難道真的是神算?


    其實,這句話也可以理解為是司馬懿安慰自己的話。


    因為隨後,司馬懿就派出侍中許允、尚書陳泰以及曹爽的親信殿中校尉尹大目等一批人,輪番前去說降曹爽,甚至對著洛水賭天發誓,可見司馬懿也是心慌也是急眼了啊。


    而在曹爽那一方麵,卻在關鍵時刻慫了。


    而這一慫,也就此葬送了曹魏的江山,我們試著解讀曹爽當時的心態,有天子和兵權在手,並非處於劣勢的情況下,為何會毫無抵抗就投降了呢?


    一方麵,自然是憚於司馬懿的威望,四朝老臣,門生故吏滿天下,而且用兵如神,幾無敗跡。


    跟司馬懿打,勝算不高,就眼前情況,司馬懿先發製人,恐怕也是早有準備,就算用天子名義號召天下兵馬勤王,也許到時也沒幾個人響應,大家都觀望,這就很尷尬了。


    另一方麵,曹爽貴為曹氏宗親,天下是曹家天下,司馬懿再大膽,也不敢廢天子吧?隻要天子猶在,便基本能保富貴,何必去跟司馬懿去爭個你死我活呢?將來天子親政,權力自然又會迴轉到曹氏家族手中。所以,可以不爭這一時。


    而且司馬懿也屢次派朝中大臣來說明,甚至對天發誓,似乎出於至誠,不妨信他一次。


    由此也可見,曹爽以前也很可能確實隻是想專權,非但沒有要殺司馬懿的意思,而且也允許他長保富貴,所以才會將心比心,天真地以為司馬懿也會跟他一樣。


    殊不知,箭以離弦,刀已懸頸,這種冒天下之大不韙公然叛亂的行徑,哪還有和你共生的餘地。


    當然,司馬氏如此作為,卻也讓司馬氏到了進退兩難的地步。


    比如鍾會,非是鍾會要背離司馬氏,而是他已經到了不進則死的地步了。


    換在鍾會的位置仔細想想,等到他走到入成都,擒鄧艾的這一刻,若不選擇謀反,那麽後半生不但會糟,更可能幹脆就早早結束。


    以滅漢之功迴到魏廷的晉王司馬昭麾下,鍾會的命運大致是這五個模板:


    杜預——雖建滅國之功,但安守本分,不多討要,注意忙裏忙外作好占領區管理工作的同時,還不斷自汙,以貪汙所得討好朝中貴戚,不求生前榮祿,隻求死後安心。


    王濬——高調建功,高調受賞,誰敢陰我,當場就懟。最後落得一個虛名大將軍,令皇帝權貴全都嫌棄憎惡,晚年打擊不斷。


    石苞——老老實實在地方帶兵做事,雖遭陷害,險些被逼反。依舊不能喊冤,還乖乖地交了兵權,迴京當寓公,生死由天。


    諸葛誕——不是自己有多厲害,隻是因為皇帝及權貴太沒用而顯得你厲害,為了保命而不得不勾結吳國造反,內憂外患,成亦死,不成亦死。


    王淩——拚一把勾結司馬氏王爺一同造反,因為準備不充分而被閃擊幹掉。


    都挺刺激,但都不舒適吧?


    不單不舒適,就算鍾會想照辦,也是不成的。


    因為景耀六年時,諸般實際情況都不允許他這麽操作。


    首先,司馬昭盡管年紀不很老,身體卻差,鍾會身為近臣,自然可以看出司馬昭壽命不長了,畢竟司馬氏子弟大都壽數不長,這也是為何鄧艾冒險攻打漢國的原因之一。


    如此才能報答知遇之恩,得到從龍功臣的美譽,從而封妻蔭子,門第高升。


    而司馬炎才能威望都不及父、伯,司馬氏也少有能穩穩支撐他兒子司馬炎的同宗人物,何況是司馬昭也不喜歡司馬炎,反而更喜歡次子司馬攸。


    最重要的是一旦司馬昭死去,鍾會這般才幹權威心計之人,很難想象司馬炎能駕馭得了。


    潁川鍾氏論及門第也是遠高於河內司馬氏,威望也是自漢累積至今,世代公卿,可是比司馬氏郡望世家強太多了,司馬昭死後的鍾會,其實跟曹叡死後的司馬懿很接近了。


    鍾會雖有兒子放在國內當人質,但是潁川鍾氏自有姻親庇護,司馬氏也不敢也不會下此歹手,當然,真的如此,那鍾氏自有其餘子。


    加上司馬氏的名聲也沒比曹家好到哪裏,更沒完成受禪稱帝的手續,鍾會行動起來又少一層顧忌。


    所以說,造反才是鍾會的上佳選擇。


    也許有人會說,司馬家也不是一味刻薄,有更爽的賈充套餐和王渾套餐,又貪又暴還受皇權包庇,開心得不得了……當然,先決條件不一樣,賈充、王渾這等寒門能吃這豪華套餐,鍾會這高門大閥卻吃不著。


    那麽,讓鍾會好好地俯首帖耳,低調做人,學著跟司馬炎處好關係呢?


    別說鍾會心高氣傲做不到,便是他真想做,論演技能跟影帝忍王司馬懿比嗎,在耳背嘔湯老年癡呆之外開發出更醉人的演技,他肯下這心思?也不會低下這頭顱,隻會是明明白白的就是要篡你的權。


    更不要提,見識到益州天府之國這般帝王基業,上下將士貌似忠實可用,還遇到了薑維這般的蓋世英雄願意傾心效忠了。


    為什麽不賭一把?


    畢竟,造司馬家的反,能叫造反嗎?


    司馬氏可以反曹魏,鍾氏也更有資格反司馬晉,天下高門大閥更有資格反,所以至此開了這個壞頭。


    然後就是數百年的亂世,有心人逐漸越位,南北朝龍蛇並起,終至華夏衣冠淪喪,如此算來,司馬懿當初卻非是無辜,這等天大的罪責中,隻沾染一分也是萬死難辭其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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