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致說的是實話。


    她一個國公府小姐,哪裏碰過銀錢這些東西,就連月錢都是由佩玉收著的。平日裏不管是打賞下人,還是跟著葉皓清出門,隻要說一句,自然有人把錢遞過去。


    這次她是跟著城陽長公主出門,佩玉和瓊琚兩個都在後麵那輛車上呢。


    連帶著她的銀錢荷包都被佩玉收在身邊。


    葉致滾下車的時候,沒摔死都算命大,哪還有心思估計錢的問題。


    可錢,是個大問題啊。


    這會子勉強算是安全了,葉致就想起了這事兒。


    她沒有錢,有的隻是隨身的那些鐲子、戒指、發釵和鑲嵌之流。


    首飾自然都是上等的,比宮中司珍房所製也不差什麽,單是金銀用料就是最純的,更別說上麵所用的各種寶石。


    若是拿出去當了,倒是能換得不少銀子。


    可是這些首飾一旦拿到當鋪裏當了,卻也是催命的東西。


    明眼人一看就會明白,可都是京中貴族豪門采用得起的東西。小鎮子上哪來的這些首飾,還是在秦爍葉致失蹤之後。


    追蹤而來的殺手隻要稍加調查,就會知道他們的行蹤!


    葉致的內心糾結無比,她還是第一次體會到這種守著個金山卻一分一厘都用不得的感覺。


    她不知道秦爍隨身有帶多少銀錢,看他方才對裁縫大伯和賣馬販子的出手大方,想來應該是不少吧?


    她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先向他借些銀錢用以度日,等到迴京,再加倍還他?


    葉致越想越覺得提這種問題有些厚臉皮,她已經得秦爍搭救,一路照顧,現在居然張嘴跟人家提起錢來了。


    軟玉一樣的手抓著粗布衣料揉來揉去,就是下不了決心張嘴。


    粗麻布都快被她揉出褶子來了。


    “表妹……”秦爍居然難得的沉默了一片刻,才把聲音壓得更低了,“表妹,你莫不是想跟我借錢吧?”


    這人是算命的不成?她說一句,他就猜得到下句!


    都被他猜到了,她下麵的話可還怎麽說呢?


    葉致可沒那麽厚的臉皮!


    見葉致許久沒答話,秦爍低低歎了口氣。


    葉致想迴頭,但脖子扭了一半又硬生生停住了。


    她維持一個極其不舒服的姿勢坐在馬背上。


    身後就是高大英挺的秦爍。


    “葉表妹,你誤會了。”他的聲音裏帶了一絲笑意,伸手輕輕拍拍葉致有些單薄的肩膀,示意她放鬆些。


    粗麻布的衣服並不厚重,秦爍的手拍在她背上,葉致都能感覺從背上傳來的,溫暖的觸感。


    “並非我小器不肯借你,你我現在本就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我難道會拋下你不管不成?”


    秦爍道:“隻是我隨身的銀子也不算多,方才那些大手麵,隻是不得已而為之。”


    “接下來這幾日,隻怕得委屈你,跟著我受些罪了。”


    葉致有些驚訝地“啊”了一聲。


    ***


    秦爍馬術了得,葉致也不是那種不肯吃苦的,兩個人快馬加鞭,一路上都不曾休息過片刻,果然在半日後趕到了裁縫老伯所說的豐鎮。


    中隱隱於市,秦爍沒選擇那些犄角旮旯的小街小巷,反而是找了件檔次尚可的客棧,開了一間中房。


    葉致進門之後直接就坐在了床上,連動都懶得動一下了。


    她跟著秦爍奔波了這一路,雖然秦爍事事照顧,以她為先,可畢竟是養在深閨的千金小姐,這一日下來,身子骨都快要顛簸散架了感覺。


    加上腳傷未愈,又沒機會用藥,眼下越發是疼得厲害。


    葉致整個人都有點昏昏沉沉的了。


    秦爍卻不敢就這麽讓她直接休息了。


    “表妹,”秦爍抬手輕碰了一下葉致的肩,“可莫睡過去了。”


    葉致猛然從之前昏昏欲睡的狀態中驚醒,睜著一雙有些無辜的杏眼看過去:“爍表哥可是有話要說?”


    秦爍垂眼看了看葉致小心翼翼擱在腳踏上的左腳:“妹妹腳踝受了傷,這一路奔波也未曾好好找個醫生看看……莫不是這會不痛了?”


    “哪能不疼呢?”葉致苦笑,“隻是我疑心著貿貿然請了大夫上門,隻怕太打眼了……也罷,既然還能行走,想必不是什麽傷筋動骨的大毛病,且忍過這幾日倒也罷了。”


    聽她這樣講,秦爍就仔細打量她的臉色,隻見葉致雖然臉色有些蒼白,精神卻是還算好,一雙微挑的杏眼也直勾勾地看向自己,好像怕秦爍不肯信她似的。


    秦爍當然知道這腳傷不是大毛病,真要傷了骨頭,哪裏還走得了路?更不要說是跟著自己跑了這麽遠的路了。隻是雖不是大事,卻也不能放著不管。


    “這倒巧了,”秦爍屈膝,居然就在葉致身邊半蹲了下來,“我身上正帶了金瘡藥,是西山大營的軍醫自己調製的,對這些普通的跌打損傷倒有奇效。妹妹若是不怕,就拿去塗了,不過兩天即可痊愈了。”


    葉致歪歪頭,神色中流露出幾分好奇:“不過是藥膏罷了,怎麽爍表哥說得跟要殺頭似的。我不怕。”


    “表妹不必急著下定論,”秦爍搖搖頭,無奈道,“你猜這金瘡藥為何如此奇效?還不是因為胡軍醫他這原料,用得皆是虎狼之藥——就是軍中那些糙漢,把這藥幾下揉下去,哪個不是疼得齜牙咧嘴的。”


    他說的這麽嚴重,葉致少不得仔細考量一下,這藥,用是不用?


    葉致倒不怕秦爍是故意騙他,秦爍三番兩次助她,先是讓國公府繞過一劫,後是推波助瀾退了跟陳是的親事,這次又是不顧己身安危救了她,帶著她一路逃命到這裏……實在是沒有理由在這等小事上騙她。


    兩個人一路相互扶持,彼此之間感覺又比先前的距離近了不少。


    葉致心中是極信任秦爍的,若這世上還有什麽人,能讓她全心全意相信,甚至不必擔心是否會害了她的,除了父母和哥哥,也許就隻剩一個秦爍了。


    何況,他們不能在豐鎮耽擱太久。兩人中隻有秦爍一人習武,對方卻是有好幾個練家子,敢埋伏在錦恩侯府的車隊裏伺機行刺,想來就是傳說中的殺手了。


    殺手啊……


    曾幾何時,葉致以為這種人隻存在於話本和葉數口中的江湖傳聞之中。


    從不曾想過有一天自己也會為此擔驚受怕,甚至險些丟了性命。


    這種情況下,她怎麽能因為怕疼就拖累了秦爍?若是她的腳傷總是不好,難道敵人真的殺來時,秦爍還要再額外分一次神,看顧行動不良的葉致不成?


    若是因此兩個人都失手被擒,葉致寧可自己抹了脖子。


    她寧死也不想受辱!


    “爍表哥,你不必擔心。”葉致小臉一揚,那張欺霜賽雪的臉皮繃得緊緊地,雖然因為疲倦和疼痛而看起來有幾分柔弱,卻是在嬌弱中透出幾分英氣勃發的明豔來,“不管怎樣,我的腳傷必須快些痊愈才是。不過是疼了點,我有什麽忍不得的?”


    她的嬌豔就如同貴女身上所披的殷紅鮫綃,上麵落了一層蒼涼的白雪,豔麗裏卻透著一股子森然的寒意。


    令人望而生敬,望而生畏。


    可敬可畏。


    “若說疼也是用藥的風險,這吃飯喝水還防不住會摔了杯碟,走在路上也會莫名就跌了一跤,人生在世,哪有就萬無一失了呢?”葉致向著秦爍伸出了白玉也似的一雙手來,“爍表哥不必猶豫,把藥給了我罷!”


    這才是他認識的葉致啊。


    秦爍暗自歎了一聲,她怎麽可能這麽輕易就被苦難打垮。若是那樣脆弱,隻怕也不會在慶國公府大房弱勢的情況下,還能連連打壓自己心懷叵測的兩個堂妹,甚至完全占據上風了。


    “表妹莫急,先把腳踝露出來,讓我瞧瞧傷勢。”秦爍臉上無波,淡淡笑道,“看了傷勢,才好斟酌著用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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