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望去,葉府正是滿目四月初的好春光。


    飛觴樓後麵的那碧色湖水在日光下泛著粼粼波光,水麵倒映著花園中精心栽培布置的芍藥牡丹等等豔色,更是顯得春光無限,綠草如茵。


    葉致有些難耐地丟下手中毛筆,歪頭托腮望向了窗外的那滿園美景,亂花迷眼,便不由自主流露出幾分可憐神色來。


    她今年十歲,尚是總角之年。雖然身為慶國公府嫡出的大姑娘,平時裏便被母親和奶娘處處耳提麵命著,時時刻刻要注意自己行止有度,不可失了禮儀。但畢竟年紀尚小,總歸是克製不住內心湧起的玩耍之意。


    如今窗外春光正好,她卻被鎖在這飛觴樓一層的書房裏臨字帖。


    父親臨走前還專門囑咐過她,不臨完二百個大字不許她出去隨意玩耍。


    她看著眼前的字帖,一時間便有些負氣——也不知道父親從哪來尋來的字帖!沒有名姓題頭不說,還那麽難寫!


    葉致捏起字帖一角,拎起來抖了抖,又放在眼前仔仔細細看過去。


    但見那字帖上的書法,各個蒼勁有力,端得是筆走龍蛇、遒美健秀之勢,堪稱得上“飄若遊浮雲,矯如驚龍”。


    隻是好看歸好看,但讓個九歲女孩兒臨來,卻是難度極高的。


    葉致心中其實更中意衛夫人的簪花小楷。


    衛夫人的字體在貴族仕女中極受歡迎,書風清婉秀潤,觀之流暢瘦潔,真真是一看便令人心生歡喜。


    可每當談及臨字帖的事情,向來對葉致極為寵溺的慶國公世子葉伯承卻是死板得很。不但令夫人喬氏收了她所有簪花瘦金之類的字帖,更是責令葉致每日下學後,便要在書房臨字二百。


    葉伯承每日自翰林院迴來,更要親自查問她的功課,若是哪日沒有完成,少不了一頓責罰。


    葉致為此還曾經向母親喬氏哭過一迴。


    “我的兒!”喬氏將她攬在懷裏,溫柔地摩挲著她嬌嫩的小臉,“你便乖乖聽你父親的話罷!你堂堂國公府的大小姐,寫得一手好字,誰能笑話了你去。便是與別個不同些,不更加顯得你矯矯不群,非是一般的貴族小姐可比。”


    “母親……”葉致有些委屈地依偎著喬氏,依然是淚水漣漣的模樣。


    “這也是你父親的一片苦心,你可不要想岔了才好。”


    喬氏邊說著,邊喚了自己的貼身大丫鬟擷雲過來。


    她令擷雲替葉致重新洗過臉,又梳了個漂漂漂亮的雙平髻。更是開了自己的妝奩,讓葉致自己選一對喜歡的珠花戴上,算是獎賞她乖乖做功課的。


    葉致看著喬氏那個打開的黑漆描金嵌染牙妝奩,但見奩內盡是珠光寶氣,奪人眼球。閃著溫潤光澤的南珠,熠熠生輝生輝的波斯紅寶石,還有蓮子米大小的祖母綠等等不一而足。


    其中有一對金蝦首金簪做得更是格外精巧細致,一須一足都雕刻得栩栩如生。瞧著這對金簪有趣,葉致伸手便握在了手裏。


    擷雲在後麵看著她動作,就抿著嘴笑起來:“到底是咱們大姑娘眼光好。這對金蝦首金簪是前兒大舅太太遣人送來的,說是宮裏尚服局內造的新鮮花樣,如今整個京城裏也沒有幾對。也就是咱們大舅太太家裏有那麽一門做皇商的親戚,才這麽早就拿到手裏。”


    葉致拿著金簪把玩了幾下,才對著喬氏笑道:“母親,這個真好看。”


    喬氏見她喜歡,豈有舍不得的,便道:“長生喜歡,就拿去。大嫂打發人來的時候,我還說呢,也不是十一二歲的小姑娘了,這樣俏皮的東西,哪裏戴得出去?白白擱著浪費了好東西!如今給了你,倒是合適。隻這東西在家裏戴卻是不太方便,一會母親叫人送去你屋裏,讓瓊琚幫你收著罷!”


    說著便另外挑了一對鎏金珍珠蟲草造型的珠花,替她簪在了發髻上。


    長生是葉致的乳名。


    葉家長房也不是得罪了哪路的神仙,頗有些子嗣淡薄的意思。葉伯承如今已過而立。膝下隻有兩子一女。


    除了嫡長子葉皓清之外,剩下葉致和庶出的葉皓惟,還都是生下來就不足月,十分虛弱。


    所以取乳名的時候,葉伯承就給她取了長生這麽個簡單上口,又寓意明顯的。


    葉致輕輕扶著發髻上的珠花,一雙大大的眼睛水亮清澈,嘴角邊兩朵梨渦,甚是機靈可愛。


    女孩子就是對這些流光溢彩的珠玉琳琅沒有抵抗力,轉眼間就把臨帖的苦惱拋在了腦後。


    隻是喬氏總不能天天都來對她安撫一番,所以大部分時候,葉致都是一邊生著悶氣,一邊無可奈何地臨著自己一點兒也不喜歡的字帖。


    “呀!”窗外突然傳來了一聲殺氣騰騰地嚎叫,葉致的思緒瞬間被拉迴了當下。


    隻見她眉頭微蹙,眼珠滴溜溜轉了轉,便將眼前的字帖掀到了一邊。


    起身吃力地拖著椅子挪到了窗前,歪七扭八地攀上椅子,小心翼翼地打開了房間的窗戶。


    飛觴樓北向而開,前有一座石橋,一池湖水波光粼粼,湖畔有土石相間的假山。


    假山上古木新枝,生機勃勃,沿池畔築一複廊,蜿蜒曲折,將臨池而建的亭榭連成一片。


    亭榭間,有個與葉致年歲相若的俏麗姑娘。正抓著一把木劍,毫無章法地朝著一位中年武師揮打。


    武師亦持木劍一把,隻不過輕輕幾下便化解了姑娘的攻擊。


    “就不信打不到你!”那位姑娘一字一頓地咬出句話,接著抄起木劍再次向武師發起進攻。


    那武師輕輕一躲,輕輕鬆鬆便避開了去。


    可姑娘衝得過猛,已經是收不住腳。一下便撞在了正對麵的大樹上,接著反彈仰身躺在了地下。


    葉致忍不住,“噗”地笑出聲來。


    地上的姑娘似是撞暈了,半天沒反應。


    葉致更加憋不住了,扶著窗台大笑起來。


    過了好半天,地上的姑娘終於徐徐緩醒過來。聽見葉致的笑聲,“唿”地一下便從地上跳了起來。


    “葉致!你……你笑什麽!?”姑娘叉著腰,握著木劍的手氣得發抖,額頭上還爆出了幾條青筋。


    “沒笑什麽啊。我就是感慨,有的人啊,讀書讀書不行,女紅女紅不行,隻能去舞刀弄棍,結果……”葉致說到這兒,故意停頓一下,滿眼同情地上下打量起了對方,接著又輕笑起來。


    那姑娘也不含糊,抄起手上的木劍就朝葉致扔過來。


    嚇得武師忙衝上前去扯住了她的胳膊,才迫使那原本朝著葉致飛去的木劍失了準頭,飛落進了旁邊的湖中。


    木劍雖未砸中葉致,卻也將她嚇個不輕:“葉數!不知長幼,你要反天不成?!”


    葉數扁了扁嘴,卻是一副不服氣地模樣:“什麽長幼,你不過比我大兩個月,還擺起譜兒來了。”


    看葉數這副樣子,葉致更加氣不打一處來。


    她也顧不上什麽大家閨秀風範了,擼起袖子就要從窗台上跳下來找葉數算賬。


    但窗台說高不高說矮也不矮的高度,還是讓她她猶豫了半天也不敢跳。一條腿踩著屋內的椅子,一條腿懸在窗台外,姿勢好不滑稽。


    “哎呀呀,你要來打我嗎?我好害怕啊!”看見葉致卡在窗台上的狼狽模樣,這下換葉數拍手大笑了。


    武師想要上前幫葉致從窗台上下來,卻被葉數死死拉住。


    葉致又羞又氣,再看葉數竟還衝她做起了鬼臉,索性眼一閉心一橫,一下從窗台上骨碌下來。


    她身子輕巧,滑到地下時隻沾了滿身的土,並沒有磕到碰到。


    葉數想不到她竟這般靈活,張口結舌竟是愣住了。


    等她猛然反應過來,葉致已經氣勢逼人地衝到了她麵前。


    “葉數啊,你也知道害怕呢?”葉致微微一笑,眉眼間卻透著譏誚,氣場淩厲無比。


    她是真生氣了。


    葉數此時也迴過神兒過來,知道與葉致的一戰是在所難免。


    雖然心中不安上下打鼓,卻仍舊梗著脖子昂著頭,絲毫不露膽怯之色。


    凡是高手交戰,先出手的人並不一定是贏家。


    所以葉致沒有動,葉數也沒有動。


    立在旁邊的武師卻已經沉不住氣了,左顧右盼的想要搬救兵。隻是這一日也不知是怎麽了,葉致的丫頭瓊琚、佩玉與葉數的丫頭芳苓、甘棠都不在近前。


    武師也不敢輕易扯開嗓子喊人,免得兩位小姐隻是裝裝樣子,結果鬧得滿府皆知失了麵子;更不敢直接扔下兩位小姐跑去哪兒另想辦法,倘若兩位小姐電光火石間真真打起來,結果依舊是自己吃不了兜著走。


    “葉致,我勸你好自為之,拳腳不長眼,就你這小身板,也就是在書房練練字。”葉數眉眼間颯爽清逸,頗有昔日軍中木蘭之風,話一出口,竟也有些氣勢非凡起來。


    葉致不屑地笑道:“哦?敢情你的拳腳不錯啊,那剛才怎麽還撞樹上了?”


    言語間又一次戳到了葉數的痛處,葉致心下得意非常,麵上卻裝出一副無辜無害的模樣。


    她雖也是一時間孩子心性發作,但比起葉數慣常的風風火火沒頭沒腦,她還是有幾分老成持重。


    “我……”葉數臉色由白變青,由青變紅,氣得說不出話,更容不得葉致再氣她,一怒之下竟突然暴起撲向了葉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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