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已經下旨,要公主擇日啟程前往梁國大婚。公主你就,你就不急嗎?”


    婢女說的滿臉焦急,可這名公主卻依舊是那淡淡的性子,隻是輕輕點了點頭,便又低首翻書了,那模樣幽幽如空穀靜蘭。


    其實魏國公主早就知道了,早一個月前,她那個好弟弟,如今大魏的新皇帝就告訴她了,她要遠嫁梁國,隻為了換取兩國休戰還有幾車財寶和大魏現在急缺的米糧而已……


    “公主……”小婢女又輕輕唿了一聲。


    公主仍然低著頭不做理睬,不過她心裏當然知道,這個平日裏最疼愛的婢女在著急什麽。


    急?有什麽可急的?急又能如何?


    是著急嫁過去,還是著急向她那個皇帝弟弟提出抗議,再告訴他自己早已心有所屬,然後讓魏國擔上悔婚的名聲甚至是再和梁國一場仗的風險,她急不得,魏國也急不起……


    可憐紅顏總薄命,最是無情帝王家。


    如果問誰能對這句話理解最深刻,那麽作為魏國公主的石阮玉恐怕要屬第一人了,她端坐在圓石凳上,手捧著書,但心思卻早已不在這詩集上了,她開始迴想起自己過的這十九年……


    從五歲起,石阮玉就知道自己的家和一般婢女口中說的那種家不同,常聽幾個婢女說尋常百姓家裏吃的是粗茶淡飯,一個雞蛋還要同家中好幾個家人分食,而自己雖有錦衣玉食,但從不能多食,而那大大的一桌菜,從來都是隻有自己一個人吃。


    十歲時,石阮玉親眼看著自己九歲的弟弟被冊封為太子,而就在立太子的那天晚上,她和弟弟的母後就徹底消失不見了,身邊人告訴自己以後等弟弟登上皇位,一直照顧他的乳娘就會被冊封為保太後。她不懂這些大人的東西,她不要什麽乳娘,她要母後,她鬧,她哭,一直哭了很久。


    一年前,石阮玉十八歲,已經是要出嫁的年紀了。而就在那年,她十七歲的弟弟如願以償地完成了一個心願……弟弟終於登上了皇位,但一向身體健朗的父皇卻毫無征兆的駕崩了!


    正當石阮玉悲痛欲絕的時候,一個男子如同憑空出現般闖入了她的世界裏,她不知道男子是怎麽出現在守衛森嚴的皇宮內院裏的,她隻知道她已經被那男子深深吸引住了,這讓其他的一切都顯得不重要,哪怕有一絲的疑慮,也都被她自己拋之腦後了。


    當石阮玉以為自己的灰色世界終於有了最美麗的東西時,皇帝弟弟的一句話再次將她擲入,連帶著整個世界都被打了個骨離肉碎!


    不過,當石阮玉想到那名男子的時候,臉上又露出了淺淺的笑容。


    婢女看著公主臉上又露出那種淡淡的迷人笑容,小聲道:“公主?公主?嘻嘻,你是不是又在想朱慈公子了?”


    婢女的一話突然驚醒了石阮玉,或者說那三個字將她的思緒重新拉了迴來。


    “樂兒,此名……以後莫要再提了。”石阮玉輕搖了頭。


    “公主,難道你真的要嫁去梁國啊?我可是聽人說,那梁國人吃飯都用手抓,想想都覺得髒死了!”被喚作樂兒的婢女一臉嫌棄的樣子。


    “再怎麽聽說,那也是你聽別人說罷了,不是親眼看到的做不得數。”石阮玉公主莞爾一笑,隻是笑得沒之前那麽自然。


    石阮玉緩緩地翻了一頁書,口中輕輕地說道:“既然已經定下的事情,就早點完成,不要總是拖著,越拖越是麻煩。聽說外麵的人都沒飯吃了,如果嫁到梁國就能換來糧食,也未嚐不是件有利於我大魏的喜事。”


    石阮玉就像是在說一件毫不關己的事情,而那朱慈公子就像是剛剛翻過去的那頁書,雖然隻是看過了,翻頁了,但早已在石阮玉的心裏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跡……


    魏國公主與婢女在深宮中煩惱兒女家的心事,大魏的子民們卻早就一貧如洗,哪怕是在魏國都城,大洛城內的情況也不容樂觀。


    烈日可不管自己照著的是大魏的都城還是鄉下的田埂,噴薄的熱浪依舊在天空中發著狠勁。


    大洛城內的房舍顯得井然有序,但再仔細看看,不少房屋早就是殘破不堪了,寬闊的坊街路上,沒有叫賣聲,沒有車水馬龍,更沒有鬧市的人聲鼎沸,這哪裏還有一個一國之都的樣子?


    放眼一望,隻有牆角樹蔭下聚集著不少人,但一個個都是破衣爛衫、蓬頭垢麵,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還有不少女人身上纏著的破布早已看不出是一件衣裳,僅僅是能蔽體罷了。


    偶爾路過屈指可數的幾個行人也是顯得麵瘦饑黃,這時候幾個流浪漢一樣髒亂的人連忙上前跪下乞討。


    幾個瘦弱的小童則跟在人後唱著童謠,連連伸手唱著:“弧箕服,實亡周。江水滿,灌玉堂。硃去石,天下寧。”


    “走開,走開!”


    “我沒錢,沒糧食,我也餓了好幾天了。”


    “別……不要捉我腰帶,鬆手……”


    被乞討的行人們就像躲著瘟神喪鬼一樣躲著這些人,不少人從中抽身後就匆匆離開了。其實,這些人囊袋中的錢銀也早就空了,就算偶爾幾個人身上還有幾枚銅板,但又如何敢招惹附近那數都數不過來的乞兒郎?


    不過是三五年而已,曾經繁華的大魏都城就已經變得死氣沉沉,魏國的前任皇帝和剛登基的新皇帝,都在這幾年裏發動了數場對梁國的戰爭,賦稅已經是一加再加,幾乎是用橫征暴斂的方式將百姓的口袋搶空了,但新皇帝的宮殿還缺一個供他玩樂的地方,於是,魏國的官吏們再一次抓住底層的百姓,將他們刮骨熬油……


    就在去年,攻打梁國的那場慘勝,已經喝幹了很多魏國年輕人的血,而本就是勞力不夠的春耕又接連遇上大旱,讓田地裏的秧苗大部分都是奄奄一息。


    現在的大洛城中,已經有不少百姓家裏都因為大旱或者賦稅而斷了炊火,現在,這些魏國的百姓們都在麵臨著死亡的威脅。


    連年幹旱的大魏國已經是奄奄一息了,再也禁不起折騰。那些看似牢不可破的高大城牆,此時卻那麽像是炎炎烈日下的一口口巨大的棺材,棺材裏躺著的,都是半死不活的魏國子民,沒有呻吟與唿喊,大家就等著有人給它蓋上一塊大大的棺材板,至少讓天氣涼快些……


    都城終究是都城,哪怕底層的賤民活的再辛苦,依舊有人高高在上,以憐憫的目光注視著滿城的乞討者。


    一座繁華的五層酒樓,這是位於大洛城主幹道上一家極為出名的盛昌齋酒樓,隻有這裏還留著些繁華和人氣,如果能上到盛昌齋的五樓,就可以看到最廣闊的風景,能俯瞰周圍大部分的民居。


    此時,一名麵如玉盤身八尺,頭戴冠帽的男子正端坐在盛昌齋的五樓雅閣間裏,手裏端著一盞雪梨兔肉羹,隻是嚐了幾口,就神色不滿地搖了搖頭,不再吃了。


    左右兩名伺候的人見狀,連忙上前,準備將肉羹撤下,就在這時……


    “咚咚。”


    一聲敲門聲從雅閣外傳來。


    玉麵公子用桌上的白色綢布輕拭了一下嘴角上不存在的髒後,才對著門外的人道:“進!”


    “公子爺,烏角先生來信了。”


    一名家丁打扮的精壯漢子將一封信遞上去,信封上一個精致的黑色牛角顯得極為醒目。


    玉麵公子看完信後臉上看不出喜樂,過了好一會,他才對旁邊的一名家丁道:“去,找鄧掌櫃取根蠟燭來。”


    “是,公子爺。”說完,家丁就一路小跑著下了樓。


    不一會兒,剛剛出去的那名家丁就拿著兩根粗紅的蠟燭進來了,他看到公子正站在窗前,於是家丁就將桌上的信拿起,又雙手捧著那封信走了過來,將手中的信件往上微微捧了一下,輕輕喚了一聲站在窗前的玉麵公子:“公子爺?”


    玉麵公子沒有說話,隻是輕點了一下頭引得頭上冠帽一顫,家丁似乎立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接著,輕車熟路地將那信件燒成了一簇黑粉。


    “對了,公主成親的日子定了嗎?”玉麵公子突然向左右問道。


    “聽說是三個月之後,具體日子……我們的人還沒打聽到,請主公恕罪!”另一名一直站在不說話的家丁開口,隻是他話語裏的叫法有些不同。


    “沒事,等我這位漂亮公主大婚的時候,我們就能動手了,記得叫你手下的人都準備好了,別到時候出了什麽錯漏!這次在青龍山,葛二陀那廝居然就犯了個大錯!”玉麵公子的語氣突然變得嚴厲起來,眼神中也帶有一絲殺氣!


    “屬下不敢!屬下定然會為主公的大業赴湯蹈火,哪怕要了屬下的腦袋,也不敢耽誤主公大事!”


    “嗬嗬,你辦事,我一直都很放心,我就是隨口那麽一說,好了好了,我們去看看酒樓裏的生意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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