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仿佛凍結了。


    我猛地向外掀開床幔,彩虹色的腦袋撞入眼簾。不速之客的八字眉下,神態輕佻的鳳眼衝著我笑,向下是白斬雞似的胸膛,蓋住部分.身體的薄被。


    頭皮發麻,有一瞬間他真的嚇到我了。


    真糟糕,差點殺掉他。


    我深吸一口氣,忍住眼前辣眼睛的一幕,內心直想尖叫——那是我的床我的被子!!憋住怒火,沉聲問他:“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本來想要找你自薦枕席的,沒想到意外發現了你們的小秘密。”彩虹頭有點老實又不無得意地說著,把我虛掩在被子下的微型錄音機拿了出來。“瑪麗安小姐,沒想到你們……”


    他笑得像隻偷到了油的耗子,朝我拋了個媚眼。


    “自薦枕席?就憑你?”我冷笑數聲,抬手指他:“滾下來!我們談談。”


    他扭扭捏捏地縮在被子裏,不肯動彈。我左右看看,沒有被脫掉的衣服,臉色微變:“你沒穿衣服?”


    彩虹頭麵露羞窘。我看了眼他身後潔白的床鋪,惡心得恨不得原地爆炸,最後還是忍辱負重地走到浴室,拿了掛在門上的另一件浴衣走出來:“你敢跑的話,我就把你剁成肉泥。”


    已經踮腳跑到窗邊的彩虹頭僵住,一把刀貼著他的眼睛釘在窗欞上。他打了個哆嗦,訕訕扯過旁邊的窗簾布遮住下麵,轉過身來。我把浴袍丟給他,摩挲著滿天星刀鞘上冰涼的寶石,心中躁意稍平——


    “說吧。沒有價值或價值不夠,後果你不會想知道的。”


    彩虹頭穿上浴袍,踮著腳走迴床邊,在我殺人般的目光逼視下,又退開兩步,最後拉了把椅子坐下。


    “第一個問題。”我拔下釘在窗欞上的刀,“你是怎麽進來的?”


    他沒什麽底氣地指向窗外。我捏了捏鼻梁,陰鬱地朝他走過去,“看來你沒什麽誠意。那就當你是來自薦枕席的好了。你成功惹到我了……”掐住他浴衣的領口,滿天星橫在頸側脅迫,拽著不敢動彈的男人拖到窗邊,“下去吧!”


    “我說我說!”


    我丟開他,攥著刀退開兩步。


    彩虹頭舉起雙手,八字眉沮喪地垂下去,鼓起兩腮喘了幾口氣,下一秒,整件浴袍鬆鬆垮垮地墜落地上。


    那麽大一個人呢?


    我猛地踏前一步,接著就看到地上的浴袍動了動,布料下麵鼓起了一個小小的包,迅速朝外移動,最後從袖管裏爬出來一灘,褐色的小泥巴???


    褐色泥巴,或者說是某種軟體動物,神似寶可夢裏麵的百變怪,在深色的地毯上飛快蠕動起來。


    “……韋恩?”我遲疑叫出彩虹頭的名字。


    “泥巴”置若罔聞,飛快地繞過我腳邊,繞著床沿朝屋內跑去。我抬腳去踩,連續幾下沒踩到,還險些被不合腳的拖鞋絆倒,頓時怒起,眼看那團“泥巴”就要一溜煙地跑進浴室,揮手將滿天星投擲過去——


    “咄!”


    削鐵如泥的刀刃穿透“泥巴”一角,將他釘在了距離浴室瓷磚一線之隔的地毯上。


    “啊!!!”屬於人類的慘叫聲響起。


    隻見“泥巴”又變迴了彩虹頭的男人,赤條條地跌坐在地,滿天星貫穿了他的小腿肚,血很快沿著傷口流淌到地毯上。


    不顧這辣眼睛的一幕,我也鬆了口氣,撿起浴袍丟到他身上,“別嚎了。我可分不出一團泥巴哪兒是哪兒,沒戳到要害算你運氣好。這可真是個危險的遊戲。還玩嗎?”


    他兀自抱著腿痛號不休。看來痛覺還是屬於人類範疇。


    我對這房間的隔音沒甚信心,煩躁起來,走過去將他踹倒在地,拉起浴袍的一角團成團塞進他嘴裏,順手將滿天星從他腿上抽出來,從桌上抽了兩張紙擦拭著:“閉嘴啦,把人引來,先殺了你。”


    叫聲艱難地止住。


    我看著他滿頭冷汗的慘狀,地上血流了一灘,心裏也有點愧疚,又到浴室拽了條毛巾丟給他:“抱歉哈,那也是你自找的。包紮一下吧。”


    因為他明顯逃向浴室的行為,我從浴室的壁磚上找到了一點點痕跡:“你從通風口爬進來的?”


    韋恩點了點頭,拿著浴巾艱難地按住腿上傷口。我在旁邊冷眼看著他咬緊牙關笨拙地包紮,腮邊緊繃的肌肉讓這個油頭粉麵的男人看起來終於有了點硬氣。


    等他收拾完,我才拋出下一個問題:“這是你的能力?還是你們尹達斯忒的能力?”


    “……應該是我獨有的。”韋恩有些不確定道。


    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關於能力,更細節的問題就等庫洛洛迴來再問。收刀入鞘,我對他初步的配合表示滿意。“行吧,現在說說你摸進來想幹什麽。”


    這家夥出現在這裏必有所求——送上門來的情報,那麽辣眼睛我都忍了。


    韋恩咬著牙,糾結地盯著我看了半天。他臉上還帶著生理性的淚水,神色變幻莫測,半晌才終於下定決心,掀開底牌:“我要離開這裏。你們帶我離開七區。”


    “哦~”我拉長聲音,漫不經心問:“為什麽要離開?外麵可不是伊甸園,在七區當你們尹達斯忒的土皇帝不好嗎?”


    “什麽土皇帝!”他激憤地脫口,又刹住,緊盯著我道:“你也是帶著任務來的吧!你們想知道七區的秘密——我可以和你做交易!你帶我離開七區,我就告訴你尹達斯忒家族的秘密。”


    “好啊。”我低頭把玩著刀鞘,隨口道:“你說吧。我看你值不值這個價。”


    “……你先帶我離開,我才能告訴你!”


    哇哦,圖窮匕見了。


    “不行哦,”我慢條斯理地告訴他,“主動權在我這裏。你要先把知道的都吐出來。”


    “我憑什麽相信你!要是我都說出來,你們反悔怎麽辦?反過來你們帶我去十三區,到那邊我仍在你們掌控下,自然什麽都會說的!”韋恩據理力爭。


    “你本來是想在路上逃跑的吧,用你那小泥巴的能力?”我分析道,“唔,為什麽要來找我呢?變成泥巴自己溜上火車不行嗎?是因為能力的限製?尹達斯忒家族,絕對禁止你們離開七區對不對?我猜,他們有辦法找到你,至少在出七區之前?所以你需要我的幫助。把你偷渡出去?”


    我攤了攤手:“現在的問題是,你不先拿出籌碼來,我是不會幫助你的。而且,你發現了我們的秘密,我也不會放過你。所以,別管什麽信不信了,你現在隻能賭。要麽選擇與我合作,要麽,被我滅口。”


    韋恩憋屈地瞪著我,死鴨子嘴硬:“你殺了我,尹達斯忒的人馬上就會發現,你們別想順利離開這裏!而且如果我不說,隻憑你們這樣亂找,根本不可能找到他們藏起來的秘密!”


    “那又怎麽樣呢?”我站起來轉了個圈,附身逼近他,“實話告訴你吧,其實我根本沒那麽想知道你們的秘密。惹惱我的話,就在這裏大開殺戒,總不能每一個人都嘴硬吧?鬧個天翻地覆,不信我找不著答案。就算最後不行,”我冷笑一聲,“我也無所謂。”


    他眼瞳驟縮:“你……”


    “可憐的韋恩,你沒有和我講條件的資格。”我直起身來俯視他,“但我恰好是個講信譽的人。為什麽不選擇相信我呢?是你先來找我的不是嗎?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隻要你肯全部吐露,我就可以帶你走,甚至幫你在外界安頓下來——你知道作為一個尹達斯忒,這麽貿然去十三區會遭遇什麽吧?但隻要你幫我們破解了七區的秘密,我就可以護住你,無論其他人想用你做什麽。因為比起他們,我根本不在意這一切啊。”


    “順你者昌,逆你者亡。”韋恩苦笑著總結,“你這個性格,和布萊克還真是像。”他抬眼看我,“和你外表看起來完全不一樣。”


    我哼了一聲,隨即又蹲下去托著臉笑盈盈問:“所以你站哪邊?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吧!我發誓,我真的很講信譽,尤其對弱者講信譽。”


    韋恩端詳我半晌,麵露頹然:“我還以為你……算了,都怪我太傻。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你真的能帶我離開七區?”


    “一言為定。”


    “……好吧,我說。”


    韋恩的故事,要從他為何打定主意離開七區說起,不,要從他為何不能自己離開七區說起。


    “尹達斯忒家族,實際上是被豢養的。每一代除了嫡係選出的家主外,其他人無論血統遠近,都被囚禁在七區,絕不允許離開。他們有一種特殊的獵犬,能嗅出尹達斯忒血脈的味道,所以無論逃到哪裏,都會被抓迴來,從來、從來沒有人能逃出這座山穀。”


    “血脈的味道?你們有什麽特殊血統?”


    “這我不知道……但是!尹達斯忒家族每年都會舉行祭祀海神的儀式!在祭典當天,有一個環節是剛剛成年的家族後裔單獨參加,被稱為洗禮。


    “洗禮由族長主持,在單獨的房間裏進行。我那一年有三個人參加,還是老族長主持,他隻是讓我們依次喝下盛在一隻金杯裏的水。我記得很清楚,那水沒有味道,就和普通的水一樣,但喝完之後,身體會起反應——開始是發熱,伴隨著某些幻覺,但持續時間不會很長。老族長稱之為 ‘覺醒’。覺醒後一兩周內,有少數人能得到特殊能力,比如我就覺醒了變身的能力,但大部分人不會。還有一種更糟糕的情況則是,”韋恩說到這裏,唿吸變得急促起來,“有些人沒能熬過洗禮,從此不明不白地消失!”


    “消失?”


    “……我妹妹,就在洗禮過後失蹤了。兩年前,她和朱麗葉一起參加洗禮,然而我妹妹再也沒能從那個房間裏出來。布萊克宣布她沒有熬過洗禮,從此在家族中除名,朱麗葉則一躍成為族長的寵兒。除了布萊克和朱麗葉,沒有人知道那場洗禮上發生了什麽,我們也被嚴令不許再提起沒能通過洗禮的人。他們是被家族遺棄的人。”


    “那樣的人多嗎?你沒探究過他們身上發生了什麽?”


    韋恩搖頭:“據我所知不多,但每隔幾年總會出現一個。父母都祈禱自己的孩子不會是那個倒黴蛋,除此之外別無辦法。我們也不知道洗禮失敗的原因是什麽……族長應該也沒掌握規律,但他們肯定知道什麽!洗禮失敗的人都是直接從洗禮的房間裏消失的,沒有人見過他們的屍體。我懷疑那個房間有密道,但一直沒機會溜進去找。那地方位於巨石城堡的核心,看守極為嚴密。肯定藏著什麽巨大的秘密!”他說起來仍恨得磨牙,衝我道:“我能把那個房間的位置畫給你們!我總覺著……我妹妹還活著!”


    “很有價值的信息。”我點了點頭,“那你要逃離家族的原因呢?妹妹失蹤,但通過洗禮的你應該沒事了吧?”


    韋恩露出些許尷尬的神色,大概是因為他選擇逃離,就意味著放棄繼續尋找妹妹。“我要逃離時因為……我受夠了被當做畜生豢養的滋味。隻要冠上尹達斯忒的姓氏,在七區就能享受到最奢靡的生活,紙醉金迷,隨便你幹什麽都行,但必須做到兩點,一是終身不能離開七區,二是繁育後代,壯大尹達斯忒家族。你知道嗎,我覺得我們這些旁支,根本就是族長豢養的種馬!存在的意義就是盡可能多地生下孩子,源源不斷地接受洗禮!”


    “接受洗禮的目的呢?”我緊跟著問,“你覺得他們想要的是通過洗禮的人,還是洗禮失敗的人?對於你們這些通過洗禮的人,他們還有什麽別的安排,對你的特殊能力呢?”


    韋恩抿緊了唇,半晌才道:“我隻知道,像我這樣覺醒能力的人,在家族中會更受優待,繁衍後代的責任也更重。妹妹出事後,我一度對家族產生懷疑,因此抗拒他們安排給我的女人,並試圖打探家族的秘密,受到警告。讓我迫不及待想要逃離的原因是……他們給我下藥了,然後有安排好的侍女來爬床。”


    他用力抹了把臉,語氣崩潰:“見鬼,我睡了她!像個畜生一樣!我真害怕,要是她懷孕了,生下我的孩子,長大後又和我妹妹一樣……這是詛咒!什麽見鬼的洗禮,這是尹達斯忒家族的詛咒!這該死的血統就不該傳承下去,在我搞清楚他們的秘密之前!”


    “或許也沒那麽糟,”我試著安慰他,“至少還沒看到你妹妹的屍體。”


    “但我想比死了更糟。”韋恩聲音低沉地說,“在洗禮之後……我身上發生的變化除了覺醒能力,還有我變得經常做夢。這一點我從沒和別人說過。每個夢裏,我都聽到有什麽東西在哀嚎,撕心裂肺的那種……”


    他露出痛苦的表情,描述道:“那叫聲非常尖銳,就像指甲劃過玻璃的噪音再放大一千倍響在你的耳朵裏,並且蘊含著極其多的痛苦,像某種具有感情的生物在哀嚎求救,特別有感染力。”


    “你沒有問過別人?”


    “沒有。我直覺這件事不能對家族裏的人說,絕對不能。我的直覺一向很準。然後就是,我妹妹出事後,我做夢的內容又多了一項。我聽到她在哭,叫我哥哥,說她好疼……我試著和她交流,但沒有辦法。這真的很受折磨……我承認我是個懦夫!我受不了了,我想丟下她逃走!”


    這就是韋恩·尹達斯忒所知道的全部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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