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庫洛洛,你們在這裏啊,叫我好找。”


    芬克斯好不容易就著清吧昏暗的燈光,辨認出坐在角落裏庫洛洛和飛坦,走過來撐著飛坦身後的沙發背,和好久不見的同伴打招唿——


    “咦?飛坦,你怎麽不找個女……哦,是莉迪亞啊。哈哈哈。”


    他這才看清從庫洛洛懷裏抬起頭的竟然是莉迪亞,對著團長黑玻璃似的眼睛,刹住話音幹笑了兩聲。


    什麽嘛,還以為庫洛洛終於開竅了呢!


    “嗨,芬克斯。”


    莉迪亞沒覺出他的誤會,蜷著腿靠在庫洛洛身邊,猶帶著酒精的暈紅,眨了眨濕潤的眼睛,認出來人。


    芬克斯一時竟不敢再看她的臉,不自在地移開目光。“團長,我歸隊了。”留著金色板寸的高大青年看向庫洛洛,一旦稍微端正了嬉笑的臉色,頓時露出滿滿的兇煞之氣。


    庫洛洛對他舉杯,“歡迎。”


    芬克斯走進卡座,一屁股坐在沙發的最邊緣。飛坦起身挪到庫洛洛旁邊,離他遠了點兒,嫌棄地:“你從哪兒搞得這麽髒?死人堆裏爬出來的?”


    “切。”芬克斯沒跟他嗆聲,拿起桌上的威士忌一連灌了四五杯,才稍覺過癮地停下來。飛坦形容得雖然刻薄但很精確——芬克斯的寬鬆款運動服已經變成了掛在身上的破布,到處是撕裂和血跡,頭發油膩得像數月沒洗過,身上臭氣熏天。


    “唿~爽!”把喝空的酒杯拋迴桌上,芬克斯長舒口氣,轉頭眼神一變,壞笑著道:“來啊飛坦,幫你迴憶一下流星街正統的味道!”舉起袖子朝飛坦的鼻子下抹去。


    “艸你!”飛坦猛地往後一仰,踩著沙發翻了出去,手中拿著翻蓋的遊戲機,臉落在陰影裏頓時顯得黑透:“犯賤是吧?”


    “是男人就別躲,這可是正宗鐵與血的氣味!嘿嘿,十三區待得骨頭都軟了吧?別說你不懷念!來來來,慷慨地讓你品嚐一下!”芬克斯哈哈大笑,窮追不舍,甚至抓著後領把掛在身上的破爛運動服兜頭拽下來,掛在胳膊上直往飛坦白淨的臉上糊。


    “我看你是找死!”飛坦被堵在靠牆的死角裏,萬萬沒想到芬克斯這麽沒有節操,猝不及防險些被他的髒衣服糊個正著,雖然險險避開卻沒躲過迎麵撲來的惡臭,頓時冒了真火,丟開手上的遊戲機,掌心騰地燃起藍色火焰——“迴憶起火的味道吧蠢貨!”


    “你們,不要把這裏拆了。燒了也不行。”庫洛洛趴在沙發背上幽幽看著他們鬧,慢悠悠道。


    莉迪亞學著他的姿勢,趴在了庫洛洛的後背上,俏尖的下頜正好卡在他的頸窩上,笑嘻嘻地看著前麵:“芬克斯耍流氓!飛坦燒他!”


    “喂你——”芬克斯忌憚地避開飛坦的藍色火焰,百忙中抱怨。


    庫洛洛也皺眉側頭,“莉迪亞你別貼在我背上說話,氣都吹到我耳朵上,好癢。”吹得他耳廓一陣發麻,更糟糕的是,好像沿著頸動脈癢到了心髒。


    “不要嘛,”莉迪亞卻愈發從身後抱緊了他的脖頸,整個把重心壓到他背上蹭來蹭去,嬌滴滴地道,“就要貼著庫洛洛!”


    “你簡直太任性了。”庫洛洛嘟囔著,鬆開撐著沙發背的手臂滑下去,順勢轉身把粘人精摟在雙臂間,兩個人交疊著縮在了沙發背的陰影下,他咬住她果凍似的嘴唇。


    果然甜度超標了。


    飛坦和芬克斯還算有分寸,勉強在大打出手之前停了下來。芬克斯重新把被飛坦燒出個黑洞的運動服套了迴去,飛坦撿起地上的遊戲機。


    他們轉頭找庫洛洛和莉迪亞,卻發現卡座中不見了那兩人的身影,走過去才發現,庫洛洛正把莉迪亞按在沙發背構成的視覺死角裏親吻著。


    默默站了兩秒,那兩個正如膠似漆的家夥顯然沒功夫搭理他們。飛坦和芬克斯對視一眼,芬克斯扯了扯衣領,自己也嫌髒,道:“我要去洗個澡。”


    飛坦:“我也去。”


    兩人並肩往電梯走。芬克斯活動了兩下手臂:“他們倆留那兒沒事吧?”


    飛坦一臉冷漠:“沒人站崗,自然就知道刹車了。”


    芬克斯想了想,“也對。不過……”他忽然用胳膊戳了戳飛坦,被後者嫌棄地避開:“喂,庫洛洛和莉迪亞做過了嗎?”


    飛坦金眸斜向上,“你是八婆嗎?”


    “嘖,沒勁。”芬克斯沒得到答案,也不在意,轉臉又忽然露出饒有興致的笑容,“你等會兒要找個什麽樣的女人?你說我這迴換換口味,找個像莉迪亞那樣的……怎麽樣?”


    “可以。”飛坦目視前方平靜地道,“建議你好好享受這輩子最後一次使用那玩意兒的機會。”


    “喂!”芬克斯被噎。想到飛坦話裏那意思,沒有哪個男人會不頭皮發麻吧!你至不至於這麽變態?這種小報告也打?他用眼神詰問飛坦。


    飛坦鄙視地瞥他一眼:“你不會以為在黃金台留下這種把柄,會沒有人小跑著去告訴庫洛洛吧?”那些勢力可全都巴不得旅團立刻內部分裂呢。


    “還是你覺得,庫洛洛知道你覬覦莉迪亞,也不會和你翻臉?”


    “我可沒有!”芬克斯被他嚇了一跳,他隻是想想莉迪亞黏糊糊地靠過來,就覺得渾身汗毛都炸了,“誰惹得起那家夥?你別瞎說!”


    他就是單純垂涎一下美色,隻看臉,還不行嗎?


    人生真是太難了。


    “我找個金發、金發大胸的,這下總行了吧?”芬克斯嘟囔。


    “叮”,電梯來了,兩人先後走進去。


    “唔……喘不、上來氣了。”莉迪亞推了推庫洛洛脖子,與他拉開了點距離,雙手卻還摟住他脖頸,額頭抵著額頭,鼻尖蹭著鼻尖,貨真價實的相濡以沫。


    不行,快要窒息了。她再向後仰頭靠在沙發背上,避開這處充滿他味道的狹小空間,清新的冷空氣湧入鼻腔。


    “誒,飛坦和芬克斯呢?不見了。”她納悶道。


    “他們離開有一會兒了。”庫洛洛說著,也翻身坐起來,從桌上拿了一杯威士忌和一杯吉樂果汁,把果汁遞給她。“去自己找樂子了吧,不用管。”


    莉迪亞喝了兩杯果汁,想去喝第三杯的時候,被庫洛洛攔了下來:“不能再喝了。”


    “為什麽?”


    “吉樂果,最初的名字叫 ‘極樂果’。雖然口感獨特,但喝過量會產生幻覺,還可能猝死。”


    “早登極樂麽?”莉迪亞嘟囔。“好吧~”


    她靠著他發了會兒呆,忽然坐直起上身,轉頭看庫洛洛:“裏拉的死訊,你和黃金台說了嗎?”


    “沒有,我們不是一直在一起麽。”庫洛洛懶洋洋地,對此事毫不上心。


    莉迪亞深吸一口氣,酒精和吉樂果汁的清涼帶給她前所未有的亢奮,頭腦又很清醒。借著這股勁兒,她從沙發上站起來,反手拽住庫洛洛的袖口,“走啊,你陪我去見黃金台的負責人,那個什麽阿波羅夫人?”


    “福珀斯。”庫洛洛順著她的力道站起來,不置可否。福珀斯夫人的消息再不靈通,看到他們出現在這裏也該明白了——何況黃金台是流星街消息最靈通的地方之一,隻怕他們還沒踏進十三區的大門,該知道的人就已經都知道了。


    雖然他不覺得有特意傳達訃告的必要,不過莉迪亞想做的話,什麽事不可以呢?


    庫洛洛抬手招來侍者,“我們要見福珀斯夫人。”


    那位男侍者聽到這個愣頭青般的要求,剛要擺出熟練的工作笑容拒絕,就聽到攜帶的耳機裏傳來聲音:“夫人指示,帶他們上來。”


    侍者一愣,再看麵前這兩位過於年輕好看的客人,態度頓時放軟了不止一兩分,聲音也變得殷勤:“是,兩位尊貴的客人,請隨我來。”


    “雖然、雖然裏拉去找我,本來就是你和福珀斯夫人交易的結果,但是……”莉迪亞邊走,邊牽著庫洛洛的手腕和他湊近了嘀嘀咕咕,“畢竟裏拉是我們帶走的,她又、”她咬了咬嘴唇,“又是為我而死。於情於理,我們都得和她的家人說一聲,對不對?”


    畢竟,莉迪亞忖度,從裏拉的言談中她知道,黃金台對她來說就是充滿了羈絆的家一般的地方。撫養她長大的福珀斯夫人,還有那些出現在裏拉迴憶中的女孩子們,都是她家人樣的存在。


    莉迪亞覺得,她不來也就算了,既然人都出現在這裏,就需要給她們一個交代。總不能不聞不問,裝作好像沒這迴事兒——她畢竟無法越過自己的真實情感,她是把裏拉當成朋友的。


    “你高興就好。”庫洛洛隨便地說著。


    個頭已經比她更高的少年抬起空閑的手,撫了撫她頭頂的黑發,因為太過明白她這樣反常的喋喋不休意味著什麽,安慰道:“別緊張。”


    莉迪亞低頭靠過去,小貓似地在他的肩膀蹭了兩下,被他摟住後,又仰頭啄了下他的側臉,小聲道:“庫洛洛。”聲音輕輕地,頗有些心虛,還情不自禁帶著點撒嬌的甜。


    兩人走路也不好好走,若即若離地快貼成了一個。正是柔情蜜意的時候,庫洛洛簡直想把星星都摘下來給她,克製著這股衝動,他捏了捏她的肩膀,“別怕,我陪你去。”


    有他在,福珀斯夫人絕不敢為難她。


    莉迪亞哼了一聲,“我才不怕。”她稍微拉開了與他的距離,“我們得嚴肅點。”攥著他的手腕,率先鑽進抵達的電梯裏。


    雖然莉迪亞因為懷揣著對裏拉之死的愧疚,對麵見福珀斯夫人這件她認為“不得不做”的事情感到極為尷尬,在走出電梯的時候腳步拖拖遝遝,讓庫洛洛一度以為她要縮到自己身後……


    但當她真正站在福珀斯夫人門前的時候,卻深吸一口氣,如出征般挺直了腰杆。右手還下意識地握了握懸在身側的滿天星刀柄,以此汲取力量。


    我得把握分寸。


    這個容易心軟,某種程度上多愁善感,另一麵卻頗為多疑又冷漠的女孩子心想:對裏拉的愧疚是我自己的事,我不能因此表現得太軟以至於被黃金台的主人抓住把柄,利用我的愧疚謀取好處。


    畢竟歸根究底,裏拉去往小山,是庫洛洛和福珀斯福夫人的一場交易——她也是判處裏拉死刑的兇手之一。我以朋友的身份來代她告別牽掛的親人,但同時,也絕不會讓兇手因此從中獲利。


    懷著這樣的念頭,門在她麵前推開。


    她看到門後端坐著,那個仿佛被太陽神親吻過麵頰的,如陽光化身般的女人。


    “我遠不如母親美麗。”


    莉迪亞忽然明白了裏拉曾說過的話——難得沒有嫉妒,唯有向往和仰慕。


    端坐在複古藍天鵝絨沙發上的女人有如同金子般的卷發,皮膚白皙勝雪,五官略帶立體卻古典而柔和,一雙如同最上等寶石的鈷藍眼眸,嘴角天然上彎,注視你時仿佛永遠帶著甜美笑意。


    論五官,福珀斯夫人遠不如蘭綺斯絕美;論氣質,福珀斯夫人亦不如黑櫻清悒。但若是這三人站在一起選擇,毫無疑問,絕大多數的人都會發自內心地選擇走向福珀斯夫人——


    她是溫柔的化身,是治愈之鄉,是神明投向苦難之海的賜福,是人心所渴望的一切美好與光明。


    真是個可怕的女人。


    莉迪亞怔怔地看著她,心想,卻與此同時,難以自禁地,對含笑凝睇她的福珀斯夫人,心生好感與親近。


    先天條件加上後天修煉,使得這位夫人擁有了無與倫比的親和力,那種直抵心靈的魅力,再一次,超越了容貌。再堅毅的戰士也忍不住在她清澈的藍眸裏放下刀槍,再邪惡的魔鬼也不禁沉淪在她如同蜜海的笑靨裏,忘記了地獄。男人將視她如最溫柔的母親、最體貼的情人,顛倒沉淪也甘之如飴,女人同樣要做她魅力的俘虜,無法生出一絲一毫的妒意。


    這樣美麗、如陽光般溫暖的女人,卻在他們進門時起,就用那雙美眸一直凝視著莉迪亞,目光複雜又慈愛如母親。


    “莉迪亞,我的孩子。”


    她歎息著,忽然,淚珠從她白玉般的臉頰兩側滾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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