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就這麽擰巴上了,南轅北轍,鬱鳳的親事就一拖再拖,眼見著一顆成熟的果子,就這麽幹巴巴掛在樹枝上,無人采摘,熟透了,成熟中透著誘人的氣息,也隱隱暗含了些即將蒼老的預兆。這種事,當事人往往看不透,隻有當一切生米都做成了熟飯,他們才悄然明白,並歎息幾句時光啊歲月啦。最明白的,莫過於他們的父母。


    如今的鬱鳳已滿了十八歲,鳳她娘一想到這個歲數,就是一串的歎息:我十八那年,早被你個挨千刀的整過不知多少遍了。可憐我那閨女,到現在還放著單兒哩。


    一說到這兒,鬱一文先是自豪一陣子,接著就是發愁了。鬱太太是在十七歲那年,被他拿下的,到了鬱青在娘肚子裏不安分的時節,鬱太太那頑固不化的老爹也隻好忙不迭地把閨女送上門來,成就了鬱一文一生中最值得驕傲的一段佳話。


    那真是一段顛鸞倒鳳的美好時光啊。十八歲的鬱太太,風華絕代,風情萬種,正是一個女人鮮花怒放的美麗光陰。半個窮酸的鬱一文,有了一切都不計較的太太,也暫時把經濟的困窘放到了腦後,盡情地投入二人世界的享受之中。


    將心比心啊。現在,自己的女兒也十八了,也應該享受人生的美好,也就是說,應該有人和她做那件好事。一念及此,鬱一文的心裏就格外不是滋味。養女兒就是這樣,從小小一個娃,自己的心頭肉一般,一點一點地盤活盤大,到了碩果滿枝頭的大好時節,卻別無選擇地送出門去,讓一個此前毫無關係的臭小子盡情地折騰,想想就來氣。


    可是,你別無選擇,人人都是這麽過來的。


    有時,鬱一文甚至想,哪怕自己這閨女被誰騙了,也比這麽幹耗著強百倍。他和老伴說起這個想法,氣得鬱太太給了他一下子:你騙了我還不夠,還想讓人來騙你閨女啊。鬧過之後,老兩口子靜下來細想,也真是的,這閨女大了,就像一朵花,是花就要有人欣賞和采摘,沒人理的花,也無非自己枯萎爛掉而已,真要到了那步田地,可是真的完了。


    唉,女兒啊,你是你爹前世的冤家,今生的要賬鬼,我是該下你一輩子了。


    細心的鬱太太早已發現,女兒也在起著微妙的變化。這種變化其實早就開始了,不過,今年表現得比較劇烈。鬱鳳的脾氣暴燥了,說話聲音發衝,跟吃了槍藥似的。而且,常常無端地就和母親幹一仗,有時幹完了仗,雙方冷靜下來,卻都想不起來所為何事。曾經滄海的鬱太太心知肚明,媽的,這閨女是缺挨某了,如果有個男人,每天來幹她一遍,如果再有個孩子,整天墜在她的**上,看她還有這股子邪火哩。


    可這種話當母親的怎麽能說得出口,她也隻得看著自己的閨女犯癢犯賤,鬧反應,束手無策,真的是束手無策。家庭的溫暖,父母的愛也是有局限性的,到了一定的階段,就非得有個外邊來的會幹壞事的人不可。


    自從賣了房子,鬱一文一家三口就住進了西廂房。這西廂房原本是家裏放置雜物的地方,鬱鳳的那一套叫不上名字的東西們,就放在這裏,連同那一套打鐵的家什在內。西廂房一共三間,中間是堂屋兼過道,兩邊是兩間臥室。西廂房嘛,顧名思義,就是西房,西房是很不討巧的,上午,太陽剛一出來,第一縷陽光就照到了你的屁股上,下午,太陽剛一偏西,屋子就暗下來,冬天,就特別地冷,夏天時節,那毒辣的太陽便盡情地燒烤著整整一麵西牆,把那討厭的熱量充分地奉獻給你,直到後半夜,或許才能感受到些許的涼意。


    以往,這西房雖說是鬱家的,但從祖上直到現今,也沒有哪個姓鬱的人,正兒推八經地在西房裏住過,這所房子之於鬱家,更多體現的是一種財富和格局,派頭。至於那些被放置其中的,也多是些不會說話的死物件,不必考慮它們的感受。現在不同了,現在住在西房裏的,是這所房子原來的主人,原來不屑於住進來,也不屑於來這裏看一看的主人。


    住進西房的落差亦即失落感是巨大和不言而諭的。賣掉祖產房子之後還能留住在老宅子裏,鬱家人最初感到的是慶幸,加上能夠蹭上李耀明吃剩下的大餐,又多了一喜,所以很是歡樂了一陣子。後來,吃大餐已成了家常便飯,這住祖屋的微妙區別,就日益突顯出來。而一經顯現,就越來越強烈,越來越感到難以忍耐。


    鬱一文精通中國傳統文化,什麽叫國破家亡,什麽叫寄人籬下。最是倉皇辭廟日,垂淚對宮娥;夢中不知身是客,半晌貪歡;雕欄玉砌應猶在,隻是朱顏改。鬱老爺子突然就多愁善感起來。其實他一直就是多愁善感的。文人嘛,身無長物,最喜好的,就是把某中情感放大若幹倍,用來折磨自己,並折磨別人。賣掉了祖產,住進了偏廈,遇到了切身的不適,鬱一文的感慨細胞被徹底激活了,他的平生所學,他背過的成千上萬首詩詞,終於找到了可供使用的平台。


    現在,每天吃飽了大餐,揩幹淨嘴角的油漬,鬱一文就來上兩句,感歎生不逢時,命途多舛,馮唐易老,李廣難封。同時也捎帶著罵兩句他那個在京城當官的兒子,隻顧著自己風光,不管他老爹在家過著什麽日子。真正是張開大嘴吃肉,放下筷子罵娘。每當這時,鬱鳳都給予一個簡單明了的批注:


    撐的。


    與父親的失落相反,鬱鳳在入住西房之後,更是如魚得水。本來,鬱鳳一天的大部分時光都是在西房中度過的,她每天的行蹤十分清晰簡單,從閨房到西房,中間上幾次茅房。現在更是簡化為西房或茅房。


    鬱鳳的研究還在深入著,她完全沉浸到了研究的項目中,這些在旁人眼裏的死物件,到了鬱鳳眼裏,都是富有生命的,它們有感情,會說話,相互之間有個千絲萬縷的聯係,一通百通,奧妙無窮,越往深裏走,妙趣就越多,簡直是一片嶄新的天地。這是個天才的物理學家,數學家,甚至還是化學家,但是,在封閉的環境中,她的天分卻隻能維係著一己的興趣,消磨到閨中時光。


    鬱鳳不知道在她之前,就有阿基米德,牛頓和瓦特,也不知道她正在耗盡心血鑽研的那些奧秘,其實早就成了西方中學課本中的常識。她更不知道,那些在中國橫行無忌的洋兵,其實靠的就是提前認識並掌握了這套規律,就憑借這麽點優勢,就能在中國隨便殺人越貨。這個生不逢時的天才,就這樣在無法超越的限製中,麵臨著自生自滅的必然結局。


    對於自己身體上的變化,鬱鳳亦有所領悟。她的研究項目中,也包括人類的自身。這幾年,鬱鳳自己的身體,可謂是翻天覆地,一座座山峰聳起,一座座森林茂密,那幾個敏感之處,常常不爭氣地鬧出些要求來,讓她手足無措,又無法啟齒,又無法解決,就這麽幹耗著。鬱鳳知道,這是何等寶貴的欲望啊,正是這種原始動力,保證了人類的種群延續,生生不息。可是,當這種本能的需求一旦貨真價實是出現在自己身體上,鬱鳳又感到了無比的羞恥,她沒有上過生理衛生課,也沒有看到過一篇此類的文字,她對男女之事的唯一認識,就是恥辱。一想到自己可能會被某個男子如此這般地收拾一遍,鬱鳳的芳心就是一陣亂跳,她對這種無恥之事的期盼是如此的強烈,這使她認定自己是沒有出息的,成不了大事。


    百般無奈之下,鬱鳳找到了一個發泄的孔道,那就是她的母親。在某次與母親大戰之後,鬱鳳感到了空前的愉快,就連那種困擾她已久的欲望,仿佛也就此得以滿足,真是釋放的快感。從此,鬱鳳就迷戀上了與母親的交鋒,她的語言變得空前犀利而刻毒,她手嗓音無端地就提高了若幹個分貝,她從母親那被氣得煞白的臉色和顫抖的嘴唇上,看到了自己生存的價值,感受到強烈的刺激和興奮。


    每次交鋒之後,鬱鳳都有一段相對安寧的時光,這段時光對她是那麽的珍貴,她伏下身來,又潛入到她自己的世界中去了,直到下一次交鋒,她都這麽安靜。


    搬到西房定居,對鬱鳳並沒有什麽刺激,她不是文人騷客型的,她是個典型的理工女,盡管她本人並不清楚這一點。在西房中,鬱鳳仍然沉醉在她的理工世界裏,進行著既沒有目標,也不知終點的研究。研究本身就是目的,終點也就是生命的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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