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兩人踏上了通往北市區的小徑。


    這迴是動真的了。李春再也顧不上說話,也無心欣賞路邊景色。其實這一段路邊也談不上有什麽景色,一片綠地而已。時間不長,李春就覺得氣不夠用,腳脖子發軟,但他不肯表露出來,尤其是不能這麽快就在彼得羅夫麵前表露出來。他明顯感覺出了不行,吃力,兩條腿像灌了鉛似的,怎麽就這麽沉。再看彼得羅夫,他把每一步都邁得很小,他在刻意地收著步子,不往大裏邁,也不往快裏邁,這是在照顧情緒,為的是不讓李總太難堪。


    連這麽個小毛孩子也讓著我,我這臉該往哪兒放呀!李春這麽想著,他知道,彼得羅夫他們能練出來,就是他那套天馬行空軟件給逼的。想不到他李春研究出來的東西,把別人成就了棒棒的身體,卻讓獨享特權的自己成了豆腐渣。


    彼得羅夫的步子慢下來,他迴頭看看李春,提議到:休息一下吧。


    好。


    這句話,是近年來最最說到李春心坎上的一句話了,李春應了一聲,一屁股就坐在地上。


    此時正值盛夏時節,即便是西伯利亞的夏天,也帶有不可忽視的熱度。四周的綠色原野裏,一絲絲熱氣在上升,明顯地看出那種像白糖溶化在清水中似的上升曲線。李春和彼得羅夫坐在路邊一個供人小坐的石凳上,感覺十分愜意,石凳被太陽曬得熱烘烘的,屁股坐在上麵,有種上了熱炕頭的親切感,彼得羅夫當下就放了兩個舒坦的響屁,逗得李春哈哈大笑。


    一陣微風吹過,帶來一陣涼意。李春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感覺到這股涼意的可貴,同時也覺察出了一絲蹊蹺。夏天的風,基本上都是熱風,若說也有涼風,就是一陣大雨過後,由雨水衝刷了空氣中的熱度,才會有的。但現在吹過來的這陣風,分明就是純正的涼風,而且很有力道。蹊蹺歸蹊蹺,夏天有涼風畢竟是件十分享受的事,李春稍事休息,就和彼得羅夫一道重新踏上行程。這次馬拉鬆之旅是李春建議的,他不能第一次和彼得羅夫共事,就讓這個小字輩的看到他的食言。


    又跑了兩公裏,李春的汗水就涔涔地下來了。這時,在路邊出現了一條小河溝,河溝裏的水清澈見底,流速很快,在刻意放置的卵石間,激蕩出嘩嘩的聲響。李春看了看這條小河,十分眼饞的樣子,彼得羅夫會意,就建議再次停下來休息。李春欣然同意,坐到了河邊,脫下運動鞋,把一雙發燙的腳底板伸進水裏。他的腳剛一接觸到河水,就像被燙了一下似的猛然收迴來。


    他並沒有被燙著,而是被冰著了。這盛夏的河水,卻有著不可思議的冰涼,那意思幾乎就是冰點的水,就像盛放這水的不是夏天的河溝,而是一座巨大的冰窖。彼得羅夫見狀解釋說,這水是從北邊冰山上流下來的,是剛剛溶化的冰水。李春穿好了鞋,口中唏噓道:怪不得哩,真有股子涼勁嘛。旋即,李春意識到不對頭嘛,這一帶的山川地理,他都是親自踏勘過的,在他們的前方,也就是彼得羅夫所說的北邊,哪裏有什麽冰山,那分明就是一帶高低起伏的緩坡大山,荒涼得寸草不生。當初在阿圖斯加建區之時,這一片荒山就沒有被列入首批建設的計劃。


    李春笑了笑,他用十分權威的口氣,否定了彼得羅夫的說法:哪裏有什麽冰山呀,這一帶的情況,我比你熟悉,我來過多少趟,從未見過有什麽冰山。


    彼得羅夫說:過去沒有,也就是三年前才有的。


    李春不信,他用自己的地理知識反駁道:冰山,都是高海拔的,海拔每上升一百米,溫度最多才下降一度,所以,那些高聳入去的山頂上,終年積雪不化,就形成了冰山雪峰,遠遠看去,就像人山頭戴上一頂漂亮的白帽子,很顯眼。這裏既沒有高海拔,我們也沒有看到白色的山頂,哪來的什麽冰山呀。


    李總滔滔不絕地說了這麽多話,彼得羅夫始終笑吟吟地聽著,姐姐交代他的重要一環,就是不要和李總鬧別扭,不管李總說什麽,都不要駁他,要珍惜這次接觸李總的機會。所以,彼得羅夫隻是笑而不答。這就更讓李春不解,他分明從這不乏勉強的笑容中,看出了潛台詞。


    這是一種十分不好的感覺。近年來,李春已經越來越多地感受到了這種不爽,他說什麽都對,天下人也就是金鳳敢於和他叫板,敢反駁他的意見,其他人,包括他的父母,都對他言聽計從,不管他說什麽都是對的,也不管他李春隨口說的這些話會造成什麽後果,反正隻要是他說的,別人都一律說好,照辦。


    這究竟是他的幸運,還是他的不幸。


    李春無奈地搖了搖頭,心裏說拉倒吧,連這麽一個簡單的事實,都沒有人和我爭辯了。其實李春心裏也犯嘀咕,冰山是沒影兒,看不到,可是這冰水卻是真實存在的,而且那陣冰涼的風,分明就不是夏天裏應該有的,這一切都說明,這裏的氣候大有異常,起碼,一定存在著一個影響氣候的重要原因,而這個原因他卻真的不知道。這也難怪,這些年,他李春這個春風的總裁,對阿圖斯加的事,又真正關注過多少呢,準確地說,根本沒有關注過。從複出之後,李春關注的就是瓊花洲上那三朵花,當然,最近一段時間,又關注上了華連卡。


    來不及多想了,走路才是硬道理。人在旅途中,是比較認真也最講實際的時段,少邁一步都休想到達目的地,少費一點勁,都實現不了起碼的事情。所以李春在平息了氣喘之後,不用彼得羅夫催促,就主動帶頭跑在了前麵。像這樣走走停停折騰了幾次,剩下的路程就不足十公裏了。李春心裏稍稍平靜了一些,好家夥,這一趟總算是可以堅持下來了,總算沒有現太大的眼。其實,就他這樣以馬拉鬆的時間跑這段不算馬拉鬆的路程,就已經相當現眼了。好在身邊隻有彼得羅夫一個人,也好在這一個人也總是會給他李春留出相當的麵子。為此,李春對身邊這個小夥子就有了相當的好感。


    在李春的印象裏,彼得羅夫總是那個怯生生的小毛孩兒。在他第一次到哈巴羅夫電廠的那一迴,就在廠區見到過彼得羅夫。那時,小彼得還是個滿世界跑著玩的調皮孩子,在廠區裏那座高高的煤灰堆上,奔跑著一群與煤灰一個顏色的小屁孩兒,為首的就是這個小彼得。當然,這是後來與柳芭搭上關係之後,經柳芭指認對上號的。想不到幾年不見,這小屁孩兒也學會深藏不露了。


    李春決定考考他,看他到底對自己是個什麽看法。在又一次停下來休息時,李春直截了當地問彼得羅夫:你說說,為什麽我的身體這麽差勁,我想聽真話。彼得羅夫坐在地上,手地擺弄著一棵草苗,好像沒聽見一樣,不做任何反應。李春又說了一遍,並拿一個小石子砸了他一下:說,不說我還砸你。


    可能是這個親昵的動作,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小彼得稍稍偏過一點頭來,李春看到,這小子一臉的壞笑,這種壞笑是屬於男人的,是男人之間交流的至高境界,也就是許多不用說的事,隻適合意會的事,都能用這種壞壞的笑容來傳達。李春看了這個笑容一愣神,小彼得終於開口了:


    你還問我,你忙得很呀,你多麽辛苦哇。


    這下輪到李春傻眼了。他外祖母的,這麽個小屁孩兒,竟然懂得這麽許多大人的事,而且不知什麽時候就學會了這種既含混又明白的表達方式。李春登時就鬧了個大紅臉,他遮掩性地別過臉去看遠處,他承認,小彼得這句話,擊中了他的要害。此刻,一向被包裝得光華萬丈的李總,被一個孩子的一句實話,脫得光光光溜溜,沒有了一絲遮羞布。


    李春的心髒狂跳著,小孩子的話最真實,何況是一個經過大人囑咐的小孩子,被迫說出的實話。從這句話裏,李春分明看到了自己這些年來真實的生活軌跡,也看到了自己在人們心目中的真實形象。瞞天瞞地,也瞞不了自己。這豆腐渣一般的體質就是鐵的證明。


    沉緬酒色。


    當這個字眼第一次映像在李春的腦海裏,他自己都吃了一驚。天知道,他會不會以瓊花洲式的麵壁思過,來應對這一切哩。當一個人的行為事實上已經無人可以左右,甚至無人能夠幹預,那麽,真正的幹預就要從老天爺那裏發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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