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認識菊英,在剛出道時接受過她的采訪。當時的濃妝豔抹和聚光燈,以及緊張的情緒,菊英這個主持人給李春的印象不太深,也不清晰。但透過化妝的遮掩,李春還留下了此人不太漂亮的大略印象。今天,菊英顯然是下了妝的,已進入準備睡覺的程序,她是臨時出來串個門兒,也就是說,此時的菊英素麵朝天。燈下,李春細細打量她,果真不好看,眼有些吊,嘴巴偏大,而且極易露牙,而且牙還不太整齊。


    哈哈,別看了,我不好看。我的長相與我的名氣成反比。


    李春也笑了,這藝術圈的人們,都怕別人不知道,把名提到首位,並且都有點自吹的嫌疑。李春也笑了笑,他不知該怎麽笑,是肯定式的,還是自我解嘲式的:哪裏呀,你長得很有特色。他采取了這個折中一些的說法。


    菊英不在乎地揮揮手,看來她已習慣了人們對長相的說短道長:我一搬過來,就聽說隔壁住的也是個唱歌的,名字相當文藝,就盼著你早點來。怎麽樣,走一段聽聽。


    李春實在是沒有準備,況且那把吉他還在魚瘦粥處,也沒的伴奏,但他分明感覺到了文藝人的執著,他知道,如果今晚不唱兩句,這位神仙是不會罷休的,就像魚瘦粥一樣,這些文藝人都很軸,有股子纏磨勁。


    在那遙遠的地方,


    有位好姑娘


    李春隨口唱起了這首華夏古代歌曲,今晚菊英也唱過這支歌。李春有意唱一首她熟悉的,好讓她痛快發表評論,省去了許多不必要的客套。果然,李春的歌聲剛落,菊英就開腔了:還行,你的基礎不錯,但氣息運用不合理,這樣唱下去,你很難說能夠唱出來。從現在的情況,你還隻是用嗓子在唱歌,沒有氣息調理,沒有頭腔共鳴,這是不行的。你要這樣,比方說


    在那---


    菊英十分認真地教授起來,她的確是個稱職的老師,進入角色相當快,無縫連接,好象她早就知道會有今天這樣一個學生,會有今天這樣一堂聲樂課似的。李春看到她那副幹事業般的架式,也知道不好打斷她,不能拒絕她,索性就真的跟著她學起來。還別說,跟著菊英的指點,溜了兩遍,再唱,就有種身心全新體驗的感覺了,不一樣,就是不一樣哦。在菊英的指導下,李春把這首歌全新的處理了一遍,有了對於聲樂的初步認知,心裏很高興,菊英也是分外高興。


    給予是幸福的。


    看看時候確實不早了,又有男女大礙,菊英便有些不舍地告辭了。李春覺得這個女生還行啊,起碼不像魚瘦粥那麽纏人。又展玩了一會剛從榮老那兒淘來的字,心情更有些舒暢。今天剛迴來,就碰上兩個順心的事,看來是個好的開頭。他又想起了榮老提到的那個柳副主席,也感到挺搞笑的,有時間會會他,問他李春長啥模樣啊,都和你說什麽來著,一準好玩。


    這一晚李春睡得很香。


    一牆之隔的菊英卻沒有睡踏實。她怎麽可能睡得踏實呢,不是人人都有李春這麽好的命運,眼下的菊英,正處在人生的十字路口。菊英從小就有唱歌的天賦,小姑娘愛唱歌並且唱得很好聽,在家長是件十分光彩之事,就隨著她的愛好發展,一路唱下來,進了分區的專業文化演出部。發展的方向定了,而且也培養成才,到了這時候,所有人才發現,這個孩子似乎不太適合搞文藝,尤其不適合登台演出,原因很簡單:她不好看。奇怪的是以前她也長這模樣,怎麽沒人發現她不好看呢。原因也很簡單,人們對一個聽話的愛唱歌的小姑娘的要求,與對一個女演員的挑剔,沒有可比性。女演員的作用,有相當大的比重,是讓觀眾,特別是男性觀眾有視覺享受。賞心悅目是大多數人看演出的必須的需求,所以作為演員,你不用唱,也不用跳,先往台上一站,露個臉兒,就知道你該不該吃這碗飯了。


    菊英也知道自己長的不好看,她的領導更知道,但他們都不想讓菊英改行,菊英當然更不想改行,原因也簡單:盡管菊英長相不好,可唱的太好了。於是領導就隻安排她唱,在幕後唱,前麵放一個長的好看的擺樣子,接受觀眾的掌聲和鮮花。這是菊英不可忍受的,每次演出對她來講,都無異是精神的苦刑,她隔著大幕聽到觀眾們的歡唿,就像有無數把尖刀在紮心紮肺。她找當官的提意見,當官的答複也簡單,要麽,就這麽演下去,要麽,走人。反正觀眾不喜歡你,我也沒辦法。我們不養閑人。菊英考慮再三,選擇了走人。


    於是她就把自己發配到了這裏,出租圍屋,邊緣化的文化人聚居場所,不用上班,沒有工作,靠領取生活必需品度日。剛出來的那段日子,菊英心情十分的灰暗,整天無所事事,無聊地打發時光。過了一陣,原來的演出團體又來找過她,說是她走了之後,原來在台上假唱的那個長相漂亮的演員,也受到了觀眾的轟趕,唱得太難聽也不行,光指著臉蛋過日子,也不件容易事。菊英可算是出了口惡氣,她當然沒有迴去,卻平添了無窮的信心。菊英想我唱的就是好,這就是資本,是長處,我要琢磨如何利用它,開發它嘛。


    這是個很難解的題目,今晚的菊英又陷入了它的困惑和糾結。


    第二天,李春起得很早,他有些恢複過來了。平民的生活就是好,養人。他又要迴到舊車交易市場唱他的小調了。可惜吉他還在魚瘦粥那裏。魚瘦粥的屋裏顯然沒有人,不知這家夥跑哪兒去了。這樣想著,李春就到菊英處打探,她那裏一定有什麽樂器的。敲了敲菊英的門,裏麵傳出一含糊的應答之聲。過了一會兒,蓬頭赤腳的菊英拉開一道門縫,問他什麽事兒。李春說不好意思,打擾你休息了,想問你借件樂器,上街唱歌去。菊英聽罷,立馬精神一震:你等我啊,先別走。李春就在院子裏閑溜躂,等著她。時間不大,收拾利落的菊英出來了。李春有點吃驚她梳洗的快速,特別是她還化了不算淡的妝,怎麽會這麽快哩。菊英挎著一把電吉他,還拿了一管長笛:走,咱們一起去。


    你和我一起唱嗎?


    是啊,不歡迎嗎,是嫌我醜配不上你,還是什麽?


    當然不是,你是專業水準,跟我這街頭藝人練,屈才了。


    管不了這麽多,先唱個痛快再說。


    走!


    飽吹餓唱。以往時候,李春來此唱歌,都是不吃早飯的,等唱過一陣,也有人給幾個小錢之後,才拿了去買早點。今天,李春菊英二人也沿襲這個模式。晨光初露,人潮川流的市場邊上,屬於李春的那方小台子,今天就站了一男一女兩個人。李春斜挎著電吉他,把一頭卷曲的頭發顫著,身子來迴搖晃,很隨意也很文藝;菊英手持長笛,或吹或唱,時不時還扭上一段舞蹈,與李春配合得十分默契。這樣走了一段,兩人都感到——有了。相互對了眼光,會心一笑,心說話,這才叫天做之和。


    小台子周圍很快就圍攏了人群。街頭唱歌本不是什麽新鮮事,有出來賺錢的,也有純為過把癮的,如李春過去那種樣子,是孤獨的歌唱者。卻沒有見過男女搭配,表演色彩如此明朗的。


    各位女士先生,大家早上好。天籟純音向大家致禮!


    菊英不愧客串過主持人,這種應景的話張口就來,並且給他們這一對起了個不錯的名字:天籟純音。


    李春也順勢跟進:大家好。


    接下來就是唱了,人家都是來聽歌的。二人唱得很賣力,但李春卻感到很省力,他發現菊英總是在遷就他,在他唱得費勁之處,菊英就上了,她的高音能夠十分巧妙地覆蓋全場,讓李春得到了寶貴的喘息之機,同時歌曲也滑向低音部分,李春的嗡嗡作響的電吉他和男人歌喉,正好可以大有施展。真享受,真過癮。不唱不知道。


    觀眾們也能感覺到他們的默契。一對表演搭檔,如果隻是自我感覺良好,而得不到觀眾的認可和共鳴,那就是失敗的。觀眾開始叫好了,鼓掌了。人越聚越多,有了黑壓壓的規模。菊英顯然對這種場麵是太熟悉了,也太期待了。李春看得出,她的情緒在一個勁地竄升,激情燃燒,血脈賁張,進入情況了。與此同時,李春隨意丟在台前的那個裝吉他的盒子裏,開始不斷地飛進軟硬幣。這就是成功。


    這個早晨的演出,持續了兩個來小時。每天,李春隻是出來唱這麽一段時間,今天也同樣,他懂得見好就收的道理,暗暗與菊英溝通之後,就向觀眾道了謝,再了會。


    數著吉他盒子裏的錢,李春心裏這份樂啊,心裏說見過裝蒜的,沒見過自己這麽裝蒜的。他想把錢完全給菊英,又怕顯得不正常,還怕傷了她的自尊,就一五一十地點數清楚,並煞有介事地和菊英商定了分成比例,各自取迴了屬於自己的那一份。這叫先小人後君子,囉嗦事擺平,二人帶著滿意的微笑,到小吃攤上用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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