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很煩躁, 也很惶恐。


    自他的母族被集體流放之後,他就沒有一件事是順心的。


    先是四弟因八弟之故心灰意冷, 越發地不愛搭理俗事,再就是支持他的人時不時就有人被彈劾, 被貶謫。


    不過, 那些都是外圍人員,對於他們被貶,太子也隻是知道有幾個支持自己的人, 因為貪贓枉法,被人告發彈劾了而已。


    至於更具體的, 太子不想過問,也不會有誰不識趣地到他麵前來說。


    除了四皇子推薦來的張陽。


    說實話, 那些人長什麽樣, 太子都不記得。


    唯有張陽建議他, 應該盡力為那些人開脫、求情,雖然不能盡數保全, 但能保下一兩個也是好的。


    因為, 那些人都是支持太子的, 如果他們出了事, 太子卻不做理會,會讓其他支持太子的人寒心。


    如果太子盡力為他們周旋了, 哪怕最終一個也沒救出來, 卻也能很好地安撫住剩餘太子黨的人心。


    這些都是金玉良言, 太子也不是不知道。


    但張陽畢竟不是四皇子3, 太子雖然因為他是四皇子推薦的緣故,對他頗為信任,但比之對四皇子3的言聽計從,卻還差得遠。


    對此,一向小心眼的張陽難得沒有生出半絲怒氣。


    他自己知道,自己無論是心計還是手腕,都比四皇子3差一截。


    所以,太子對他不比對四皇子3倚重,他們也覺得理所當然。


    但是,太子的蠢頓也讓張陽大開眼界。


    雖然他是不懷好意,但他向太子進言,說如果不救那些被彈劾的外圍人員,就會讓支持正統的人寒心,難道不是實打實的道理良言嗎


    可是,聽聽太子是怎麽說的


    “父皇乃是一代明君,處事一向公允。這些人之所以丟官罷職,全因他們自己行為不檢之故。孤身為儲君,又真能為這些貪贓枉法之徒而罔顧國法”


    這話聽起來著實是冠冕堂皇,把太子的形象襯托得無比高大。


    但張陽隻想噴他一臉。


    你這時候知道陛下處事公允了這時候知道自己是儲君,不能罔顧國法了


    當初林家膽大包天,謀害皇子事發,天子要將他們滿門抄斬的時候,你怎麽就想不起來這茬了呢


    天子下午才下達了對林家的判決,你晚膳都來不及用,便到乾清宮去替林家求情了。


    結果,幹出了這種事的你,卻在這裏跟我談什麽“不能罔顧國法”


    你特麽在逗我


    要是那個時候,太子真能大義滅親,張陽雖然不至於改變自己的立場,但也佩服太子剛正。


    可是太子前邊剛做完了初一,現在又想做十五,就隻能讓他覺得好笑了。


    這世間的事,哪裏會件件都合著你的心意發展


    張陽覺得,幸虧四皇子悔悟了,不再執意要保太子了。


    要不然,就算四皇子的才能再高十倍,也不可能把這爛泥似的劉阿鬥給扶正了。


    想到這裏,張陽暗暗可惜四皇子怎麽就不在太子這條歪脖子樹上吊死了呢他要是硬在這樹上吊著,我不就有機會贏他一籌了


    罷了,事已至此,就不想這些了,還是繼續撬太子的根基要緊。


    雖然張陽不知道四皇子3暫時不動太子是在等什麽,但他卻十分的不想讓四皇子如願呢。


    所以,他不動,我動。


    就算不敢明著動,但若是太子自己太蠢,自己往坑裏踩,那我也沒辦法不是


    好些支持太子的低階官員翻車,眾人都等著看太子的反應。


    但他們再沒想到,太子的反應,竟然是沒有反應。


    含光殿裏,齊覃蹙眉問田保“太子還沒有來求見朕”


    林家出事那會,太子可是等不到第二天就跪到了乾清宮前的。


    田保縮著脖子搖了搖頭,說“奴婢一直讓人看著呢,太子殿下根本就沒有出端本宮的大門。”


    齊覃的臉色沉了下來。


    按照他原本的計劃,是在太子來求情的時候,當眾申飭一番,繼續向外界傳達他對太子不滿的信號。


    他覺得,按照太子對林家的態度,一定會來替那些人求情的。


    這樣一來,太子雖然能收攬一些原本支持他的人的心,也會給觀望的人留一個輕重不分的印象。


    可誰知道,他等了三天,太子卻根本就沒有來。


    雖然太子不來,也會讓人覺得他沒有擔當,讓太子失卻人心。


    可是,作為一個父親,猛然得知自己的兒子不但心軟情長,這心軟還分對象,誰能高興的起來


    “田保。”


    “奴婢在。”


    齊覃按了按太陽穴,深吸一口氣,冷靜地說“擬旨,太子用度逾製,生性奢靡,有違祖宗簡樸之風,不堪為諸皇子榜樣。著收迴一切逾製之物,閉門讀書七日。”


    你以為縮著不動,別人就拿你沒辦法了


    太子呀太子,就讓為父來教教你,什麽叫做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田保心頭一凜,“奴婢遵旨。”


    東五所,齊晟也在問梁靖同樣的問題。


    “太子那裏,就一直沒有動靜”


    “沒有。”梁靖搖了搖頭,忍不住說,“那些人好歹是也是為太子殿下搖旗呐喊過的,太子殿下竟然也忍心一句不問。”


    齊斌笑嘻嘻接了一句“太子殿下大公無私,這才大義滅親,維護國法嘛。”


    此言一出,在場的人都忍不住撇了撇嘴。


    就連最是穩重寬和的沈介都忍不住說了一句“不患寡而患不均。”


    隻要是知道太子替林家求情有多積極的,沒有一個人會認為他是一個大公無私的人。


    至於大義滅親,那更是個笑話。


    當然,每個人都有私心,太子的行徑往好了說,那就是重情重義。


    可是,如今太子這一縮一躲,就真的讓人想替他開脫,都不知道怎麽開口了。


    “行了。”


    齊晟道,“太子到底是太子,你們說話注意點。”


    幾人對視一眼,齊聲應道“是,殿下。”


    齊斌總覺得,今日自家殿下有些心事重重的。


    這不,才說了幾句話,就又發起呆來了。


    齊斌都能看出來的事,沈介自然也看出來了。


    所以,沈介製止了要再開口的梁靖,搖頭示意他不要打擾齊晟。


    梁靖惡狠狠地瞪了沈介一眼,但還是聽從他的建議,沒再出聲。


    他從來沒有這樣老實聽話過,不但沈介,連齊斌也覺得驚奇,接連看了他好幾眼。


    梁靖對著兩人齜牙咧嘴的,威脅他們不許再看自己了。


    他的臉有點熱,是因為不好意思。


    他剛才就是想問問沈介,於先生今天為啥不讓他們三個和殿下一起讀書了。


    但沈介都不讓他說話,他就算問了,也不會得到答案的。


    這才是他這麽老實的原因之一。


    當然,更重要的是,他被齊晟給整治怕了,不敢打擾他思考。


    齊晟正在思索的,就是於先生和平常不大一樣的言行。


    今天早上,他和往常一樣,帶著三個伴讀進了平日裏聽於先生講課的書齋,剛要落座,於先生卻突然開口了。


    “你們三個,今日不必上課了,迴去每人寫十篇大字,明日來了交上來。”


    三人皆是一怔,同時看向了齊晟。


    齊晟雖然也不明所以,但還是說“都聽先生的,你們先迴去吧。”


    這三人離去之後,於先生對齊晟說“殿下請坐吧。”


    “先生也坐。”


    兩人相互推讓了一番,各自落座。


    齊晟拿出太史公書,翻到昨天講的地方,坐姿端正地等著開課。


    但於先生卻說“今日咱們不講史。”


    齊晟眼睛一亮,歡喜地問“父皇終於改變主意,不再折騰我了”


    於先生順手潑了一盆冷水,“殿下,您想太多了。”


    齊晟“”


    笑容逐漸消失。


    我就知道,我那狠心的父皇不會隨隨便便就放過我的。


    他頹然地歎了口氣,朝於先生擺了擺手,“先生也不必出言安慰我了,今天要講什麽,直接來吧。”


    於先生“臣本來也沒準備安慰殿下呀。”


    這話就很紮心了。


    齊晟真想揪著他的衣領問問他你這個腹黑的妖孽,把我那溫良恭儉讓的先生藏到哪裏去了


    但是,他不能。


    他隻能深吸一口氣,自己把剛才那軲轆掐掉了,重新來過。


    “那先生今日要講什麽呢學生洗耳恭聽。“


    於先生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對他裝聾作啞的本事表示歎服。


    但歎服歸歎服,天子吩咐的差事,他也不能不幹。


    “殿下近日裏,可曾關注過太子殿下”


    “不曾。”


    齊晟脫口而出。


    這話問得不像是於先生平日裏的風格,而能借於先生的嘴問他話的人,就隻有那麽一個。


    明明能夠把他叫到乾清宮當麵問,非得拐個彎,抹個角的,一看就是有坑,自己傻了才會主動往裏跳。


    不跳,堅決不能跳。


    就算這會子於先生問的是他吃飯了沒,他也得睜著眼,把這瞎話給說圓了。


    可是,他卻沒想到,於先生更狠。


    “哦,臣就知道殿下肯定是不會關注這些事情的。”


    於先生微微一笑,那叫一個慈祥和藹,“所以,臣已經打好了腹稿,這就說給殿下聽聽。”


    齊晟再次“”


    怪不得都說讀書人心都髒呢,我今日裏算是見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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