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試的第四場考試被叫做終覆, 縣令曹克正緩步走進考棚,他在甬道低頭看著考生答卷的情況,眼見著秩序井然,他滿意地點點頭。


    他伸手召喚提學司的學官過來。“考舍可全更換了”


    學官行禮答道“迴稟縣尊,每場考完,考舍均在封場後全部更換, 並無重複。”瀟湘府作為人文最盛之地, 潭州縣在瀟湘府的眾縣之中繳納錢糧較多, 文風又是上佳,這才在三年兩試的縣試中有了四十人的名額。無論是哪朝哪代, 學額堪稱古代社會的第一等重要的社會資源,成為各地各方爭奪的首要目標。曹克正甚是貪心,隻要有機會就向州府要求增廣學額,他對於縣試極為看重, 著力選拔推薦優秀學子送入州學,書院, 幾年的時間裏營造出“人本昌盛、人才輩出”的繁榮景象。


    然而潭州縣近十年了, 再沒有出過一個進士。他每每自誇的書香之鄉總遭到其他各縣縣令的一概反駁。他聽到消息,幾個鄰縣縣令奏本給府尹大人,有意要消減潭州縣的學額,他的心頭一片愁雲慘霧。


    他望著考舍中聚精會神的考生們,不多時, 有一個應考的童生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的年紀看上去隻有十五六歲, 端坐考舍, 風度凝重。


    學官會意與縣令說道“此子性情沉穩,一連四場端坐考舍,皆是一動不動。”他心生好奇,踱步到跟前。“你叫什麽,今年多大了”


    白明簡起身迴稟。


    曹克正瞧了一眼考舍的座號。“天字號捌。”


    他細細打量著白明簡,與監考的學官說道“此子複試一場。”考生在正場中名列前茅,依縣令的想法可在大堂上複試一場。這待遇對於考生來說喜憂參半,縣令複試的用途還有一說,是為驗證該考生是否作弊。


    監考官在心中揣度縣令的意思,縣令是覺得白明簡太過年輕了


    白明簡的第四場試卷已經答完,他先交了卷,和監考官一同前往考棚的中廳大堂。


    曹克正已經等在了那裏。他隨口拿些儒家典籍來考他,白明簡無不對答如流。他見白明簡應答時,器宇端凝,暗暗滿意,想要考教一下他的誌向。


    “功以天下自任。”他出了一個上聯。在儒家的典故裏,憂以天下,道濟天下之溺,儒家應以國之興亡,民之盛衰為終極關懷。


    白明簡沉吟片刻,迴答了下聯。“文為百代之師。”他應答的恰是好處,世人稱“立德”,“立言”,“立功”為三不朽。在儒家的觀念裏,文以載道,做文章處於同等重要的位置。


    “功以天下自任,青雲直上。”曹克正的上聯,還有半句。


    “文為百世之師,朱紱方來。”白明簡的下聯,自然也對的上這半句。紱是係印的絲帶,顏色視官位高低而差異。朱紱即紅色的係印絲帶,是諸侯使用的。


    白明簡的態度甚是謙和,用了個“方”字直中曹克正的心坎。


    曹克正擔心他的年紀極小,性情輕浮,驕傲自矜。他聽到這下聯,再無顧慮,心中歎道\"文墨中之珊瑚玉樹,真乃狀元才也”


    這個時候,監考官已將“天字號捌”的試卷全部搬到了中廳大堂。


    曹克正此時心情極佳,要監考官將試卷的彌封當場拆開,細問他的籍貫。


    “童生好一口官話,祖籍何時搬到潭州縣,不知籍貫何處”


    “迴稟縣尊大人,學生籍貫洛陽府,並非潭州縣人。”


    曹克正的手頓住了,在旁候著的監考官頓時臉色就變了。試卷後邊附有的姓名、年歲、身高、麵相、有無胡須,座位號等,卻並無籍貫信息。


    這是因為籍貫信息,是在考試開始前就已經核準好的。參考的童生必須由本地已取得生員資格的稟生保結,擔保其身價清白、並無匿冒頂替、過、犯、娼等弊。填寫親供單,上書其姓名、籍貫、住址、擔保人、派保人的詳細情況,並由五位同樣參考的童生互結,一人作假則數人同罪,方才獲得考試資格。


    白明簡承認籍貫並非是潭州縣,他竟然在縣令麵前親口承認冒籍。監考官眼中恐懼,由於各地的學額多少不一,科舉冒籍是科舉考試中的一大頑症,屢禁不止。潭州縣的學額較多,常常出現相鄰府縣相互冒籍應考的事情,起初潭州縣廩生所保的童生,非本籍者,十有八九。曹克正曾嚴罰禁止,哪想到卷土重來。


    曹克正心中惱怒,但看著白明簡不解自己為何發怒,不由錯愕。


    “白明簡的廩保是何人”幾個差役在考棚右進的三間大廳尋張興山的身影。張興山正與其他廩生閑語,一激靈的站了起來。


    “出事了,出事了,縣尊問話,你要倒大黴了”差役的雙手捉著張興山不放,往中廳大堂拖。


    張興山隻覺一盆雪水從天靈蓋澆了下來。他因縣試中的科考,歲考的成績優秀,而被選中廩生。每年廩生能獲得官府的廩餼銀四兩,但對於廩生們最大的收入還是在於縣試為童生保結的甘結費。他比其他廩生更為貪婪,有時明知身家不清之人,為了多要甘結費,大膽索取。


    他千算萬算,算不到是學官趙平坡托囑的學生出了問題,雙腿之間盡是潮濕。


    他一進大堂,先是喊冤。“縣尊大人明察,縣城參考的童生人數極多,學生也非個個識得,中間不免出了紕漏,實非學生的有心之舉。”


    曹克正忍著心頭的惱怒,指著白明簡。“那你總知道他是哪裏人吧”


    張興山聲音發顫。“學生隻知他是嶽麓書院的學生。”


    “笑話,嶽麓書院哪有未過童試的生徒”


    張興山被問的張口結舌,當時他為了討好趙平坡,什麽話都沒有多問,直接拍著胸脯應了下來。


    “學生不知,因是學官趙平坡趙大人托付,並沒有多問。”


    “你這還當什麽保人給我出去”曹克正惱怒更勝,要差役將他的身子拉下大堂。


    曹克正再看了一眼白明簡。白明簡的臉色平和,辯駁完自己要說的話,就站在那裏,並無任何慌怕的神色。


    “童生白明簡,你若此時承認身份作假,本官赦你無罪。”


    “縣尊大人,白某自是嶽麓書院的學生。”


    他升起憐惜之念,心想他倒真有幾分臨危不懼的氣量。然而他並不相信白明簡所說的話,天下第一的嶽麓書院竟招收了一個還未通過童試的孩子。


    趙平坡為了避嫌,從不問考場情況,今日早上監看了考生進入考棚,早早就迴去提學司了。差役將趙平坡尋來的時候,已經臨近晌午。他隻從差役嘴裏聽說白明簡被縣令扣在了中廳大堂,不允再迴考場。他當發生了天大的事情,一會想著白明簡作弊,一會想著白明簡出言不遜。


    他跟著差役小跑一路。


    “冒籍”趙平坡一聽縣令說出這個罪名,他快跳出來的心髒終於落了迴去。“白明簡是嶽麓書院的商籍生,嶽麓山院隸屬潭州境內,按照律法,嶽麓學院的學生借考異地是被朝廷準許的。”


    趙平坡頗有學識,拿出前朝嶽麓書院學生參加瀟湘府鄉試為例,作為佐證,證明嶽麓書院本身就存在原籍應試原則的例外或特別情形。


    曹克正呆住了。“嶽麓書院招收商籍生本官從未聽說。”


    趙平坡腹誹,他自己都是頭迴見呢。


    “何人何時所送山長竟是允許”曹克正浮上心頭的第一個想法是,潭州富庶,若是能將學生用商籍生的身份送進去,豈不是功在千秋的事情。


    趙平坡心想這可好,他千辛萬苦要遮蓋的秘密,就顯在了他最不想要讓人知道的人眼裏。


    他心一橫,索性也就不遮掩了。“正是山長大人一擲千金,將此子送進嶽麓書院。我嶽麓書院隻此一名商籍生,絕無二人,書院書辦肖伯翎出具擔保文書,放在提學司備查。按著當朝律法,白明簡的應試身份由嶽麓書院作保,在潭州縣乃至瀟湘府自是暢通無阻。”


    曹克正心中激起萬丈波浪,他指著白明簡半天沒有說出話來。


    趙平坡見縣令的驚愕神情,心中黯然。“縣尊大人,若白明簡學識粗陋,擾亂考場,自可廢黜。嶽麓書院當得起天下第一之名,自然絕無第二種說法。”


    曹克正望著白明簡,再看了看桌子上的四卷考卷,許久沒有說話。


    清早,在嶽麓山上,阿措正提著水,再奔向麓山寺山後的斷壁處。


    她沒走幾步,天上就淅淅瀝瀝下起雨來。


    小雨細微,觸臉生涼。


    她激動的差點沒有哭出來。“我的老天爺,我終於不用再爬下山崖了”她將吊桶裏的水全部潑了出來,簡直高興瘋了。


    在所有人都沒有發現的時候,麓山寺後的懸崖邊上的石壁前,有了驚人的變化。


    石壁處生長出一層綠茸茸的地衣,將裸露的石壁悄然蓋住,形成了一個精巧的圓形圖案,雖然還不太顯,但隱隱約約能夠看到雛形。


    地衣苔蘚生長的極為緩慢,阿措將之前久不住人的矮瓦房院子裏的苔蘚,全部割了下來,放在瓦甕中,拌了白糖,黑色泥土,再放了些放壞了的羊奶,續了一瓦甕的水作為培養皿。


    等到第三日,將瓦甕的渾濁物取出,按照當初她設計的圖案,用刷子刷在石壁上,然後確保每日潮濕含水的環境,靜靜等待她植物的生長。她每天往來懸崖峭壁之間灑水,就是確保地衣苔蘚能夠保證存活率,可以漸漸生長出來。


    她所畫的圖案極是複雜,她每日往來提水就要四到五次,終於到了第七天她已經無力再幹的地步。可以說,這是她來到異世,最玩命幹活的一次。


    “感謝上蒼,我要是再下到崖邊,我感覺自己要死了。”她怔怔忡忡的領著水桶,迴去了矮瓦房。完全不顧若是下雨極久,等到第十日,她的孔明燈就飛不去雲生大師的禪房。


    她躺在床上,暈暈沉沉,一睡就是兩天。期間她覺得連吃東西,都是件痛苦的事情,好幾次摸黑起來拿起饃饃,剛吃兩口,就再次睡倒,生生不願意再爬起來。


    她完全想不到,有一日自己的失眠症竟然完全治愈,甚至昏睡不醒。她的勞累足足花了兩日,才終於恢複了過來。


    等到第九日她在深夜中睡醒,她的所有安排就隻剩下一樁事情。


    她再次要幹起苦力活,她拎著鐵鍬,再次來到懸崖峭壁間。然而這次是對麵的山坡上,是她和白明簡救起韓冰的地方。


    她看著對麵已經生出來的綠色圖案,臉上露出神秘的笑意。或許此時的嶽麓山,並不知道這個異世的來客,為這個世間的人們準備了怎樣新奇的禮物。


    她拿著手中的鐵鍬,對準那綠色圖案正中間的位置,在峭壁對麵,開鑿了一個將近兩米的深坑。她將兩隻密封的大竹桶塞了進去,中間插著相互連通的竹管,直通地麵。


    “一切就等著明天了。我希望明天是個掛東南風的好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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