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兒自幼隨侍在朱母身邊, 朱母的衣食住行, 私房財務乃至平日裏起臥的時辰,都是她來統管。丫頭堆裏,有嫌才妒能的, 但大小都有個天理, 穗兒待朱家老太太的忠心沒有人能趕上。朱家的男女主子都客氣地喚她一聲穗兒姑娘。待到朱母氣急病危的時候,她跪在了朱家老爺的麵前, 求著朱家主事的主子們將白家母子接迴洛陽。


    從朱平治那日出城去,朱母就陷入了昏迷,就在白明簡進城的前一日,她突然清醒過來,對著侍候在地上的老老小小大哭,老人說她瞧見三閨女正在黃泉路上看著自己,怕是不在世上了。


    朱母吐字清晰,將朱家的妯娌唬了一跳, 曉得老太太迴光返照, 生死就在眼前,想要勸解又不敢勸解。朱家大爺催促人到洛陽城外,一見到人迴來, 就立即趕馬進城,不得耽誤。朱母趁著眾人都在, 交待了身後事。白明簡無父無母,孤身一人沒有錢財進益,她名下的錢帛田產盡數交於他。再有便是她過世後, 穗兒不必守她的孝,放在白明簡身邊,服侍他飲食起居。


    合宅上下,也有沒瞧見過白明簡的,但這一天半日消息在府裏傳揚開了,都知道白明簡生的跟畫裏金童似的。眾人七嘴八舌說著穗兒姑娘拿著老太太的體己錢,跟著白家窮少爺,這日後便是白少爺有新婦進門也得禮讓她三分。又說要是她命中得濟,生下一男半女便就是主子奶奶了。


    就在這時,廚房的角落裏響起了不合時宜的打嗝聲。


    眾人不滿地望那邊看,小丫頭嘻嘻笑道“你們盡胡說,穗兒姐姐臉麵薄,聽見了可是要著惱的。”


    “姑娘,姑娘”小丫頭捧著食盒,聽見有人喊她,止住了腳步。


    這是燈籠照不清的光亮地兒,她沒怎麽瞧清楚來人。阿措趕緊給她納了個福。“鳳兒姑娘辛苦了一天,天黑路滑的不如我給姑娘捧著”阿措方才在裏邊聽的明白,小丫頭是穗兒姑娘身邊的使喚丫頭,名叫小鳳兒。


    話說在朱府大院,小鳳雖說跟著穗兒當差,卻也隻有八歲,未見有誰給她正經行過禮,她心中受用,把食盒遞給了她。“我倒真是累了。你可仔細些,你跌了,雞蛋羹也不得跌了。”


    阿措趕忙應是,小心翼翼地接過來,她記著腳下的路,跟在小鳳兒後邊。洛陽的夜風也冷,她方才噎著的那口飯還在嗓子眼,被風一吹她更想打嗝了。


    而在廚房裏,仆婦們發完牢騷,再不甘不願,也終是用了飯。方才小鳳兒在,他們沒把心裏話說出來。


    老太太,太偏心了。


    在朱家二爺屋裏,崔氏身上的麻衣並未脫下,抽抽噎噎的掉著眼淚,足有小半個時辰,朱成義在一旁看著,實在受不了了。


    方才大嫂跟大哥幹仗,他還慶幸自己的媳婦兒性情溫良,不會撒潑耍賴。“往常爺誇你是個識大體的,今日怎麽就過不去了。”


    崔氏嗚咽道“你可別冤枉了我,誰眼熱老太太手裏的東西了,這些年我都忍過來了。我是心疼平治冒著風雪,數九寒天趕了千裏路,才把人接迴來,到家就病倒了,老太太有念叨過他一句我替你兒子委屈”


    他聽罷無言以對,對著紗燈一陣哀聲歎氣。


    “天下沒有不是之父母,當兒子的總不能說親娘的不是啊。”


    崔氏眼睛紅腫道“平修這幾年一直就吵著要老太太身邊的穗兒,我腆著臉跟老太太要過人。老太太當時也瞧著平修不錯,我便當老太太默許了。那天在老太太跟前,平修兩眼通紅瞧著我,我這個做娘的心都碎了”


    在朱家大爺的屋裏,劉氏將東西摔的滿地都是,叉著腰罵朱家大爺窩囊。


    朱成禮垂著頭不住地說“你小聲點你小聲點讓二房聽見了笑話”


    劉氏的聲音更大了。“我不怕,你外甥想要全拿走老太太的東西,先把大房二房這些年掏的藥錢墊上,憑什麽辛苦全是咱們的,便宜卻是他個半大孩子的”


    朱成禮急的不知如何是好“這像什麽話,老太太還沒出殯呢,家裏倒先亂起來了”


    劉氏頭上的發釵掉了一地,在地上打滾。“那我也不活了,朱家再死一口吧”


    風聲灌到阿措的耳裏,她的耳力極好,隱隱約約聽見吵架的聲音。


    小鳳兒站在門口的燈籠底下,才把人看清楚,這是白天裏被吳大娘使喚的那個土氣姑娘,她肩上竟然還掛著那個灰土土的包袱。


    她心中不免生出鄙夷來,上前將食盒掀開個縫一瞧,裏邊的雞蛋羹一滴未灑。


    “你倒拿得穩。”她瞥了一眼阿措,接過食盒。


    阿措數著步子,眼前的院落大抵是後院,小鳳兒念叨著府裏也沒給表少爺另做安置,就暫時住在了老太太院裏的套件暖閣。她正要上前,卻被小鳳兒攔在了台階下。


    “就說你不懂規矩,在這等著。”


    阿措隻好站住。但當小鳳兒進了屋,她就瞅著沒人注意,手腳利落地扒住了窗框。


    她捅破了窗戶紙,往裏邊看去。


    一個美貌的丫鬟跪在地上,求著坐在床上的白明簡吃飯,手上拿著的。她聽不清那丫鬟說的什麽,似乎言辭懇切極了,丫鬟一直拿著帕子抹眼睛,像是不住地流眼淚。


    這就是穗兒姑娘


    穗兒姑娘在屋裏哭得梨花帶雨,跪在那裏跟白明簡求懇道“主子,您好歹進一口飯吧。奴婢跪在這兒,不起了。”小鳳兒束手站在門口,不敢抬頭,她哪裏見過穗兒姐姐這般委屈求全的樣子。


    朱母生前怕外孫兒身邊無竭力盡忠之人,執意將穗兒指給還沒見著麵的白明簡,穗兒赤膽忠心服侍朱母,心中縱然痛苦,也硬著頭皮應下了。


    白明簡隻趕上見朱母最後一眼,他飛奔進了內室,將那隻扣掉寶石的銀釵放在了朱母的手上


    “我娘想您啊。”他紅著眼圈,自己終將母親的遺物送給了外祖母。


    那隻銀釵是母親及笄時候,外祖母送給她的,那年母親出嫁到了白家。朱成善在柔玄鎮一直吃齋念佛,積德行善,隻求與親娘再做一世母女。


    朱母闔眼而逝。


    朱平治一到家就發起高熱來,朱府大房二房並沒有人理會白明簡,仆人們也不敢擅自主張。情景並不如白家薛媽媽說的眾星捧月的架勢,白明簡脫下外袍,露出白色的內衣當做孝服,跪在了靈堂。


    穗兒看在眼裏,去外邊尋了個男人穿的白袍子給他披上,真心認了他這個主子。白明簡不吃不喝地守在靈前,直至暈倒,她心急如焚。


    看著她端過來的碗,白明簡搖了搖頭。


    “這是第二個晚上了阿措還沒來嗎我去找朱家表哥。”他雙手發抖,強要撐起來往走。


    “阿措”的名字怪極了,穗兒不曉得這是個名字,急忙去攔。“老爺太太都屯著火,盯著白少爺你,二房的大少爺病倒了還沒醒過來,你去了也問不上,倒要被人恨上了”


    阿措在窗外呆呆看著,素日裏她也慣稱白明簡為少爺,為達目的幾次軟言相求,她還自認為做好了一個丫頭的本分,但眼見著一個與她年紀略大的姑娘,跪著白明簡一動不動。


    她才曉得,在心裏哪怕一刻自己都沒有認過所謂的主仆名分。


    “要是我,白明簡真不肯吃飯,我就捏著他的鼻子往下灌了。要我跪著求他,我可不來”


    她心中嘀咕著,白明簡大概是不吃的吧,他很難改變主意除非是聽自己的話。


    然而,白明簡就像是要打她臉似的,就在她這般想的時候,吃下了穗兒喂的。她目瞪口呆地瞧著白明簡一口一口都吃光了。


    屋裏的燭光很是亮堂,白明簡坐在那裏沉默的樣子,是她熟悉的,僅僅兩天不見又仿佛全然陌生了。


    小鳳兒悄悄出來,卻見阿措還在台階下站著,抬頭望著天,吃了一驚。“你怎麽還不走”


    阿措轉過頭,苦笑道“奴婢剛來,連個住處都沒有,求著鳳兒姑娘給我找個窩一夜的地方。”


    屋裏,穗兒見他吃完了,終於鬆了口氣。“外邊沒有人通傳,人應該沒到,白少爺既然吃了飯,那等過了這夜我就去前院問,別說那從柔玄鎮跟過來的丫鬟,就是行李箱籠一樣都丟不了。”她十六歲的年紀,臉上露出狡黠的神情,白少爺非得如此,才肯吃飯。


    她上前想要侍候白明簡脫衣,他緩緩搖了搖頭。


    他倒不是被穗兒勸住了,那些給他臉色看的親戚也是外祖母的兒子、孫兒,棺柩就在前廳停靈。


    夜深了,外祖母也睡著了。


    “謝謝了。”白明簡對穗兒說道。


    穗兒愣了一下。


    小鳳兒見阿措站在風裏,機伶伶地渾身打顫,招唿她往外走。“也就是我心好管你”


    阿措笑嘻嘻地連聲應是,她迴頭看了那窗子上灑下的燈光,喉嚨裏哽了一下。“大半夜想盡辦法來尋你,你倒好,把我早早拋在腦後了。”


    作者有話要說  穗兒就是朱母的貼身丫鬟啊。


    最近幾章有可能虐心,虐得狠狠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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