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起來,程家兄弟的屋子裏彌漫著一股臭味。


    阿措探進頭來就被熏到了。果子狸屁股上有臭腺,在這個夜裏,它們擔驚受怕,把臭味全釋放了出來。


    程大郎和程二郎都起了,兩人直勾勾地瞧著軟木屑上的兩個小東西,它們活著。


    兩隻果子狸的身上顯出了清晰的字樣,黑白相間,白毛上閃耀著珍寶的光色,很是醒目,這倆小東西搖晃著腦袋,雖和昨日一般,但珠光的加成,這腦袋的伏動也頓時有了高級的質感。


    程家兄弟不認字,但看的出那就是昨晚白明簡畫出來的符號,連同阿措給最後一筆上加的半個圈圈也在上麵。


    “這……這……”


    她也沒想到效果這般好。“這就像長出來的一樣。”


    白明簡也進來了。


    “這最後一筆不抖就好了。”阿措為了兩隻花麵狸保持一致,那隻“平”字上也加了半個圈圈。


    程家兄弟相繼歎了口氣。


    她倒是滿意地撣撣狸子毛,這紋理很有層次。


    程大郎猶豫起來。


    阿措昨夜是說自己能做到這一步,但沒想到,她真的做得到。


    若是將這倆小東西提到程傑江麵前會怎麽樣……這終究是騙人的。


    “咱們做的絹雲母顏色,極難脫色。便是將來有一日,旁人刻意洗掉了,顏色底下可還塗著石灰草木灰的漿水呢,毛色也會不一樣。”絹雲母本就是古代做壁畫的顏料,她印象中的敦煌壁畫存世千年,仍是色彩豔麗。更何況她刻意記得這個,是將它作為野外生存寫求救信號的塗料之一。


    事關生存的東西,她素來很有信心。程大郎掏的花麵狸窩子,這倆幼獸個頭都小,還要往大了長,字樣也將在身上完整保留。


    白明簡的想法更直接些。“祥瑞之兆,誰去洗呢。”當朝權勢者,行為做事要博個天意說法,沒人去獨獨觸黴頭的。


    程大郎下定了決心。“這就提過去吧。”


    沒等白家主仆去攔,程二郎上前攔住了。“你可沒出過城呢,昨天的四隻,今日的兩隻是什麽說法。”


    她就是等這句話。


    “程大哥,你不如把這兩隻畜生給我。我幫你放出城去,你帶著程家的家丁去捉。他們都看著你捉見了,這東西可就不能是作假出來的。”


    這樣想來,環環入扣,程大郎再無顧慮。


    “那你還做男童模樣,在城西的城牆根下拿著布袋子等我。”


    阿措低頭應了聲好。


    “白小少爺出門去了?”


    “少爺的字癮犯了,去街上尋摸筆去了。”阿措低頭幹活,將這兩隻花麵狸的手腳捆好,嘴也用竹蔑匝實,不讓它們做出動靜來。她悄悄念了聲佛,隻盼著兩個小東西在最後這一哆嗦,生命力再堅強些。


    白明簡說《符瑞誌》上有“瑞獸不得食”的先例。若此次能九天直上,它倆可是造福了所有的果子狸。


    程二郎幫她將幼獸放進布袋裏,又問了一遍珠光顏料的做法。


    她並不藏私,但是昨日她那劑量全憑個人大概猜測,再能不能做出來,還要看運氣。她覺得甚是對不住程二郎,見他問詢,又細細迴憶了當時手上的分量,再說的仔細了些。


    “黑豆渣是做什麽的?”


    “……本來是給狸子吃的,最後沒用上。”


    他手舞足蹈極高興的,在她麵前說起這東西若是賣出去,將會如何緊俏。他得使出百種法子抬價壓貨,賺個盆滿缽滿。阿措與他相處兩日,發現他善於言談不假,或者就是個花落,總要說他的生意經——生意興隆通四海,財源廣進達三江。


    她有時在想,若是以後能和他在古代搭夥做生意,似乎也不錯。


    古時沒有鍾表,其他的計時器程家這個小院顯然也沒有,兩人抬頭看了看日頭,都覺得時候差不多了。


    阿措轉身進屋又提了個厚重的包裹,程二郎伸手幫忙,她輕輕避開了。


    “程訟師挺招人恨的。”


    他不明所以地看著她,但眨眨眼睛,很快地接口。“可不是,昨日大哥與我說,沒有逮到采石場的趙管事,被族叔狠狠罵了一頓。你說我們哥倆在他手底下幹活,又不是他的奴仆。”


    他隨後歎了口氣。“我自是要謝你和白少爺,將這樁好事送給了大哥。”


    她撲哧笑了,她方才的話很掃人麵子,這個程家弟弟精乖伶俐,不顯惱怒,反把將話頭扯倒感謝二字上了。這樣討喜的小生意人,或許再過幾年,真要成為聲名顯赫的商人富戶。


    她自然不是為說這個。


    “院子裏的地窖修的很好,就是需在邊沿上再蓋上些舊土,莫教人發現那是地窖才好。”她這般說,也不知他聽得明不明白。最後她又認真囑咐了一句。“貪財先貪命,先後可不能倒了。”


    程二郎目送她出門,轉身跑迴去西屋一看。


    枕被整潔,明桌淨幾,往常無處下腳的滿地貨物堆在兩旁,整整齊齊。


    “原來他們真的要走啊。”


    阿措約好和白明簡在一處見麵。昨日裏她跑遍了城中,在藥鋪的後巷裏發現一人過道的狹長胡同,巷頭和巷尾都沒有人家。


    過道上全是棄掉的藥渣,也有漚爛的藥草在這兒堆了半人多高,極好藏身。古代有種迷信的說法,將藥渣倒在路邊,就能把病痛讓過路行人帶走。藥鋪把藥渣扔在這裏,所以反倒沒有人經過了。


    她左等不至,右等不來。過了一頓飯的功夫,白明簡仍沒出現。他的記憶力超群,昨日自己又和他說了幾遍,定不會走錯路的。這就是見不到他的人影,她心裏揣著個兔子,快從胸口蹦出來了。


    算算時辰,她這會再不去城牆根便要晚了。


    讓程大郎等著去!她務必得先將人尋迴來!


    她正欲抬腳……


    “阿措!” 他從一堆草渣冒出了個頭。


    “祖宗,你藏在這裏做什麽?”她的眉毛都要豎起來了,死死鉗著他的雙手。


    “我差點跑去程家大院再尋你去。這好玩嗎?這會給我躲迷藏!”


    她一頓連珠數落,他一聲沒吭。


    “沒把餅子送進去小門,也沒什麽。咱們快去城牆根那兒!”她挽著他的手,急匆匆往外跑。


    “我送進去了。”他是名副其實的本地人,之前在采石場幹了一月的活,隻要收斂了讀書人的樣子,他裝的比她更像些。


    他冒充個小販去送了豆渣餅子,並未被人察覺。


    “我跑過來的時候,見到趙管事了,和他打了個照麵。”他隻得彎身藏起來。


    他瞥見阿措在巷子中心急如焚的樣子,心頭處莫名冒出了一絲甜甜的歡喜。


    趙慶,仍在柔玄鎮,要做什麽事?


    她的心中劃過這個念頭,卻並不深究。他們離開柔玄鎮最為要緊。


    程大郎到城牆根下的暗道時,白家主仆也到了。他弄不懂了,這何必去兩個人。


    阿措裝作無奈地搖了搖頭。


    他自己想明白了,昨日她要跟自己出門,白明簡不依不饒,非要跟去的樣子。這倆人,似乎一時不在一塊都受不了。


    程二郎能說會道,卻評價不出什麽詞,與他說這奇怪的緊。他當時沒說話,心裏卻也委實奇怪。


    程大郎上前和軍士說了幾句。這幾日他跟在程傑江人前馬後,與軍門軍士混了個眼熟。守著暗道的軍士,見他身後跟著十幾號人,提著弓箭繩索,曉得這又是程家去山上逮野物去了。


    他們私底下免不得嘀嘀咕咕,但程訟師在鄒將軍那裏很能說上話,程家每次過道又給他們塞了不少銀錢,何必去管。


    他們打趣程大郎:“沒聽說山林子裏有山大蟲啊?”一行人中最後跟著兩個小娃子,提著鼓鼓囊囊的包袱。


    程大郎煩悶的說,不知今兒在野外呆多久,找了兩個小孩提了些吃的。


    這天陰極了,寒風吹得人後腦勺冷颼颼的。他們看著這些人走出去,並沒覺得奇怪。


    從城牆的暗道中走出的刹那,阿措緊緊牽著白明簡的手,那一刻他也用力迴握著她的。


    一個聲音在他們的胸腹中相互激蕩,出來了!


    這一行人進了之前程大郎捕獵果子狸的山林子。他大手一揮,教眾人四散開來,而慢慢地,自己的腳步落在了後邊,和白家主仆走在了一處。


    旁人的身影漸漸看不見了,三個人越過山丘,走去了背陰處。


    程大郎尋尋找找,將他倆領到了個土洞邊上,這洞隻有半人大小,他先拿竹竿子試了試,這洞子裏隻有一個出口。


    阿措將包袱扯開,摘了狸子身上的繩索和竹蔑,將它們扔進洞去。


    程大郎終於忍不住問道。“你倆咋又提了兩個包袱?”山嶺子上寂靜無人,程家家丁都沒留意這三個人去哪了。


    “白小少爺,咱們發達的時候來了。”他突然想起黃老爺子卜的卦數,原來是應在了這裏。


    話說早上,程大郎去程家大院,被程傑江好生訓斥,說他沒用。他心中極是憋悶,柔玄鎮快要翻得底兒朝上了,可就是搜不到人,那也不是他的錯啊。而程傑江就這麽嫌他了,另找了別人去和差役一處尋人。


    不過好在如此,他也算得了空兒出城捕“花麵狸”。他此時渾身被熱血燒的滾燙,白家主仆才是他的貴人哩。


    卻沒想白明簡突然正正經經的給他作了個揖,就像他們初次相見的那樣。


    “程大哥,我們要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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