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情居,京城最大的酒樓。此刻,燈火通明,上下兩層都站有身著素衣,手拿佩劍的人,他們表情嚴肅,神色冷漠。空氣中流淌著一股寒意,掌櫃與店家小二身體發顫,又按捺不住好奇心的驅使,尤其是淡然坐在正中央的人,那一身白,讓人想到天上的神仙,可遠觀而不可褻瀆焉!


    哐哐當當的響聲與淒厲的叫喊聲又格外刺耳。


    侍衛上前,低頭正要詢問那抹白色的身影,餘光掃到他雪白發絲揚起,硬止住了腳步。


    清冷如梅,傲骨似雪。玉白骨皙的手掌輕揚,暗袖盈香。眾人還來不及觀賞,他的身影已消失在夜色裏。


    極度的壓抑驟然散去,眾人都卸下防備,高言:“店家,好吃好喝的伺候著。”


    掌櫃的一撥算盤,笑臉相迎應道。樓上的聲音被淹沒在客棧的喧鬧聲下。


    “郡主,啊!”隨侍的宮女容顏失色的躲在角落,屋內一片狼藉,滿地碎渣,豔紅的布帛被剪得四分五裂,灑落的珠子,嘩啦的聲音不絕於耳。


    紫劍手握著剪刀,鮮紅的血珠滑過手掌,染紅了她的衣袖。雙眼怒睜,滿是恨意,黛眉緊蹙,貝齒緊咬著下唇,粉色的唇瓣溢出鮮紅的血絲。


    “哧”的一聲,尖銳的剪刀在桌上劃出一道細長的痕跡,碎屑融於血珠,映入她的眼,猩紅的顏色令她的整張麵容看來極其猙獰。


    “我不要嫁給他,不要!”紫劍緊咬的唇瓣,血絲連連。她的眼裏噙滿了恐慌,“啪”地一聲,剪刀撲在桌上,纖纖玉指滿是血痕。


    “郡主。”貼身伺候的宮女春蘭拿著藥瓶上前,輕聲喚道。


    紫劍霍然定睛望著蹲跪在狼藉中的春蘭,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般。“他呢,他呢?”激動的喊道。


    春蘭忙應道:“侯爺他出去了,他出去了。”


    “出去了,”握拳的手頹然鬆開,渾身力氣似被抽盡的呢喃,麵上盡是苦澀。“他,昊哥哥,他還是去找她了,真是可笑,可笑。”說到最後,她竟嗬嗬的笑了起來。


    春蘭見到這樣的她,手上的動作生生止住,害怕的思想占據了腦袋。


    曲函最受寵的昭陽郡主要嫁給月玄最風流浪蕩的王爺,喜愛男色,強搶民女,遊戲青樓,府上豢養男寵,殘暴嗜血之人。縱然是月玄皇帝的胞弟又如何,他的名聲早已是聲名狼藉。


    眼下又傳出他遭人迫害,容顏盡毀,手臂殘缺的消息。一到京城,賢王的風流韻事便在坊在流傳,眾人皆歎。


    曲函昭陽郡主與平南侯的到來,引來眾人圍觀,都想一睹曲函第一才女的風姿。至於平南侯,鮮少人知。


    偌長的隊伍,那身騎駿馬的月白身影,一出場便驚豔了眾人的目光,雪白的發絲空中飛舞,白玉剔透的肌膚,墨染的輪廓,眉峰綺麗,眼若玉池,唇色青蓮。腰間碧綠的竹笛,紅色的絲絛,形狀幾分怪異。頎長的身姿,傲雪的氣質,清冷的麵容,已成為眾人關注的焦點。


    再到轎簾時,目光已隨清冷離去。


    “恐怕連天下第一的無雙公子都比不上他啊!”


    “胡說,你見過無雙公子嗎?”


    ......


    “那比我們的王爺又如何?”


    一陣唏噓聲。


    “不說現在,就算是以前的王爺也比不上啊!光這名聲。”


    “哎,可苦了嶽將軍的女兒了,居然要嫁給......”


    “噓!你不想活了,敢談論皇家之事。”


    “有什麽好怕的,你隨便找個人問問,誰不知道賢王的事,還有啊!”


    他竟賣起關子來,一聲拍桌下,他又講到。眾人聽後,一陣後仰。


    “毀容!”


    “還有,聽說還傷到了手。”


    怡情居,一派熱鬧。


    紫劍在丫鬟的攙扶下走進,紅色的麵紗遮擋她姣好的容顏,一雙星目熠熠生輝,珠翠閃亮,裙衫華美。


    “郡主。”春蘭在一旁輕聲喚道,試圖拉迴她的意識。手臂處傳來一陣一陣的揪痛,卻不敢說出。隻覺她的指甲都嵌入了皮肉,麵上還是假裝無事。


    隔著輕薄的麵紗,她看到郡主的臉色,隱忍屈辱得不到釋放的恨意全都凝聚在手掌之上。


    隨著一聲喝令,和飄飛的銀票,怡情居的人一哄而散。


    “昊哥哥,你一定要幫我,我不要嫁,不要。”紫劍雙眸盈淚的對身邊清冷的身影說道。


    他玉池般的眸子淡然掃過,連一秒都不曾落在她的身上。


    也難怪她不生氣了。春蘭如是想到。


    漆黑的夜裏,幾顆星辰,月色柔和。


    靈楚坐在菱花鏡前,青絲披散,一張小臉不施粉黛而翹,晶亮的眼眸璀璨奪目,唇瓣比花嬌豔。


    一身素白的褻衣,勾勒她姣好的身形。微微打開的窗欞,偶爾穿進一陣冷風,拂過麵頰,給本就素雅的身姿添了幾分飄逸。


    “小姐,該休息了。”暮靄站在身後,隨著她的目光望去,一片蒼茫之色,偶有幾顆星辰,為什麽小姐要看得這麽出神呢!還是灑進的冷風吹醒了她的意識。環著手臂,哈欠連連。


    靈楚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望著天空就失了神,零星的蒼穹下,搖曳的竹影,他出現在雨幕中,她的震驚。在破廟他決然的斷去手筋的那刻,大火中他的懷抱,叫她如何能忘記,去忽視。


    她越忘不了師傅,對他越愧疚,所以才會逃避內心濺起的波瀾。


    她是不是很壞,明明心裏有人,還貪戀他帶給自己的震撼。無數次問,始終無果。


    都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她多想有一個人能告訴她答案。


    “暮靄,你下去休息吧!今晚我想一個人。”靈楚氣弱無力的說道。這幾天,她日夜照料他,連好好休息的時間都沒有,因為她知道賢王府內到處都是太後的眼線,她稍有差池便有可能無法全身而退。


    太後警告的話語還曆曆在耳。她與他之間終是隔著這道鴻溝,難以跨過。他是月玄最尊貴的王爺,理應三妻四妾。她是將軍之女,一顆用來牽製朝野安寧的棋子。隻因她的父親是聲名赫赫的“戰神”將軍。


    暮靄圓眸低斂,嘟唇應道。她沒多想的退下,隻以為是從王府迴來後太累了,不想人打擾,畢竟她知道自己的打唿聲有多嚴重。


    最後一盞燈熄滅的那刻,一陣風唿嘯而過。她冷的一陣打顫,雙眼沉重,一邊打著哈欠,一邊加快腳步的朝自己房間走去,絲毫沒有看到那抹縹緲的身影,發絲在黑夜裏,光亮的顏色。


    “混賬!”太後聽完稟報後,怒喝道。抬手就是一扔,天青色的舊窯茶盅砰然落地。


    跪首的宮女瑟瑟發抖,頭垂得極低,一雙手抓住衣角,勾出一道道褶皺。


    太後臉色鐵青,鳳仙花汁的指甲生生變了形。


    “你先下去吧!”站在一旁的顧嬤嬤睨眼說道。


    宮女一聽,如蒙大赦,連連應聲退了出去。


    “太後息怒,”顧嬤嬤撿起摔落的茶盅,幾滴水珠滑過她滿是皺紋的手。“依奴婢看,這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好事!”太後挑眉,鳳目森冷。“若讓那丫頭懷上賢兒的子嗣,母憑子貴,要想再除掉她......”一想到這,她的擔憂便更加濃重。


    “自古便有立子殺母的故事,王爺他日若登帝位,方可。”顧嬤嬤將擺好的茶盅再次摔落在地,不過這次,茶盅被摔得四分五裂,要想複原難上加難。


    太後緊繃的表情這才鬆下,鳳目冷然,鬆懶問道。“王氏如何了?”


    “已安排她去地牢了。”


    “也算哀家了了她的心願。待此事一過,世上再無劉家。”太後陰冷說道。


    “那皇後?”


    “若不是皇帝念及與她多年夫妻情分,哀家斷然不會留她到現在。”太後的眼中劃過一抹陰狠。


    “皇上他會來見我,會來,不會來,會來......”漆黑腐臭的天牢內,一披頭散發,渾身髒兮兮的女子,抓著一把雜草蹲在角落,搖頭晃腦的念著。


    一旁躲在角落的連心,麵色昏暗,血骨淋漓的手暴露在濕臭的空中,嗡嗡的響聲叫得人難受。淩亂發絲中的眼盯著高高的門窗,一顆閃耀的星辰灑入眼簾,她仿佛看到了那掩蓋在夜色中的希望。


    養心殿。皇帝一身明黃衣袍,玉冠束發,麵容清雋。他手中的筆墨未停,一張接一張的宣紙落下,黝黑的字體,唯有一字。


    “後。”


    一旁磨墨的太監看到,也是滿腹疑慮。這字他見過多遍,太後,皇後的“後”都是它,隻是不知道此字指的是哪個“後。”


    眼看筆墨又幹,宣紙將盡,夜色漸濃,他小心翼翼的開口。“皇上,今晚召哪位娘娘侍寢?”


    修長的手臂停下,秦知楓清雋的麵容劃過一縷不悅,貼身侍候的太監眼明的退後幾步,身子彎得極低。


    在最後一張紙上劃了一道長長的“一”字才放下筆。


    “今夜朕就留宿在養心殿。”


    語氣淡漠。可不知苦了多少翹首以盼的美人臉。


    阿月,等我。


    皎潔的星輝灑落,覆上他月白的身影,雪白的發絲在風中勾出迷人的弧度,透明的肌膚,光潔尖細的下巴,宛若月中仙人,縹緲虛無。


    隔著那扇門,他竟不敢將它打開,隻是站在房頂上,注視著她的一切。


    她看到了嗎?


    隔著弦月,每日的思念,你是否如我,相思未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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