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界的辦事效率跟他們的口碑向來是呈反比的,從有事上奏,召集眾仙家商討,下令各司其職,層層分發命令,人間早就過去好些年了。


    人人都說仙界能降妖除魔匡扶正義,卻沒人責怪過仙界出戰時,無辜禍及的平民百姓——被視為螻蟻一樣的低賤生命,因為數量龐大所以總是在最底端成為利益的犧牲品。


    正邪之分,用的是眼,不是心。


    大殿裏正在議事,故彥溜進去的動作並不引人注目。可仙界修為深厚的人多不勝數,靈識一掃,他便暴/露無疑。


    而第一個掃到他的,卻是金鑾座上的仙帝。


    壓迫感太過強烈,絕對不會感覺錯。


    故彥挺直著腰,端端正正的站在最後麵,接受著眾人靈識的洗禮,毫不掩飾。仙界進階的難度不亞於成神,看的是機緣巧合,一般都是當作喜事要請吃酒的。


    像他這樣默默無聞就晉升的,倒真是不多。故彥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如何成為萬眾矚目的焦點,就已經被各處掃來的靈識搞得暈頭轉向。


    重淵在一旁眼皮直跳,真想過去踹他幾腳,好端端的待在仙山就好,要有多想不開才會來自投羅網,還氣定神閑的站著!


    這不都是自個兒作的嗎?!


    歸墟啊歸墟,你以前可不是這樣的!雖然也不聰明,可總比現在直接變成了腦殘要好千萬倍!瞧瞧都做了些什麽蠢事!


    仙帝不怒自威,隻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沈書錦正跪在大殿中央受封,藍袍青竹,繡的是剛正不阿之意。雖然因為姿勢比人矮半個頭,可這氣勢卻是不輸分毫。


    曆劫飛升者,散仙多是從天兵天將做起,四處巡查,觀人界異象。累積功德到一定程度後,就被指派為小兵頭,有更多曆練的機會。直到進階後,才會有更加明確具體的官職。


    仙界向來規矩森嚴,天條例律麵前盡管是男主也不能特殊。沈書錦被分到南天將之列,帶他的人正是那日被故彥騙下界打暈的甲碌。


    故彥嘴角微微抽動,他居然忘了這麽重要的事情,還光明正大的跑來淩霄殿送死...難怪重淵跟中風一樣看著他直抖不停。


    腳下剛剛朝著大門小心的挪了兩步,腰間被人用棍子猛然一頂。故彥扭頭,就見百花正滿臉幽怨的瞪著他,粉嫩的唇蠕動了幾下,並沒發出聲音。


    “......”故彥擦了擦額間的汗,將腰間的木棍推開,壓低聲音道,“說人話,我看不懂唇語。”


    前麵幾個仙者扭過頭高冷的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在警告他不要發出聲音。百花的眼睛都快瞪出來了,憤憤小聲道:“別動。”


    “......”


    然後故彥就真的不動了,因為仙帝的目光正穿過起伏的人頭,直直的看向他,冰冷中帶著些意味深長,金仙的威壓讓故彥根本動彈不得,唿吸都被刻意延緩。


    似乎有種不好的預感。


    仙帝緩緩抬起手,指向故彥的方向,威嚴的聲音響起,每一個字都仿佛有千斤重,“歸墟突破瓶頸,封迴侍酒仙君。”


    故彥腿一軟,差點就跪下去了。低著頭做恭敬狀,雙腿太過用力而陣陣發麻,仙帝還說什麽他也沒聽進去。大殿之中的人都依次退出,隻留下重淵和站起身的沈書錦,他仍沒緩過神來。


    “上前來。”


    故彥不動。仙帝臉色微變,驚的重淵心肝都顫了。


    “歸墟。”


    仙帝又緩緩吐出兩個字,加重了幾度音。這次讓故彥清醒了過來,抬起眼看向大殿。


    雖然不是第一次見到仙帝,可是每一次的感覺都完全不同。


    “上前來。”


    仙帝真的是用盡了好脾氣,對他如此膽大妄為的打量眼神竟然也能忍下來,隻褐眸裏碎冰沉浮,讓人不寒而栗。


    故彥邁了兩步,便又不動了。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做!


    在人界,歸墟老祖的名號那就是橫著走的招牌,隻有對方卑躬屈膝的份上。在仙界,他充其量算個半吊子的仙家,地位不高不低,在仙帝麵前更是矮了好幾台階。


    讓他跪,這就涉及到骨子裏殘存的現代人尊嚴問題。他又不是演員,男兒膝下有黃金,除了父母,他還真的跪不下去。


    可不跪......


    故彥瞄了眼仙帝越來越黑的臉色,覺得命和黃金相比,還是命比較重要。


    正在他萬分糾結的時候,重淵出列,拱手成禮,“臣有事稟。”


    仙帝展眉,“準。”


    “歸墟騙甲碌下凡之事,尚未公示眾仙,可不急於一時。逢神使宴請,正需侍酒仙君,輕重緩急,望仙帝明察。”


    “沈卿家怎麽看?”


    此話一出,三人具是一驚,大氣都不敢出。沈書錦不過新晉,仙帝卻有意讓他參與處理已經鬼仙的仙者,用意太過明顯。


    “小臣不知。”沈書錦沉聲,對此心有餘悸,“但小臣聽聞有功過可抵之說,老祖成仙多年若不曾有過,得饒人處且饒人,也無可厚非。”


    仙帝默而不語,半晌金鑾殿中才響起他的聲音,“你退下吧。”


    沈書錦應聲而退,走的時候甚至沒有多看老祖一眼。故彥不知道仙帝葫蘆裏賣的什麽藥,這樣一鬧騰,他倒不覺得糾結為難了。


    反正男主和重淵剛剛都沒有跪!


    “歸墟。”


    仙帝每次念這兩個字的時候,故彥心尖就像是風中樹苗抖的厲害,後背都被汗氤濕了。明明隻是見過兩次罷了,可他對仙帝卻有種從內心散發的恐懼。


    “臣在。”


    “重淵。”


    “臣在。”


    “甲祿之事歸墟乃罪魁禍首膽大包天,但重淵你包庇縱容亦是難逃其咎。本尊準你二人將功補過,七日內,必須將那魔頭捉拿歸案。否則,本尊難以給六界交代。”


    故彥想不明白甲碌的事情和禦邵湮的事情有什麽關係,更想不明白仙帝為什麽要給六界交代。但是此時此刻,他背心全是冷汗,太過緊張倒顯得愈發平淡。


    “臣領命。”


    重淵恭敬行禮,低著頭拚命給故彥使眼色。可惜總有那麽個不識相的人不領情,看似將生死度之身外,實際上就是反應遲鈍。


    “臣疑惑,敢問仙帝要給六界如何交代?”


    縱然仙帝沒有明說,故彥也隱約能猜到。不是所有罪責的兇手都會被繩之以法,更多人隻需要一種心理上的安慰,背後的真相,隻有當局者清罷了。


    仙帝的手隨意的搭在金椅的把手上,身子微微前傾,“你這是在質疑本尊的決定?”


    故彥直對上他的目光,“臣不敢,隻是臣不解,禦邵湮並沒有犯下滔天罪行,為何仙界要對他窮追不舍,趕盡殺絕。”


    他沒記錯的話,仙帝布下的六界追殺令,活要見人,死要見魂,這分明是連投胎轉世的機會都沒有。


    “私放妖皇出塔,濫殺千人性命,又毀上古秘境神之結界。”仙帝神色冷冽,“這些不論,仙者墮魔,就該當誅。”


    字字錐心。


    “那魔界眾人,豈不是該全部屠殺?”


    “仙魔勢不兩立,早晚一戰。”仙帝一揮金袖,微微眯眼,“歸墟,你今日可不同往昔。同樣的殼子,不同的心。”


    “......”


    這話是在責備他多話,可聽到故彥耳裏,感覺卻大大的不一樣。身子一顫,就學著重淵的樣子雙手抱拳,俯身行禮,“臣領命。”


    想起還在仙山等自己迴去的小徒弟,故彥意識到這仙界應該是呆不了了。他本就不是歸墟,對仙界沒有歸屬感,隻要跟禦邵湮在一起,那麽去哪裏都一樣。


    “退下吧。”


    仙帝發話,二人長舒一口氣,依次退離大殿外。隻在門口時,又遠遠飄來一句話,依舊是毫無感情的冰冷語氣:


    “重淵,動情的後果,你該是比誰都清楚的。百花仙的位置,已經數百年沒有換過人了,或許也該做些改動了?”


    連威脅都說的這麽理所當然。


    殺雞儆猴,故彥不信仙帝會不知道他跟禦邵湮之間的事情。重淵的脊背猛然挺直,邁開的步子都顯得沒那麽自然。


    絕情棄愛,才能功成名就。七情六欲皆斷,談何容易?


    大殿的門緩緩關上,重淵本是悶著頭快步往前走,突然停下來,讓跟在後麵沒有防備的故彥差點一頭撞上去。


    “歸墟,交出禦邵湮吧。我知道這樣說不對,但是,我重淵幫你多少都可以,唯獨不能拿百花冒險。”重淵轉過頭看他,眉間揪成一團,“她是無辜的。”


    故彥負手而立,沒有絲毫動容之意,“在你牽扯她進來之前,她的確是無辜的。”


    “你這是說我自作自受?”重淵氣急,隻差沒有指著這沒良心的東西破口大罵,“歸墟,要不是我瞞著上麵,你跟那小魔頭能逍遙自在到現在?真是我瞎了眼!”


    “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你難道不想跟百花在一起?就為了一句天條仙規,辜負百花百年?”故彥冷著臉,眼底卻微帶思念,“誰都不能動禦邵湮,哪怕讓我跟仙界為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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