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品位十分簡單,隻要事事完美就足夠了。


    ——王爾德


    不過半天時間,一個消息就席卷了劇院上下,成為潮流尖端的問候語言:“你知道‘魅影’迴來了嗎?”


    魅影是巴黎大劇院的午夜怪談,從年幼的舞蹈學員到打雜的臨時工,沒有人不知道他的存在。人們惶恐地談起他的時候,也無法否認心底的那種興奮之情。


    人從出生起,一生的軌跡似乎早已注定。貴族之子也許會成為一個好人或者惡棍,但是他必然還是貴族。寒門小戶憑著努力和伶俐,或許也能過上溫飽的生活,但卻永遠不可能邁過那條界限。劇院中等級幾乎和在皇宮裏一樣森嚴,哪個層次的演員有什麽待遇,用什麽包廂,穿什麽行頭,一切都是不容逾越的。


    除了魅影。


    魅影是活在規則之外的人。


    他沒有名字,因此沒有人能知道他出身;他也沒有職位,但他又像是劇院的無冕之王。他在的時候,是巴黎歌劇院的恐怖怪談;但是他離開之後,整個歌劇院似乎都不再是原本的那個了。


    這棟建築失去了靈魂。


    十年了,演員們已經習慣了雅俗共賞的歌詞,與劇情緊密合拍的曲調。觀眾也習慣了整個樂團如同一人般的合奏,讓人不禁微微閉上雙眼的歌聲,恰到好處的重複迴旋,以及讓人不能唿吸的高/潮和謝幕。以至於他們竟然以為隨便找一個行內人都可以做到這些。直到演員被拗口別扭的唱詞絆住了嘴,弦樂和管樂根據曲譜無論如何都合不到一起,觀眾對整個劇情節奏大失所望之後,‘那個人’才被他們想了起來。


    “夫人,他真的迴來了嗎?”克裏斯汀拉住吉莉夫人,再三詢問道。“他來找過您嗎?他和您說了什麽?


    吉莉夫人看著她煥發神采的臉龐,低聲說道:“不,他沒有來和我說過什麽。”


    能證明那位大人來過的,隻有一封筆跡熟悉的信。費爾明和安德烈專門找她去驗證真偽,她能確定這封信確實是魅影所書。


    “這周末開始,我要你們演出新劇《莎樂美》,我要讓老貝恩演劇中的國王,讓卡勞和韋斯頓唱第一幕的唱詞,讓卡洛塔演皇後,讓克裏斯汀演薩樂美。卡洛塔尖利的嗓音正合適,沒有人的舞姿及的上克裏斯汀,這部新劇將引起轟動。總之,一切都完美。


    劇本和曲譜在後台的化妝室裏。


    o.g.”


    捧著這封信的費爾明就像是捧著一捧金子,安德烈卻給她看了另一樣東西:“這個呢?你覺得這個是他的筆跡嗎?”


    吉莉夫人端詳了一會兒,有些猶疑的地說道:“不像……”


    安德烈已經叫了起來:“奧斯卡·王爾德?他是誰?”


    魅影的劇本一向獨斷獨行,自己配樂,譜曲,寫劇本,決定演員。這是第一次,在他的新劇裏出現了一個具體的名字,難道他就是魅影本人?魅影是否故意要揭穿自己一直成謎的身份?但即使是費爾明都看得出來,這份劇本的筆跡,用紙和魅影的習慣完全不同。他憤怒地說道:“不管他是誰,無非就是個無名之輩!不是‘那個人’寫的劇本,我們要來有什麽用?他是想讓我們再砸鍋一次嗎?”


    “難道我們現在還有更好的選擇嗎?”費爾明也煩躁起來。


    趁著兩人口角,吉莉夫人無聲地退出了房間。此時,麵對克裏斯汀的疑問,她卻不知道怎麽迴答。


    “克裏斯汀……告訴我,你對以後有什麽打算?”沉默了一會兒,吉莉夫人不答反問。


    “以後?”


    “你不能在歌劇院唱一輩子吧?我是看著你長大的,你和梅格一樣大,也算是我的半個女兒。我當然關心你的前程。”


    克裏斯汀睜大眼睛看著她。她非常瘦,顯得那雙眼睛格外的大。高挺的鼻梁下唇瓣微厚,顯出一種孩子氣的天真。


    吉莉夫人暗自在心裏歎了口氣,接著說道:“做我們這一行的,前程無非就是那麽迴事——應該說所有的女孩子,前程都係在未來的丈夫和孩子身上。大紅又能紅幾年呢?那位夏尼子爵身份高貴,家世豐厚;最妙的是正好父母雙亡,無人管束。我看他是誠心要娶你的,你也挺喜歡他吧?”


    克裏斯汀垂下眼睛,低聲道:“子爵並沒有向我求婚。”


    “那就看你的了。趁著現在讓他為你著迷,讓他意識到隻有娶了你,才不會失去你……孩子,這是你最好的出路。”吉莉夫人對她微笑了一下,那個少有的笑容竟然讓她顯出一點嫵媚。


    “吉莉夫人。”克裏斯汀眼眶微紅,幾乎想要上前投入她的懷中。這位舞蹈教習把她當做半個女兒,她何嚐不把她視為半個母親?


    “我知道您的意思,我會努力去做的。”


    當天下午,劇院經理就把整個劇團召集起來開了一個短會,命令他們立即開始全力排演一部名叫《莎樂美》的新劇,並且把主要演員名單定了下來。


    “克裏斯汀,你來演這部戲的女主角!”


    一部戲從準備到開演一般都要二十多天,這次要求一周上演簡直就是在要求全體組員創造奇跡。但是從主演到道具員,沒有一個人提出反對。


    因為這是‘他’的新劇,‘他’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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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爾德的彈性體質讓裏克曼醫生都嘖嘖稱奇,之前又燒又吐,傷口還有點發炎,但是到巴黎後,睡了一晚竟然就康複大半。隻能說他到底年輕,後天體格也鍛煉得有了點底子,才能在長途疾行中養好身體。


    “卡特大人,裏克曼先生求見。”


    裏克曼拎著藥箱站在門口,聽到男仆中氣十足的通報,不由撇了撇嘴角。


    到貴族家裏真是長見識了,他還第一次知道醫生給病人例診還得求見的!


    好在幾分鍾之後,求見就獲得了準許,他也終於見到了自己的病人。


    王爾德裝束一新,姿態挺拔地站在落地玻璃鏡前。自從離開巴黎大劇院後,他的常服都是由巴黎最頂尖的裁縫量身定做的,而這一身禮服更是出自法國皇室禦用設計師的手筆。他身形高挑瘦削,卻並不羸弱。這身黑色燕尾服恰到好處地拉出了他的肩線和窄腰,更顯得他身高腿長。外套上的每一顆紐扣都是用鑽石打造的,內裏的襯衫光是蕾絲就價值幾千法郎。留到下頜的半長發微微打卷散在耳側,襯得他的膚色白如象牙。如果沒有那凹陷的眼眶和依舊有些違和的鼻柱,看起來簡直就像是從畫中走下來的人物。


    然而裏克曼卻瞬間暴怒,咬著後槽牙沉聲道:“誰讓你在傷口上撲粉的?”


    要把原本泛黃的膚色和縱橫的手術疤痕完全遮蓋,裏克曼簡直不敢想象他用了多少白/粉。時下各國都流行威尼斯的白/粉,因為它不光效果顯著,而且真的能讓膚色變白。但是作為一個化學高材生,裏克曼很清楚那東西是用什麽做的。


    “卡特大人,您怎麽不往傷口上抹鹽呢?這***是什麽?(what the hell is it?)既然您不要這張臉了,都柏林還有大把的病人在等我!”


    “裏克曼先生,”王爾德還沒開口,他身邊的管家已經說道:“請注意您的語氣,卡特大人今天下午就要出庭。至於都柏林的那些病人,在大人痊愈之前,您認為您還能離開這裏嗎?”


    “你們這是要拘禁我?”


    管家對他微微一躬身,兩個青年男仆就走在他身後。裏克曼勃然大怒,猛地把藥箱摔在地上,隻聽到裏麵傳來一陣清脆的碎裂聲,滲出的液體浸濕了地毯。


    “阿蘭,”王爾德低聲說道:“今天下午如果我敗訴,馬上就會被送上斷頭台,你能多等我半天嗎?”


    裏克曼一驚抬頭,對上了王爾德的眼睛。他的眼白仍然是渾濁的,黃色的眼珠清晰地顯示出疲憊和憂鬱。


    王爾德筆直的脊背彎了下來,雙手抵住額頭,輕聲說:“他們指認我是假冒伯爵長子的騙子,真正的卡特·德·裏奧另有其人。”


    裏克曼說要迴都柏林,他何嚐不想逃迴都柏林?逃迴那個父母健在,安逸祥和的家,逃離這個已經張開了血盆大口的陷阱。


    這還不是最糟的,王爾德心裏清楚,最糟的是他對法庭刻骨銘心的恐懼。隻要想起自己再一次站在被告席上,等待一群已經在心裏給他定罪的人對他的審判,他就有一種想要嘔吐的感覺。


    上一次,他自認勝券在握,卻輸光了一切;而這一次,他甚至連一點線索都沒有。


    卡特伯爵和卡特夫人隻有魅影一個兒子,但是他生而畸形,是根本無法出現在明麵上的。因此雖然家族對外宣稱卡特·德·裏奧是整個家族的繼承人,但是眾人看見的卻根本不是魅影本人。


    在魅影被拐失蹤之前,卡特夫人和伯爵妥協,讓伯爵最心愛的一位私生子來做他的替身。而那個男孩無論是發色,瞳色,還是五官輪廓,都是卡特伯爵的翻版。


    直到魅影在別邸失蹤,卡特夫人心神俱碎,才正式和丈夫撕破臉皮,把那個私生子趕了出去。但是當年見過他的人,到現在對“小卡特先生”依然還有印象。至少,他們記得那是一個漂亮的,健康的孩子。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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