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結束後,魅影受到威爾士王儲夫婦的邀請,在溫莎堡的上區得到了一個房間。


    “王爾德先生,亞曆山德拉王妃非常喜歡你的演奏,希望明天能夠再聽你彈奏一曲。”傳話的侍從如此說道。阿爾伯特親王死後,維多利亞女王對政事都漸覺無味,現在帝國的實權都漸漸轉到首相和王儲手中,對於下一任英國國王的要求,魅影當然不能拒絕,也不會拒絕。


    亞曆山德拉王妃是一位絕好的聽眾。魅影彈奏的時候,她總是坐在最前排,側耳傾聽,全神貫注。從她的姿勢,魅影可以肯定這位英國未來最尊貴的夫人一定聽力受損。隻有部分聽力喪失的人才需要這麽努力地去‘抓捕’聲音。


    他連續彈奏了幾曲不同風格的曲子,有的緩慢,有的明快,有的低沉,有的高亢。從王妃神情變化中,魅影很快了解了哪一個音域是在她能夠比較輕鬆地聽到的,哪個節奏對她來說較為舒適。然後選取這一類的曲子演奏。


    “您是我所聽過的最溫柔的音樂家。”在他即將離開溫莎堡之前,亞曆山德拉王妃對他說道:“為皇室演奏的琴師都要想盡方法突出自己的技巧和天賦,隻有您會彈奏這些簡單的曲子,隻為了讓我聽到它們。”


    “承蒙殿下的誇獎,”魅影答道:“彈出的音樂的意義,不在於我,而在於您。”


    王妃笑道:“無論是您的音樂還是您的談吐,都讓我無法相信您是如此年輕呢。”


    魅影行禮退下,跟隨侍從乘上來時的馬車,離開了逗留三日的溫莎堡。


    在馬車上,他才有閑暇咀嚼了一下亞曆山德拉王妃的話,並為之出了一會兒神。


    作為魅影,他是巴黎大劇院裏不詳的幽靈,是惡神的化身,是死亡的使者。作為卡特伯爵,他是隱世的古怪貴族,沒有仆人敢在他麵前多說一句話。


    這是第一次有人用‘溫柔’來形容他。然而,他審視了自己靈魂的每一個角落,都沒有發現任何可以稱作溫柔的東西。


    他們在傍晚抵達了倫敦的旅店,魅影剛剛彎腰下車,就在旅店門口看到對麵駛來了一樣非常眼熟的東西:標有卡特家族族徽的馬車。


    本尼先生興衝衝地從旅店二樓跑了下來,一心想要和王爾德分享在溫莎堡做客的榮耀;獲得音樂學院入學邀請的喜悅;對未來美好的展望,但是他明明從窗口看到了路易斯公主的車架,趕到門口後卻連王爾德的影子都沒見著。


    “王爾德先生托我告訴您,他有急事要去一趟巴黎。”旅館的門童揣著一英鎊的小費,滿臉喜色地說道。


    本尼先生想起房間裏堆了一桌子的請柬,頓覺眼前一片黑暗。他本來計劃乘熱打鐵,讓魅影打入倫敦的上流社交圈。現在他這麽一跑了之,是要把各大名門都得罪個遍嗎?


    他憤怒地轉身上樓,決心給老王爾德寫一封長信。


    魅影已經無暇顧及倫敦的交際了,見到纏滿繃帶的王爾德的一瞬間,那件一直在心裏卻抓不住的事情突然明朗:老卡特到了該死的時候了!


    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卡特家族這樣的龐然大物之中當然也有千姿百態地拉幫結派,利益糾葛。有些事藏在繁榮昌盛的表象下,就像冰河底層的暗流,一到時機就會破冰而出。


    上一世,魅影借助自己的在巴黎大劇院的便利,把危機遏製在爆發之前。但是這次,那個人想必已經出手了。


    魅影在馬車的顛簸中閉上眼睛,一張早已模糊的麵孔慢慢清晰起來。略長的臉型,有些鷹鉤的鼻梁,黃綠色的眼睛裏滿是貪婪,簡直就是老卡特伯爵的翻版。


    “母親,這一次你會怎麽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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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本王爾德和裏克曼兩個人對麵而坐,馬車是比較空的,但是魅影一上車,空間就逼仄起來。而且有醫生在場,王爾德心裏有再多的疑問也不能問出口了,難道他要去問一個(看起來)十七歲的少年:“你來說說我家裏是怎麽個情況?”


    不幸的是,到法國的渡船上,王爾德再次暈船,又發起了燒。他一天前剛拆了線,可謂病來如山倒,整個人都燒迷糊了。裏克曼把隨身攜帶的各種外敷口服的藥劑都用上,不斷為他更換繃帶,也不過是暫時控製住情況而已。魅影倒是沒有十分驚慌,他對自己的身體太了解了。前世這樣的小病小痛一年也要來幾迴,但他也活得不比誰短。


    這時,卡特夫人派來接應的人馬終於趕到勒阿弗爾和他們會合了。


    卡特家族在勒阿弗爾置有私邸,一行車馬就以病號為重,在那裏安頓下來。卡特夫人派來的人不少,除了她的心腹理事之外,還有一隊裝備齊全的騎手。


    魅影一看到那些穿著狩獵服,帶著獵刀和□□的隊伍,心情就沉重起來。這是卡特夫人手中最得力的一隊私兵,輕易不現身人前。一旦出動,就表示情況已經壞到了生死攸關的程度。


    那位理事簡短地和馬丁管家交談幾句,就找上了裏克曼醫生。


    “感謝您一路上對大人的照料。現在情況緊急,請問您能讓大人在三天內退燒,摘下繃帶出現在人前嗎?”


    裏克曼俯視著這個五短身材的中年人,淡淡地說:“不能。”


    王爾德的臉還沒有消腫,手術疤痕清晰可見,而且那張臉依然讓一般人無法直視……更糟糕的是他已經陷入昏迷,完全沒有自理能力地躺在床上,隻會嘟囔一些類似:“西裏爾;維維安;波西;薩樂美”之類的名字。大概在夢境中還在構思他的文章。


    裏克曼坐在卡特先生的床頭歎了一口氣,看他那一臉倒黴相,醜得挺可憐的。


    他本以為王爾德到了祖國會受到更好的照顧,誰知道那些人簡直就是來催命的。看來傳說中的貴族無親情還是頗有道理。


    理事先生是這麽轉述的:“夫人說大人如果三天之內不能出現在巴黎,就這輩子都不要再出現了。”


    因此,即使王爾德已經病成這樣了,這位理事和馬丁先生仍然達成了一致:他們隻在旅館稍作休息,馬上就連夜上路。


    至於裏克曼醫生?裏克曼醫生隻是一位請來的醫生而已。


    裏克曼走到窗前,看到了魅影單人匹馬絕塵而去的背影……他與老王爾德共事多年,向來都欽佩這位前輩的品格,但是他的小兒子似乎略差啊。再這麽關鍵的時刻,他竟然留下一句‘另有要事’就棄友而去。即使裏克曼不指望一個少年能做什麽,心裏也有點不舒服。


    這是眾叛親離了啊。


    這群人似乎把極大的希望寄托在卡特先生身上,不過要裏克曼來說,他們的願望隻能夠落空了。


    傍晚,拖著昏睡中的王爾德,裏克曼正式開始了他的法國之行。現在他們不在原先那輛奢華的馬車上了,換成了一輛淺棕色的常見廂型車。車裏倒是布置得還好,感覺顛簸反而比之前那輛還要小些。


    也是王爾德命不該絕。第二天早上在碌碌的馬車聲中,他竟然自己清醒過來了。開口就問道:“阿蘭,魅——王爾德先生呢?”


    “王爾德先生另有要事。”裏克曼用手測了一下他的額溫,“據說我們今晚就能到巴黎了。”


    他是在德國學的醫,對法語十分一知半解。能夠從那些騎手那裏聽懂“晚上,巴黎”這兩個詞,還要感謝兒時的家庭教師。


    王爾德舒了一口氣,用幹裂的嘴唇艱難說道:“那就好。”


    然後他就安然地挺下去繼續躺平了。


    裏克曼撥開幾縷散在他腿上的棕黑色的頭發,感覺這可能是自己最操心的一次出診了。


    巴黎歌劇院已經許久沒有新聞了。費爾明和安德烈花了大錢買了兩個劇本,但是演出卻並不成功,演員們的狀態也低迷起來。不少老觀眾都向他們詢問之前的那位寫《漢尼拔》和《浮士德》劇本的先生是不是離開了。


    “我終於理解前任經理為什麽要給那個幽靈那麽多錢了。”


    躺在經理室的沙發上,費爾明無精打采地說道,“他雖然總是給我們找麻煩,但是觀眾就是吃他那一套。”


    “可不是?”安德烈悶悶地把酒杯裏的紅酒一飲而盡,“上周我還特地包了一千法郎放在那個‘他的’包廂,寫上‘魅影先生敬啟’,可放了一周了都還在那兒。”


    “也許一千法郎不夠?吉莉那個老娘們不是說從前他的‘薪水’是按月給的嗎?要不我們把之前的都補上?”


    “那可是一大筆錢!”


    “可是下次演出再搞砸,我們就得宣布破產了……”


    正在這時,走廊裏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十四五歲的男孩一邊用力敲門,一邊大聲說道:“費爾明先生,安德烈先生,那個包廂裏的錢被人拿走了!還留下一封紅色的信!


    安德烈把手上的酒杯一摔,幾乎是用撲的衝到了門前,用力推開的門幾乎把外麵的男孩推倒在地。


    他和費爾明同聲叫道:“信呢?我看看!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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