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塘位於梨樹鎮的上端,離鎮子有幾裏地遠,附近沒什麽人住,出了鎮子往上來的路是早些年那種坑坑窪窪的土路,即便特意開了越野車,這會也顛的厲害,把蒙牛和許揚都晃醒了。


    許揚被磕到了頭,張嘴就罵,有些詞匯實在不堪入耳。


    趙林看了一眼旁邊乖乖坐著的許念親,道,“如果把路修了,你會特意開這麽遠的車來吃飯?人家就指著這個賺錢,原汁原味。”


    梨樹烤魚在周圍幾個市裏非常出名,倒不是說魚的肉質有什麽特別,味道多麽的好,而是這家店幹的年頭多了,名聲自然而然就打出去了。據老板所說,三十年前他承包下這片魚塘是想靠養魚賣魚賺錢,但那會市場蕭條,隻有幾家飯店每天從他這進貨,純粹是賠錢的買賣。隨著那幾家飯店的訂單越來越多,他不由眼紅人家的生意,再看看那堆賣不出去的大肥魚,他一咬牙一跺腳,決定自己弄一家飯店。


    當時飯店不是那麽好做的,農家樂也沒火起來,有高人給他出主意,不要門麵啊裝修啊那些花裏胡哨的東西,就賣一個新鮮一個便宜,並當場大筆一揮,給他題了物美價廉四個字。


    這老板拿著物美價廉迴家一琢磨,也覺得高人說的有道理,便籌錢在魚塘邊上蓋了幾棟青磚紅瓦的大平房,憑著一股子闖勁兒開起了飯店,一晃三十年,梨樹烤魚成了梨樹鎮的招牌特色,就是鎮長請人吃飯都會常常來這。


    至於物美價廉,單說菜單上的價格和三十年前相比,怎麽著也得貴點,不過和一般飯店比,人均三四十夠便宜了,當然,這人均裏的人隻針對那些正兒八經來填飽肚子的普通人。老板的主要經濟來源是許揚這種吃慣了山珍海味想找一找新鮮感的冤大頭,宰冤大頭的老板沒有半點東北人的實在和敞亮,下手是真黑,隨隨便便撈一網魚就得三頭五百,更別提那些“我八十歲老娘拄著拐杖上山挖的野菜”製作而成的下酒涼菜了,趙林每迴來吃飯都有向物價局舉報的衝動。


    但架不住許揚樂意,人家要賣便宜了,他還覺著自己吃虧上當。


    “唉媽呀,zè不四我許腫嘛!稀客啊。”老板是個五十多歲的中年男人,長的五大三粗,說話含含糊糊,平翹舌一定要反著來,時不時還會吞幾個音,比如他說“眨震有空啊”,就是“今天怎麽這麽有空啊”的意思。


    趙林看向一臉懵的許念親,明知故問道,“能聽懂他說什麽嗎?”


    “沒聽清……”


    “這邊口音就這樣,吐字不清。”


    “我還以為,隻有貴州那邊才有很多口音,原來東北也是啊。”


    趙林正欲給他解釋兩者間的區別,就聽蒙牛喊他,“大林!幹啥呢!撈魚去啊!”


    “來了。”


    梨樹魚塘原是個水庫,麵積非常之大,老板把魚苗撒下去後也不太仔細看管,就讓它們自己形成食物鏈,講究的是優勝劣汰,這種方法養魚雖然成本高,產量低,但對冤大頭們而言是一種莫大的吸引力,畢竟能成活的大魚不多,網撒下去像抽獎一樣,能撈著“霸王魚”,老板豎起大拇指誇你牛逼,要全是小魚崽子……


    “啥玩意啊這都是,還有隻王八。”蒙牛罵罵咧咧的往船上扯網,迴頭再看許揚那邊三十多斤的大魚,頓時酸成了檸檬精,並決定再來一網,不壓許揚一頭他不會罷休。


    幼稚。


    除了打麻將,趙林對玩沒有太大興趣,他嫌漁網腥味太重,戴著口罩坐在另一條沒有發動機的小船上,不受待見的許念親自然也跟著他,從小在山裏長大的小孩,第一次見著這麽多水,比那兩條船上撈魚的還興奮,整個人趴在船沿上,腦袋幾乎都要探進水裏了,“林哥,我西到擺擺嘍!好大一隻哦!”


    許念親還是習慣說貴州那邊的方言,平時克製著還聽不大出來,一激動就不自覺流露了。


    趙林也沒像之前那麽逐句逐字的糾正他,又沒人規定在東北一定要說東北話,隻要有需求的時候別啥也不會腦子發懵就可以了,況且他說方言真的挺可愛的,“你悠著點,別掉下去了。”


    許念親轉過身來坐好,笑的有些靦腆,“我第一次看到這麽大的魚,比年畫裏的都大。”


    他一說年畫,趙林腦子裏就冒出了抱著鯉魚的胖娃娃,再看白白胖胖的蒙牛,不由咧嘴,“待會蒙牛撈著魚,讓他穿紅肚兜拍張照,迴頭洗出來正好做年畫。”


    趙林隻顧幻想穿紅肚兜的蒙牛,沒注意到許念親臉上一下收斂五六分的笑意。


    等他們撈完魚已經五點多了,幾十斤的大魚處理好了再用鐵鍋燉,起碼要一個小時,趁這功夫幾人開車進了梨樹鎮內,去解決今晚住宿的問題。


    梨樹鎮附近礦山很多,工廠和煤窯應運而生,這一帶的居民大部分都是有五險一金的工人,經濟條件相對富饒,傍晚時分街道上全是賣菜買海鮮賣小吃的攤位,位於鎮中心的市場更是堵的水泄不通。


    前後車窗都開著,旁邊的大貨車嘀嘀嘀的按喇叭,鑽進趙林耳朵裏就像指甲蓋撓黑板,他心裏煩躁,習慣性的點了根煙。


    趙林生理上並沒有太大煙癮,更多的是心理性煙癮,他生命中的第一根煙是在蒙牛庭審前半個小時,當時的律師是一個大煙槍,看他緊張的渾身冒汗,就讓他抽根煙鎮定鎮定。


    確實起了作用。


    “臥槽,我瞎了嗎?!”開車的小孫忽然喊道,“大林你看那是誰!”


    趙林偏了偏頭,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了過去,隻見金滿月穿著一條灰色毛衣裙站在離他僅有兩米遠的路邊,“……”


    非常合情合理的,趙林開口叫許揚的名字,並問,“這是巧合嗎?”


    上次打麻將趙林就要和許揚盤算盤算這筆賬了,沒成想出了他小女朋友那檔子事,趙林不能也不好意思和頭泛綠光的許揚講道理,就隻能吃個暗虧,當扯平了。這會許揚提議來梨樹,金滿月又忽然出現在梨樹,不管是不是“早有預謀”,許揚都得背這個鍋。


    “我說是巧合,你能信嗎?”


    “當然不能信。”


    許揚理直氣道,“那就不是巧合!”


    綏遠市就那麽一畝三分地,各人有各人的圈子,李燕龍跟在許揚爸媽屁股後麵混口飯吃,自然給許揚扛旗敲鼓,小孫他爸是東海漁村的總經理,小孫就是金滿月的哈巴狗,都不用許揚說,他就把車停到了路邊。


    金滿月彎下腰,對著車裏頭的趙林笑,估計想到趙林不會理他,便問駕駛座上的小孫,“你們這是要迴綏遠嗎?”


    小孫道,“沒,我們來梨樹吃烤魚,明天下午迴綏遠,現在要去恆益辦入住。”


    金滿月道,“正好!我明天下午也要迴綏遠,不介意我搭一下你們的順風車吧?”


    趙林道,“不介意倒是不介意,可車坐不下。”


    趙林說完,金滿月才看到坐在他旁邊的許念親,一下子就愣住了。


    按她的反應推斷,許媒婆的“劇本”裏是沒有許念親存在的,小孫任勞任怨當司機,蒙牛身寬體胖坐副駕,金滿月如果要搭順風車,就必定要和趙林坐在一起。


    可許念親來了。


    由此又可以推斷,許父許母是不知道自己兒子當媒婆的。


    許媒婆相當敬業,“咱四個擠擠,怎麽都能坐下了,明天就一道迴去唄,對了,滿月你來梨樹幹嘛啊,沒啥事的話待會和我們一塊吃魚去唄。”


    金滿月說是目中無人,其實就是一根筋,她腦子裏隻能想自己那點事,旁人是否自在是否尷尬,她根本不在乎的,“好啊!”


    金滿月打開了車門,用那雙妝容略顯濃重的眼睛盯著趙林,等他往裏麵挪一下。


    趙林沒有動,隻是笑著說,“我抱著小許,你從那邊上吧。”


    人是一種非常善於趨利避害的動物,趙林最害怕麻煩,偏偏總能給自己惹來麻煩。初中時他被全校同學所排擠孤立,書包裏仍常常會有匿名情書,他厭惡這種怯懦虛偽的“愛”,將那些情書盡數丟到垃圾桶裏,得到的是惱羞成怒後更變本加厲的欺淩,等上了高中,趙昀程知道他在這裏好過,特意帶人來找他麻煩,又出現了所謂的“愛”,那人打著愛的名義,對他糾纏不休,最終害蒙牛被判了三年牢獄,來到綏遠,他身上沒了趙家私生子的標簽,這種“愛”就更多了,故意撞他車索要聯係方式的女富商,深夜偷溜進網吧小閣樓的男學生,以及似乎要和他死磕到底的金滿月。


    趙林就活在這樣的愛裏,活在這樣很平常普通的麻煩裏。


    這絕非是賣弄自己魅力非凡,不是親身體驗,根本感受不到這種恐懼,就好像陷在沼澤裏,淺淺的陷進去,隻要有人伸手拉一把就能逃出生天,等啊等啊,那個人來了,向趙林伸出手,卻隻是摸了摸他的臉。


    一個又一個,讓趙林越陷越深,從充滿希望到徹底絕望,他寧可沒有人來過,他拒絕所有伸向他的手,時間久了,逃避和應付就成了身體裏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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