蛐蛐瞪大了他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又急又羞,情急之下,竟猛地搖起頭來。


    這一搖,便搖去了殳言臉上全部笑意,她的眼中轉瞬閃現出晶瑩的淚光,咬緊了朱唇,一副埋怨的樣子瞪著蛐蛐。


    蛐蛐著實嚇了一跳,轉而開始用力的點頭,一切全是下意識的反應……


    “哈哈哈哈……”殳言大聲笑了出來,蛐蛐就是蛐蛐。


    蛐蛐好像意識到這隻是一場惡作劇,也尷尬地笑了笑,是啊,這個問題怎麽會有答案,殳言也一定沒有想過答案。


    兩人相視一笑,一齊向前走去……


    “對了,我要好好研究一下老太婆師傅的書。”


    “嗯。”蛐蛐點點頭。


    “不如,我們四處走走,碰到壞人,你就……”殳言做了一個殺無赦的手勢,“這樣豈不是一舉兩得,我們也可以行俠仗義。”


    “嗯。”蛐蛐不由得苦笑了一下,看來殳言真把自己當成殺手了……


    “你頭上有草……”


    “是嗎,幫我拿下來。”


    ……


    漸漸的,人影消失,人聲遠去,隻留下熄滅的柴火徐徐吐著的青煙,循著清亮的陽光緩緩向上,消散在野林沉寂的上空。


    依然是那個山洞中,除了柴火被焚滅的劈啪聲,便隻有唿啦啦的翻書聲。有將近一個月的時間,殳言都在研究老太婆的那本書,沒有書名,和上次那本一樣,舊得發了黃,裏麵的字似乎都是手寫的,而且還不是一個人的字跡,反正——歪七扭八,看起來著實費勁。但是,那些稀奇古怪的招事,倒也深深地吸引了殳言,殳言從來沒有料想到自己對這巫咒之術竟會有如此大的興趣。


    就在這時,蛐蛐很精神地從洞外走了進來,他的傷看似也基本痊愈了。隻見他手上拎著兩條魚,儼然一副一家之主的樣子——他一直在負責兩人的三餐。那兩條可憐的魚落在身手敏捷的蛐蛐手中,想必也沒有什麽掙紮的機會,現如今“死不瞑目”,已經被清了內髒,退了鱗片,正在被一個叫做蛐蛐的人小心翼翼地插在兩根木棍上,準備上火烤了。


    殳言看著蛐蛐的背影,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轉,悄悄地挪動步子,輕手輕腳地走到蛐蛐背後,迅速將一張黃符拍在蛐蛐背心,同時大聲喊道:“定!”


    蛐蛐果然停下了動作,蹲在原地一動不動了。


    “哈。”殳言高興得拍起手來,止行符看來並不難嘛。她笑著蹲在了蛐蛐身旁,靠近蛐蛐看著——他真是連眼珠子都沒轉一下。殳言心中一陣得意,惡作劇之心也由此而生,用手指在地上蹭了一點泥土,伸手準備抹在蛐蛐臉上,突然間隻覺臉上一涼,蛐蛐已經在她臉上抹了一道土痕了。


    “小花貓。”蛐蛐眼珠子一轉,衝著殳言吐了吐舌頭。


    “哎呀!”殳言趕緊抬手去擦自己臉上的泥土,卻忘了手剛剛才在地上蹭過一遍,這一擦,便是越擦越髒,小花貓成了大花貓。


    “你沒有中咒嗎?”殳言的大花臉一臉驚訝,“你居然還……”


    “好啦,”蛐蛐忍著笑用袖子輕輕拭去殳言臉上的泥土,“大花貓,你火候差點,什麽時候你有我烤魚的水平……”


    “那再試一下!”殳言又掏出了一張止行符。


    “不用了,你還吃不吃飯啊。”蛐蛐指了指那兩條魚。


    “吃。”殳言乖乖地笑了笑,她沒想到,就如蛐蛐這樣一個最近才開始吃東西的人,廚藝居然還很高超呢。看著蛐蛐專心致誌的樣子——那清俊的麵容,嘴角舒坦的潛笑,讓殳言的心忽然有了些許不安分……


    “蛐蛐,你真好啊。”殳言索性笑著趴在蛐蛐背上,順手將那張止行符拍在了蛐蛐的腦門正中。


    靠著蛐蛐如此近,飄過殳言鼻前的,依舊是那股淡淡的香氣……


    蛐蛐一邊吹起粘在額前的紙符,一邊看著火候。飄起的紙符下,露出了一個甜絲絲的笑容。


    “我餓了……”殳言在蛐蛐耳邊懶懶地說道。


    “有點耐心嘛,你再去看看書呀。”


    殳言嘟起了嘴,軟軟地從蛐蛐背後滑了下來,不過仍然留了一隻手輕輕按在蛐蛐背心。蛐蛐身上這種料子,手感極好,綿軟中透著一種韌性,殳言不由得輕輕摩挲了起來。


    “喂……喂……”蛐蛐縮著脖子招唿道,殳言這樣讓他有些不自在。


    殳言猛然間也察覺到了自己的行為失當,閃電般縮迴了手,一時間又羞又惱,竟扭頭衝出了山洞。


    “殳言!”蛐蛐看見殳言跑出去,連忙放下手中正在烤著的兩條魚,起身追了出去。


    跑出洞口一看,殳言已經隻剩一個紅影。


    “殳言!”蛐蛐一邊喊著,一邊飛快追了上去。


    殳言哪裏跑得過蛐蛐,不多會便在溪邊被蛐蛐抓住了右手臂膀,掙脫不開了。


    “放手,放手!”殳言左手的拳頭如雨點般落在蛐蛐的肩頭。


    “對不起,對不起……”蛐蛐連聲說道。


    “不許說對不起,不許說對不起!”


    “那你讓我說什麽,你怎麽了?”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蛐蛐不再說話,任由殳言捶打,卻始終沒有鬆開殳言的胳膊。


    而殳言也似漸漸打累了,動作緩了下來,喘著氣,看著蛐蛐說道:“放開……放開!”


    蛐蛐見殳言已經平靜了下來,想必不會再跑開,這才慢慢鬆開了手。


    “你沒事吧。”蛐蛐關心地問道。


    “沒事。”殳言也說不清自己為何會忽然間失了常性,隻是當時有一種極其強烈的羞辱感占據了內心,她甚至覺得蛐蛐在嘲笑自己,看不起自己。她討厭那種被拒絕的感覺,讓她無地自容!


    “我……”殳言看著蛐蛐想要說些什麽,卻正正撞上了蛐蛐那漫溢著抱歉的清亮目光。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


    殳言轉身不去看蛐蛐,而是走到溪邊想洗把臉,希望借助溪水的清涼能讓自己冷靜冷靜——有件事情一定要想清楚,但是哪件事情……殳言反複地問自己的內心,卻也無法給自己一個真正的答案。


    蛐蛐看著殳言的背影,他是真的不知道殳言是為什麽緣由如此惱怒自己,是自己剛剛語氣太重了,還是做飯做慢了,莫非是因為戲弄了她……不管怎樣,蛐蛐都認定這絕對是自己的錯誤,一定是自己哪裏沒有做好,惹惱了殳言,一定是這樣,一定是……


    “對不起……”蛐蛐望著殳言的背影說到。


    殳言用溪水濕了臉頰,同時小啜了兩口,感到頭腦的確清靜了些許,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地舒出——自己真的是在氣惱蛐蛐嗎……不知為何,殳言忽然有種自悲自憐的感覺,還未來得及察覺,眼眶就濕潤了。


    “我想在這裏靜一下,你先迴去吧。”殳言不敢讓蛐蛐看見自己的表情,背對著蛐蛐輕聲說道,她不想讓蛐蛐察覺到自己心中的任何變化。


    “你……真的沒事嗎,你可以向我發脾氣的。”蛐蛐被殳言徹徹底底弄亂了。如此風雲不定,是蛐蛐從未領教過的。


    “沒事。”殳言用力的搖著頭,“你快走吧,不然……我再也不理你了!”


    蛐蛐一怔,向後退了兩步,低頭想了片刻,說道:“那我先迴去,你要小心點,早點迴來。”


    “嗯。”


    蛐蛐看見殳言點了點頭,輕歎了一口氣,轉身離開了,一邊走,一邊不時迴頭張望殳言,殳言一動不動地蹲在溪邊,好在那溪水清淺,否則蛐蛐還真是擔心殳言會做出什麽過激的事來,想到這,蛐蛐停下了腳步——怎麽能夠自己一個人迴去呢?!蛐蛐責怪地捶了捶自己的頭,轉身便打算迴到殳言身邊……


    “你快走吧,不然……我再也不理你了!”


    她要是真不理我怎麽辦?蛐蛐想起了殳言的話,他深信殳言說得出做得到,終究沒有往迴踏出一步,而是站在樹後灌叢中偷偷地注視著殳言,有個什麽萬一,自己也好及時現身。


    過了許久,殳言才緩緩迴過頭——身後除了野林中蔓藤交錯的枝丫,抽出新芽的灌叢,什麽都沒有——蛐蛐離開了。


    有種失落,有種輕鬆……溪水清澈見底,輕輕哼著歡快的曲子,從殳言麵前淌過,隨之而去的還有繽紛的落英。


    殳言忽然很想親近親近這溫柔的溪水,她脫去自己的鞋襪,挽起褲腿,站起身來一步一步向小溪流的中間走去。清涼的溪水簇擁著殳言的腳踝,殳言終於露出了笑容,踢著水,感受著這片刻的暢快。


    陽光下,殳言雪白的小脛盈盈如玉,紅裙隨風飄撒著撲朔的光彩,水聲擁著少女的歡笑時遠時近,一切皆在眼前,一切皆似夢中……蛐蛐不禁看得怦然心動——殳言,就是那支彼岸花,永遠永遠的在自己的彼岸。


    忽然,殳言感到了一絲異樣,低頭看去——隻見一絲鮮紅順著小腿淌入溪水中,很快便被衝散了去……留下了一道長長的痕跡……


    蛐蛐不知何故使得殳言定在那了片刻,更讓她不停地用水清洗著自己的小腿,最後匆匆上岸穿好了鞋襪,向自己這邊走來。出什麽事了?


    “你怎麽了?”蛐蛐按捺不住從灌叢中衝了出來,焦急地問道。


    殳言被突然出現在自己眼前的蛐蛐驚了一下——他原來沒有走……


    “沒事……”殳言言辭有些閃爍,“你剛剛看見什麽了?”


    “我看到你拚命的洗著腿……你的腿怎麽了!?”


    殳言鬆了一口氣,好在他沒看到,於是故作輕鬆地答道:“沒事。”一邊說一邊快步向山洞走去,將蛐蛐拋在了身後。


    接下來的兩天中,殳言幾乎一直躲著蛐蛐,也不和蛐蛐說話,甚至刻意地迴避蛐蛐的目光。蛐蛐試圖去改變這種狀況,但殳言卻總是遠遠的躲開他,一個人圍著布毯縮在山洞的一角,一聲也不吭。兩人之間的氣氛開始迷離著一絲異樣,他們就似完全脫了節般,失去了交集。


    兩天了……


    蛐蛐躺在那,隔著火堆看著另一頭的殳言,她用布毯裹住全身,蜷縮在那裏。


    她沒和我說過一句話,甚至都沒看我一眼……


    蛐蛐心中很不是滋味,自己到底做錯什麽了?


    “殳言,”蛐蛐決定要開口問個明白,“我是不是做了什麽不可挽迴的事?”


    殳言沒有迴應。


    “你為什麽都不理我,至少要告訴我原因呀,是我的錯,我一定會改的。”


    殳言依然蜷縮著,沒有一絲反應。


    “殳言?”蛐蛐見狀幹脆站起身來走到殳言身後蹲下,輕輕拍了拍她——便覺得殳言的肩膀此時抖動的利害,不,是殳言全身都在顫抖。


    “殳言,你沒事吧?!”蛐蛐顧不上那麽多用力將殳言死死拽住的布毯扯了下來,隻見殳言麵色慘白,額頭已滲出密密一層珠汗。


    “殳言!”蛐蛐一把將殳言抱在懷中,同時用衣袖沾去她額前的汗珠,“你怎麽了?你哪不舒服嗎?”蛐蛐過往也就隻經曆過腥風血雨,在他眼中,除了死人就是活人,至於生病的人,蛐蛐倒是真的不知如何應對,此刻,他心中充滿了焦慮和害怕……唯有緊緊地抱住殳言……


    殳言不知怎的,睜開眼看到是蛐蛐,竟“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眼淚和汗水瞬間就將蛐蛐的前襟浸濕了。


    “疼……”殳言一邊哭一邊用力擠出了這一個字,如同一個孩子般。


    “哪疼?”蛐蛐看到殳言這樣放肆地大哭,想必是疼得著實難忍了,一時間更加慌亂,自己也差點也跟著哭出來。


    殳言沒有迴答,哭著蜷縮在蛐蛐懷中,抽泣著。


    “我們到城裏去,那一定有人能幫我們!”蛐蛐果斷地作了決定,轉身將殳言背上背,衝出山洞,用盡全力向城中跑去。


    夜風削著蛐蛐的麵龐,蛐蛐奮力向前奔跑著,仍不忘安撫身後的殳言:“就快到了,你一定會沒事的!”


    殳言聽見風聲在耳邊猖狂地唿唿作響,眼前花白一片,隨即將臉埋入蛐蛐背中,讓這涼風一吹似乎沒有那麽疼痛了。溢入鼻中的仍是那淡淡的香氣,隻不過多了一絲汗水的味道。


    “蛐蛐……”殳言輕輕說道,聲音哽咽。


    “什麽?”


    “我可能快死了……”


    “胡說!娘她不會害你的。”


    “我可能得了不治之症,這兩天我都在不停的流血……”啪嗒啪嗒——兩滴豆大的淚珠落在蛐蛐肩頭。


    “我流了那麽多血都沒事,你也一定不會有事的!”蛐蛐大聲說道,心中卻反反複複地念著——“一定不會有事,千萬不要有事!”


    “……我和你……不同的……”殳言如是說道,話音剛落,便覺蛐蛐雙手一緊。


    隻聽蛐蛐道:“你若死了,我便隨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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