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完案的李元芳伴著昌陽縣縣令王承祖一起快馬趕到——狄公由於暫時不欲亮明身份,故並未一起前來。


    王承祖下得馬來,看到正陪著兩個小孩子的狄景暉,狐疑地瞅了一眼,轉身問元芳:“這是……”


    “哦,他就是和小人一起來此踏青之人。”


    “噢,”王承祖點點頭,命捕快先行進屋查察,自己又轉向那兩個小孩子,“是你們先[奇·書·網]發現的屍體?”


    兩個小孩子也就七八歲的年紀,雖說是長得靈秀可愛,但由於本就受了驚嚇,又是第一次見到縣太爺,更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知點頭罷了。


    王承祖見是如此情景,知道問不出什麽來,搖了搖頭……,忽然捕快驚恐的聲音從茅屋中傳來:


    “大人,是趙柏!”


    “什麽?”王承祖一個趔趄,元芳眼疾手快忙扶住了他。


    兩人一同走進小屋。


    王承祖疾步上前察看,一見之下,神情大變,頹然坐到桌邊一條長凳上,喃喃自語:“真的是他,真是如此……”


    “《蕩舟圖》——”王承祖像是突然想到什麽,又嗖地站起,環顧四周,隻見褥掀櫥開……如忽然挨了一記悶棍,王承祖麵色驟白,忙伸手扶住窗台——差點碰掉上麵放著的一個瓦罐,這才勉強站住,“這,這可怎生是好……”


    午後,驛館。


    “你們是說,小屋被人搜過,而男子死時眉頭緊皺,雙手微張,胸口處插著尖刀?”狄公神色凝重,問向侍立在旁的李元芳和狄景暉。


    “是啊,”景暉一臉疑惑——自中午迴來,父親得知事情經過後,就一直在這兒坐著沉思,——可案情很明顯啊。“定是有人為了尋找某件東西,闖入小屋,殺死了主人。”


    “不對,景暉,事情不能隻看表象。當時的情形不應該是這樣。”狄公緩緩搖頭。


    景暉聞言,大吃一驚,“怎麽?父親,有什麽問題嗎?”


    狄東並沒有答話,抬頭神秘一笑,正看見李元芳若有所思,便開口問道:“元芳,你怎麽看?”


    “大人,卑職覺得現場似乎有些奇怪,”元芳兀自在冥思苦索,“可也說不準是在什麽地方。”


    狄公讚許地點了點頭,接口言道:“是在死者的姿勢!”


    “大人,卑職明白了!”李元芳一臉興奮,抬頭卻對上景暉驚訝的雙眼,深悔失言。


    “噢?說說看!”狄公卻是興致昂然地看著自己的愛將。


    這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李元芳硬著頭皮言道:“忽然遇刺,一般人的直接反應應是連忙用手去捂傷口,或者伸手企圖反擊兇手,絕不會象死者這般雙手伸展微張。況且在巨痛之下,麵部自然扭曲,身體蜷縮,也不會象死者這般僅是直身皺眉而已。”


    “象這樣的反應,倒象是在昏迷之後才遭人刺殺。”狄公點點頭,起身踱到元芳和景暉麵前。


    “可兇手為什麽要這麽做呢?”


    “是啊!若象你們所言,兇手是為了尋找什麽東西,那既然死者已經昏迷,已不能有所阻礙,又為何要殺他?”狄仁傑象是在詢問元芳和景暉,更象是在自言自語。


    “那大人的意思是?”元芳怕打擾了狄公思路,猶豫著小聲問道。


    “現在還不好說啊!但可以肯定的是,其中必有蹊蹺……”狄仁傑仍慢慢踱著方步向門口走著,“元芳,你說王縣令和捕快們見到死者很是吃驚?”


    “是啊,他們應該是認識的。”元芳肯定地點點頭。


    狄公轉過身,又踱了迴來,“那個小女孩可曾說了什麽?”


    “當時沒有,”景暉接言,“——她隻是哭。”


    “那她現在何處?”狄公停住了腳步。


    “應該是讓王承祖帶迴縣衙了。”景暉沒想到父親如此重視,疑惑地迴道。


    狄公看了看二人,徐徐說道:“看來,我們得去趟縣衙了。”


    第四章縣衙初見


    昌陽縣縣衙二堂門口。


    狄仁傑正靜靜地打量著周圍,李元芳和狄景暉分立兩側,狄春、狄平隨侍在後。


    不一會兒,就見縣令王承祖手捧黜置使狄仁傑的官憑文牒,率眾衙屬衝出門來,倒身下拜:“卑職昌陽縣縣令王承祖拜見黜置使大人,不知大人駕到,有失迎迓,望大人恕罪!”


    “貴縣請起,”狄仁傑笑眯眯地伸手攙扶,“不知者不罪,是本官故意隱瞞,微服至此。”


    “謝大人。”王承祖起身後複又一禮。元芳走過去,接過他手中的官憑文牒,王承祖躬身送還,抬頭一見,大吃一驚,“你,你不是今天來的那個報案者嗎!”


    狄仁傑笑著一指元芳,說道:“這是本閣的衛隊長,千牛衛大將軍李元芳。”狄公並未介[奇·書·網]紹自己的兒子——景暉畢竟是假中探父,並沒有職責在身,正所謂“名不正,言不順”。


    “啊?!卑職見過李將軍。”王承祖再次拜倒。


    “王大人快快請起,”元芳急忙相扶。


    “請大人入內,容卑職奉茶。”


    縣衙二堂。


    狄仁傑朝李元芳使了個眼色,元芳會意,向王承祖言道:“王大人,今天上午的案件中,那個死者,王大人似乎認識?”


    “這,……是。他是卑職的一個管錢糧的師爺。”


    狄仁傑在一旁靜靜地觀察著王承祖的表情變化,那一抹遲疑,自然也沒能逃過他那鷹隼般的眼睛。心中一轉念,笑道:“噢,本閣今天來,主要是想看看那個首先發現死者的小女孩兒,不知她可還在貴縣處?”


    王承祖口氣一鬆,答道:“正在此處。此女乳名蓮兒,因受驚過度,故還未曾詢問。卑職的內人和小妾正在先行安慰。”


    “王大人真是愛民如子啊!”狄仁傑笑讚道。


    “大人謬讚!”王承祖躬身一禮,迴頭吩咐仆役去後堂讓兩位夫人帶蓮兒過來。


    不多會兒,兩位美貌女子帶著一個小女孩兒,嫋嫋婷婷地走了進來。隻見為首的一位,大約三十多歲,膚如凝脂,麵含淺笑,氣度雍容,舉止嫻雅,應是正室夫人柳氏舒語;後麵跟著的女子,眉清目秀,婉約可人,牽著蓮兒的手一同進入,卻正是前日見到的那位黃衫少婦!


    李元芳和狄春頓時愣住,又一起不約而同地望向狄公,欽佩之心溢於言表。


    狄平這小廝,似乎被兩位夫人的美貌震懾,呆呆的直盯向二人。


    景暉卻一心想要“立功”,他仔細的看向蓮兒,然後悄悄湊近狄仁傑,輕聲說道:“父親,正是那個女孩子。”


    而狄仁傑正在頗具意味地看著麵前的兩個女子:大夫人不愧是出身大家,一絲緊張一閃而過,盈盈淺笑施禮,“妾身王柳氏攜妹子見過大人。”二夫人卻是更顯慌亂,幾近不知所措,聞言忙跟著跪下。


    “夫人快快請起,”狄仁傑連忙抬手虛扶,“有勞夫人了。”


    柳舒語道了一聲“不敢”,又迴頭對小女孩兒柔聲說道:“蓮兒,來見過大人。”隨後便與二夫人一起移步至王承祖身後。


    蓮兒看到這麽多人,又有些害怕,狄公看在眼裏,抬頭對王承祖言道:“可否讓本閣單獨與這女孩子待會兒?”


    王承祖應了聲是,便和元芳、景暉他們一起退到門外,兩位夫人也自迴內堂。


    等大家都走了,狄仁傑笑眯眯的站起身,走到蓮兒麵前蹲下,“你叫蓮兒?”


    “恩。”


    “現在這兒沒人了,你能陪爺爺說會兒話嗎?”


    “……恩。”


    “蓮兒這名字真好聽,誰給你取的?”


    …………


    蓮兒漸漸與這位慈眉善目的“爺爺”的話多了起來。


    “死了的那位叔叔,你以前見過嗎?”


    “……見過。”


    “什麽時候見過?”


    “初三那天,有六七天了。那天小寶——小寶就是和我在一塊兒的那個男孩子——要我和他一起去小山那兒放風箏。他說那兒風大,好放,可他在那兒也還是沒放好。”蓮兒迴憶著小寶的狼狽樣兒,終於現出了笑容。


    “我一開始不想去的,可小寶給我折了一大把桃花——我最喜歡花了,就跟他去了山坡。後來風箏掉了下來,掛到了小屋旁邊的樹上,我們夠不著,都快急哭了,那是小寶央及了好長時間,他娘才給他買的。這時那個叔叔從屋裏出來,幫我們把風箏摘了下來。我想謝謝他,可他不理我們,轉身走了。我就把那幾枝桃花放到門口,然後偷偷躲起來看,那個叔叔好象本來打算把花扔了,可拿起來盯著看了一會兒,又拿了進去。我們見他收下,就離開了。今天小寶又叫我去放風箏,我想去看看叔叔還在不在,結果就看到他死了……”


    …………


    昌陽縣縣衙外街道。


    拒絕了王承祖搬至縣衙內居住的邀請,離開的狄公一行走在返迴驛館的路上。


    突然,狄仁傑拈須一笑,對眾人說道:“這個案子倒越發有意思了。”


    “大人,您是不是又想到了什麽?”元芳關切地詢道。


    “王承祖對這個案子非常關注啊!”


    “可這有什麽不對嗎?”景暉也不解地問。


    “也不是不對,隻是太過了。對於一個還不一定能不能問出什麽線索的七八歲小女孩,[奇·書·網]不是交於府內的丫鬟仆役,而是竟讓兩位夫人一同看護!足見這位縣令對這件案子的關注程度非同一般啊。況且這兩位夫人的神情態度也有些奇怪……”


    元芳和景暉對視一眼,皆是一臉疑惑。


    狄仁傑卻一頓,迴頭對二人說道:“元芳、景暉,明日我們也去探探小屋!”第五章花訴隱情


    三月十一,清晨,山坡小屋外。


    四周雜草叢生,甚至有些小草已占據了泥牆,從上麵探出頭來,得意地搖擺著。


    “這裏若從未來過,可不易找到啊!”狄仁傑望著小屋,對元芳和景暉說道:“這座房子看樣子久已荒廢,不知那趙柏為了什麽要來此暫住——走,進去看看。”說著,三人入內。


    屋內陳設一如昨日,隻是屍體已被抬走,空餘了一地血跡,似乎在倔強地提醒著曾經發生的一切。


    狄仁傑目光如炬,環視四周,定格在窗台的一個瓦罐上。瓦罐裏胡亂插著幾枝枯萎的桃枝,幹癟發蔫的枝條正垂頭看著窗台上的幾點花瓣,追憶著自己昔日的一身美麗。


    “這該是蓮兒送的桃花了。”狄仁傑暗忖。


    抬頭再次環顧:結滿蛛網的房梁,灰暗的四壁,簡陋的一床一櫥一桌,桌上倒扣一個缺角的灰色粗瓷碗,兩條破舊的凳子,還有就是窗台上的瓦罐,牆角裏的掃帚,地上的血跡和散落的衣物,再無其它。


    如此簡單的現場,能有什麽上了疏漏呢?狄仁傑不禁也皺起眉,在屋中不停地徘徊著,元芳和景暉在旁靜靜地看著他。


    忽然,狄公停住了腳步,再次環視四周,微微頷首,笑了,“原來是這兒。”


    元芳跟著笑了,“大人,看來您又有收獲了。”


    景暉上前一步,追問:“父親,哪裏有什麽不對嗎?”


    狄公一笑,“這裏,太幹淨了。”


    “幹淨?!您瞧屋子亂的!”景暉驚訝地一指櫥櫃前的衣物。


    狄仁傑笑著搖了搖頭:“不是那兒,是這兒!”說著,他用手指了指窗台下。


    元芳和景暉順著狄仁傑手指的方向看去,窗台下倒確實空無一物。


    “可這又能說明什麽呢?”景暉還是不明白。


    “你們再看這兒。”狄仁傑又指向窗台上。——上麵的瓦罐裏插著幾枝枯枝,瓦罐外落著兩三點花瓣。


    “這也很正常啊!您不是說蓮兒給趙柏送過花麽?”


    身後的元芳卻是眼睛一亮,想說什麽又壓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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