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寂靜。


    哈利站在那兒,讓所有人失去了言語的力量,德思禮夫婦更是震驚古怪地瞧著哈利。


    然而不出三秒。


    “快跑!”哈利一把鑽進汽車裏吼道。


    他臉上帶上了如釋重負的大笑,和那個在霍格沃茨奔跑的男孩一樣,自由,快樂,而不是在姨媽家門前鄭重又早熟的男孩。哈利一溜煙地鑽進了那輛汽車裏,動作麻溜得就跟重複了成千上萬遍。


    而這一瞬間格蘭芬多們發揮了他們超常的默契,韋斯萊雙子雙雙架起完全沒反應過來的德拉科的手臂,擠進汽車裏,羅恩鑽到駕駛座上一腳踩下了油門,車子發動了起來。


    弗農和佩妮再一次呆住了。


    “混小子你給我站住!”弗農終於迴過神了,朝著汽車跑去。


    不過他那胖墩墩的樣子恐怕想追上一輛汽車——哪怕隻是幾個孩子駕駛的汽車——還是有難度的。


    弗農身後的佩妮久久站著,滿臉複雜又古怪地看著遠去的哈利,像是震驚,動著唇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韋斯萊家邀請我去玩,過兩天就迴來,我保證不給你們添麻煩。”哈利搖下車窗衝後麵的德思禮一家喊道,而車子在夜裏奔跑,竄出去很遠。


    哈利微微唿了口氣,麵上卻是淘氣又暢快的笑容。


    當明白德思禮一家對他憎恨的源頭時,他突然明白了很多東西,明白了那些刻薄和尖酸,明白了他真正悲哀的是他對德思禮一家給他的關愛有所期待卻總是落空,明白了他在這個家裏並不是一無所有。他們隻是不願意在見到他的時候對他表達這種融於血脈的親緣,隻要見到他就沒法忍住對他的刻薄,因為德思禮一家的性格,也因為他是一個波特。但他們仍是親人。


    也許隻要長大就好了,他們需要的隻是他不會打擾他們。


    雖然他們可能更希望自己和魔法界沒有聯係,但是哈利做不到放棄那一切,所以他選擇不打擾德思禮的生活。


    哈利對那些糟糕的事,那些壓得他喘不過氣來的過往,那些讓他幾次想到死亡的生活,輕輕地放下了。


    雖然他還是很討厭德思禮一家。


    不過……起碼達力還是知道他的生日是在哪一天——就算那個混小子根本是來嘲笑他;起碼他還有人願意接他迴家而不是讓他孤零零地飄蕩在國王十字車站——也有可能根本不是處於那對親情的薄弱概念,不過如果一開始不抱有太高期望的話,就不會失望和難過了。


    如果他的父母健在也會寵他就像寵達力的——哈利想了想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畢竟他可不覺得佩妮姨媽和弗農姨父對達力的溺愛是正確的——他的父母一定知道怎麽正確的教育,哈利在這一刻很想了解過去他的父母應該是怎樣的人,有怎樣的朋友和經曆,一定也是一場偉大的冒險傳奇,就像是所有人說的那樣,他的父母與伏地魔、與食死徒戰鬥,為了正義和美好。


    哈利竟然想到伏地魔——因為那個人好像對他說他的父親是很勇敢的人——雖然被一個臭名昭彰的黑巫師誇獎不是什麽好事,但是他可以想象他的父親是多麽英勇。


    哈利心想,他知道的太少了。


    就連他們在高錐克穀都是德拉科告訴他的。


    哈利瞥了一眼德拉科,後知後覺地發現德拉科的臉上不太友好的表情。德拉科注意到哈利偷窺的視線,轉過頭來,給了他一個微笑。


    哈利僵住了,並在精神上高唿噢梅林的蘇格蘭吊帶裙!


    德拉科冷冷看著韋斯萊雙子夾住他的手,幾乎是同時,他倆立即鬆開,訕訕地看著德拉科。現在的情況已經足夠明顯,他,一個馬爾福被幾個韋斯萊給綁架了,還坐進了一輛麻瓜時的汽車裏,最可怕的是駕駛汽車的家夥是羅恩·絕對不靠譜·韋斯萊。


    顯然弗雷德也發現了這點不太對,立即就讓羅恩停車,兩人交換了位置。


    德拉科的神經並沒有得到放鬆,隻是換一個韋斯萊而已,他應該選擇及時下車。但太晚了,車子再次飛了出去——比剛才可怕的事發生了,這輛貌似麻瓜物品的汽車竟然大喇喇地在夜色中飛了起來!飛!了!起!來!


    這輛汽車的動力係統被施加了飛行魔法,他們怎麽敢?


    德拉科一手握著魔杖,克製住了給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一人一個毒咒的渴望,並警惕地坐在哪兒,另一手輔助了車門上的扶手,等著這輛車散架或者墜毀,確保他自己能在那個瞬間有足夠的反應力解決這個。


    德拉科打量著這輛汽車,並在通過車窗往下看時瞧見了一抹淺金色。


    他的神色一頓。


    就在女貞路上。


    他的手按住車窗,差點讓韋斯萊們以為他要跳下去,不過他沒動彈,隻是探出頭往下看。女貞路的屋頂已經開始漸漸縮小,那個淺金發色的女孩果然站在女貞路上,微微側著頭,路燈光打在她的臉頰,像是在親吻她的唇角。


    她依舊笑,完美漂亮不可挑剔,漫不經心。


    那個古怪地女孩心情很不錯。


    比起那個,德拉科第一時間捕捉到的是女貞路7號的門牌。


    琉莉似乎是發現了來自天空的窺視,稍稍抬起眼,深眸裏快得不可思議地一抹犀利審視,唇角弧度更深,像是在衝德拉科笑,又張揚又囂張。雖然已經離得夠遠,但德拉科仍舊察覺到那個視線精準的捉到了他,就像他看見了她一樣,連同那個漫不經心的笑容都仿佛世間發生的一切都不過她的玩物和一場遊戲,讓人覺得格外火大。


    “啊,許久不見。”他讀出她唇形的意思,隨即她扶著兜帽走了。


    他微微挑起眉,“哈利。”


    “是?”哈利應答。


    德拉科的目光仍在車窗外,門牌已經越來越模糊,汽車飛到相當高的高度了。但他幾乎可以確認那個女孩在往女貞路7號走去,他沒忘記前兩次仿佛被窺視的惡意,“你上次說女貞路7號很久沒住人了?”


    “對啊,琉莉一個月沒迴來了。”哈利理所當然地說。


    “……”德拉科的目光落在哈利身上。


    “琉莉·迪洛·斯萊特林住在女貞路7號?”德拉科慢條斯理地說,卻更像是步步緊逼。


    三個韋斯萊兄弟也慢吞吞地意識到哈利在說什麽,其中韋斯萊雙子清晰地明白德拉科在說誰,而羅恩還有點跟不上狀況,尤其是對最後一個“斯萊特林”的姓氏有點……跟不上狀況。


    “你說你去年暑假認識她,所以她是去年暑假搬來的。”德拉科仍是問話,灰藍色的眸子緊緊盯著哈利,不給他說謊掩飾的機會。


    那個危險的女巫就住在女貞路,魔法界的救世之星的隔壁。


    他應該想到的,哈利和琉莉異常熟稔,盡管在學校裏聯係少得可憐,但哈利對她信任、毫無戒心,甚至還有禁林。哈利不是頭一迴去禁林。


    “她住那裏兩三年了,隻是到去年開學前,大概兩個禮拜,我才知道她是個女巫,才和她真正熟識起來。”哈利說,並不明白這些有什麽要緊之處,當然他有幾分羞愧,他曾答應琉莉對他們的交情保密。斯萊特林都這樣,德拉科也是這麽說的,他們不是同一個血緣,斯萊特林學院是壞的,沒有人允許格蘭芬多和斯萊特林成為朋友,尤其是一個波特。哈利為此憤怒,為此不解,但他珍惜這些友誼。


    他願意為此保密,也願意坦然承認。


    這些信息想是一枚□□。


    哈利不知道所有朋友的想法,但他明白自己的,並為理所當然地打破約定感到慚愧。


    德拉科在短暫的猶疑中,收拾起心頭的紛亂,並朝哈利翻了翻眼皮,放棄了打開波特的大腦去看看裏麵是不是裝滿了肥腸以至於有這樣上天的勇氣,“得了,看看你的臉,一個把秘密寫在臉上的人。”


    哈利頓時羞愧萬分。


    韋斯萊雙子毫不客氣地笑了出來。


    “等等,什麽琉莉·迪洛·斯萊特林?什麽秘密?”羅恩警覺地說,“你們有什麽我不知道的——”他盯著哈利尤其不高興。


    哈利瑟縮了一秒,“羅恩。”他小心翼翼地叫道。


    “原來我才是被排除在外的人——”羅恩不是個傻瓜,顯然意識到了這群人甚至包括德拉科和韋斯萊雙子裏,就隻有他是不知狀況的人,“我以為我才是你的好朋友,為什麽他們都知道的事我什麽都不知道,哈利?”他的聲音並不尖利,但每個詞都像是一把利刃。


    “……”哈利呐呐地動了動唇,有些不知所措。


    在長久的沉默裏,德拉科又輕又冷的嗤笑了一聲,“你認為你應該知道哈利·波特的全部?”德拉科溫和的說,可言辭並不中聽,甚至就像毒液正麵懟到了臉上,這對他來說隻是正常發揮,“知道伏地魔殺害哈利父母的過程?知道哈利遇到伏地魔是如何搏鬥?知道哈利的麻瓜監護人如何把他關在房子裏就像是關著一隻家養小精靈的生活?顯然你的禮儀裏沒有寫上他人的私人生活不是博物館裏的展覽品這一點。”


    “哈利你被關起來了?”韋斯萊雙子異口同聲地驚叫。


    “你竟然說出了伏——伏——那個人的名字——”羅恩驚恐地看著德拉科,他是和韋斯萊雙子同時開口的,但他的關注點顯然不同。


    “……”這車裏真混亂。


    這一迴連韋斯萊雙子也扭過了頭。


    “噢,勇士——”喬治讚歎。


    “噢,本世紀最驚人的笑話——”弗雷德唯恐天下不亂地說。


    “馬爾福其實是個格蘭芬多!”


    德拉科冷靜地想,和格蘭芬多相處果然是需要足夠的勇氣的。他心態平和地冷嘲熱諷:“哪個格蘭芬多能叫出這個名字,你們?還是你們要說鄧布利多?”


    “伏地魔。”哈利默默地說。


    德拉科在考慮給波特下咒。


    “……噗。”韋斯萊雙子笑了,連羅恩都沒能繃住,明明剛才他還在生氣。


    “伏——”韋斯萊雙子開口,不過似乎有點艱難,“伏——地魔。”他們磕磕絆絆地還是說出了這個本該令魔法界的巫師們萬分恐懼的詞。


    “你們竟然說了——”羅恩不知道自己該用什麽表情了,“媽媽知道的話——”


    “哦,小羅恩,你該知道,這時候我們必須證明格蘭芬多的勇氣。”喬治一臉嚴肅地說。


    “尤其是當一個斯萊特林懷疑到格蘭芬多才是真正的勇士的時候。”弗雷德接上話。


    “……”德拉科拒絕參與這種話題。


    “那我也——”羅恩覺得自己落後了,滿臉通紅,顯然想到這個名字仍舊讓他恐懼,“伏——伏——”


    他半天沒說出來。


    韋斯萊雙子這一迴相當給麵子,忍住了自己的笑,這對他們來說並不容易,但是他們的小弟弟需要鼓勵不是嗎。


    他可能加入了格蘭芬多的奇妙夜,德拉科冷靜地想,感到一陣難以置信的頭疼和炫目。


    而他的冷靜顯然擊中了羅恩的神經,他大聲吼道:“伏地魔!”聲音落下的瞬間,他一臉驚悚地看著他們,麵部表情豐富地可以做表情圖冊了,“我說出來了?”他不確定地說。


    哈利點了頭,喬治給羅恩鼓掌,弗雷德則按了按喇叭表示祝賀。


    簡直像是某種邪教儀式。


    德拉科嘲諷地想,可夜風裏無人察覺,他溫柔地笑了一下。


    所有的爭吵都可以結束了。


    紅發、滿臉雀斑、兄弟多、貧窮。


    德拉科心底掠過這些韋斯萊的代名詞。


    韋斯萊可以接受所有一切,他們貧窮但是豁達。或許這可以算得上血統背叛者的難得優勢,他們可以接受一切。所以這個家族不被純血觀念所束縛,首先走出了巫師與血統論的局限,在未來成為波特身邊的第一助力,魔法界救世的首席功臣。或許其中也有他們對局勢變化的先見之明,畢竟他們可是傾全家之力幫助哈利·波特衛冕,甚至在比爾·韋斯萊被狼人咬後,喬治失去一隻耳朵,弗雷德死後依舊……毫不猶豫地選擇哈利。


    從結局來看,血統背叛者一詞,說是對韋斯萊的嘲諷,還是對固守純血論、並在曆史的進程中覆滅的巫師貴族的嘲諷了。


    他們可能失去財富,因為貧窮被人諷刺,但或許,過得很明白也很快樂。


    “女貞路7號是琉莉家——她從暑假迴來後就離開了,不知道上哪兒去了,可能是去旅行了,我猜。”哈利又一次開口,趁著氣氛還算輕鬆,“羅恩,我沒有要瞞著你什麽——”


    “我隻是希望你能告訴我,我以為最好的朋友之間是什麽都可以分享的。”羅恩小聲地說,被隱瞞的憤怒並沒有消失,但他同樣感到瑟縮和羞愧。


    “我不能保證什麽都告訴你,不過我會告訴你他們知道的。”哈利保證地說。


    羅恩似乎還是有點不滿,不過點了點頭,矛盾還是在無形中漸漸隱遁。


    哈利鬆了口氣,並在神經鬆弛的瞬間重新緊繃,“完了!”


    “發生什麽了?”羅恩迷惑地問。


    “海德薇!它還在德思禮家!”哈利驚慌地說。


    車內出現了一秒的沉默。


    “可是我們快到了。”弗雷德默默地看了一眼汽車行進的方向,快到大路了,“如果往迴的話,天亮了就不好開著車在天空中飛過了,被抓到的話爸爸的飯碗就糟糕了。”


    “……”哈利一臉沮喪,“都是我的錯,是我忘了……我……我總是這樣什麽都考慮不到……”他可以想象被遺忘在女貞路4號的海德薇是怎樣的下場,被代替逃跑的他接受可能想象的懲罰,又或者被遺忘在屋子裏餓死。


    羅恩皺著眉頭,手足無措,“那些麻瓜……”


    “他們發慈悲的幾率大概和你進斯萊特林差不多。”真難想象這句話是沮喪的哈利說的,“不行,我得迴去。”哈利說。


    他不能丟下他的小公主。


    “哈利。”德拉科指了指車窗外。


    哈利猛然抬頭,因為他聽到了貓頭鷹的叫聲。


    海德薇正飛在他附近。


    哈利吃驚地張大了嘴,翠綠的眼眸裏隱隱露出了些微光,“海德薇。”他的臉幾乎貼在車窗上。


    “看來那些麻瓜發慈悲的幾率還是比羅恩進斯萊特林高的。”喬治笑了出來。


    “比起這個,你離開你姨媽家真的沒問題嗎?”弗雷德恰當地提出了這個問題,“當然我很歡迎你來做客,哈利,我們隻是很關心,你真的被關起來了?”


    哈利已經搖下了車窗,讓海德薇鑽進來,他摸了摸海德薇的頭,給她喂了一點貓頭鷹糧才把它放了出去,“什麽?”他迷惑地抬頭,並很快笑了笑,“應該沒問題,我猜,他們應該會高興我的暫時離去。我認為我們都需要冷靜,在知道那些之後。”哈利說,神情混在陰影裏。


    雙子交換了一個眼神,並在一次表達了他們的態度:“非常歡迎。”


    這句歡迎打開了某個開關。


    德拉科艱難地意識到,他正在去韋斯萊家的路上。


    他,一個馬爾福,去了韋斯萊家。就在幾個小時前,他還和父親保證今天會迴家給他一個解釋。


    弗雷德把車降低了一些,四周是田地和樹木,車子降落在一個破破爛爛的車庫旁邊,周圍是個小院子——他們到了,韋斯萊的家。


    德拉科看到一個石頭壘成幾層樓高的、歪歪扭扭的房子,有著紅房頂和四五根煙囪,就像一個大豬圈,院子裏有幾隻褐色的肥雞,更像……快要倒塌的違章建築。而屋子前斜插著的牌子標明了“陋居”,他的眼前一黑。


    陋居,他從來沒來過。


    哈利住在格裏莫廣場12號,羅恩和赫敏婚後也搬去了他們的住所,他從來沒有、也不需要來陋居。德拉科僵硬地看著車窗外,並懷疑這座屋子什麽時候會坍塌,哪怕魔法能夠保護它的壽命,但這依舊不安全。


    梅林一定是把胡子吃了,德拉科聽見自己一直引以為傲的理智崩裂。


    如果他從陋居的壁爐迴到馬爾福莊園的壁爐會不會被他父親打死,德拉科心灰地想。


    不,父親可能會直接把壁爐給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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