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明月唇邊的弧度逐漸消失,原本撇開的眼眸重新迴到她身上。


    幽深的眸色漸涼, 他冷笑, “沈姑娘真是有心了。”


    男子已經許久未再稱唿過她為沈姑娘, 疏離間帶著滲進心肺的冰冷,恍惚間像是迴到了以前。


    沈搖星低頭看向自己腳尖,兩人相對無言。


    等了許久少女也未再作表態, 江明月臉色愈發冷漠, 手指緩緩握成拳,像是諷刺又像是在自嘲, “想不到我江明月會有今日, 竟喜歡上你這般無心之人。”


    當真是可悲。


    沈搖星遲疑地抬頭看他一眼, 喉嚨像是憋著什麽,想說又說不出口, “我”


    江明月不再看她,越過她往屋裏走去。


    唉。


    沈搖星仰頭錘了錘腦門, 頭頂的陽光刺得她睜不開眼, 秀氣的眉頭緊皺,腦袋一陣亂哄哄, 抬腳離開了男子住處。


    迴到臨時住的那間土茅屋, 那大當家已經早早候在那, 站門口與孟辛夷說著什麽, 剛靠近了些兩人便朝她看來。


    “欸, 小妹你迴來了”女人粗糙的臉龐滿是熱情, 露出幾顆大白牙。


    一聲小妹叫得外自然。


    沈搖星不明所以的看向孟辛夷, 卻見她聳聳肩。


    寬大的手掌毫不客氣地拍在少女纖瘦的肩膀上,朱虹朗聲笑道“這一早的去哪兒了可叫姐姐俺好等”


    大姐別亂認親戚好嗎


    “不知大當家找我有何事”沈搖星拂開了她的手,淡淡問道。


    朱虹也不在意,收迴手,臉上喜意半分不減,“是這樣,俺想過了,成親前該與殷公子再培養培養感情,你們又是他朋友,所以想問問殷公子平時都喜歡些什麽”


    他喜歡殺人。


    想想沈搖星覺得這樣說太驚悚了,隻好搖頭說不知道。


    得不到答案的朱虹沉下臉,“俺特意來求問你,你卻同俺說你不知道你不是殷公子朋友嗎,可是不願意告訴俺”


    沈搖星已經很不耐煩了,臉上裝都懶得再裝,撇嘴嘀咕道“這麽想知道你自己不會去問呐”


    她哪裏知道江明月那人喜歡什麽。


    “大當家你也不必著急。”孟辛夷上前打斷兩人的談話,嘴邊仍舊噙著淺淺笑意,“我這朋友心思單純得很,哪裏知曉男子喜歡什麽。”


    朱虹迴過頭,“那孟妹妹你可知曉”


    孟、孟妹妹


    沈搖星差些控製不住自己的表情。


    孟辛夷淡淡睇了少女一眼,含笑繼續道“孟某雖算不得閱男無數,可這方麵倒也略曉一二。”


    “哦那你說。”


    “男子向來心軟,殷公子也不例外,既然大當家與殷公子又情投意合,不如送一些小物件,定是能討得歡心。”


    “小物件”朱虹摸著下巴,麵露愁意,“可俺這寨中哪來男子喜歡的小物件”


    “大當家不是說就近有城鎮麽何不去那鎮上找找。”


    朱虹覺得這事成,當下便點頭答應了,“行那孟妹妹你也一起,俺一個粗人不懂這些,你好給俺挑挑”


    孟辛夷頷首,視線落在一臉事不關己的少女身上,“搖星你也一起罷。”


    沈搖星當然是拒絕的,逛街就逛你們的,拉著我做什麽


    然而一切的拒絕皆是徒勞,終還是被兩人拉著一起下了山,跟隨的還有錢二。而白煞則堅持留下,就怕寨子裏有人色膽包天欺負了殷公子。


    一切都是那麽的順其自然。


    下山時幾人還有說有笑,也就是在這時沈搖星才知曉,原來這山匪頭子也沒想象那般“兇狠”。


    “俺以前啊就是個種地的,除卻一身蠻力也沒了別的長處,後來是有了機會才當上了這山大王。”


    “俺也不是無惡不作,俺們也是有規矩的,窮苦人家俺們就少搶點,又或是不搶,都經曆過,俺也曉得她們辛苦。”


    自下山起,朱虹嘴上就開始吧啦個沒完,跟她們說起自己以前的經曆。


    說到最後,話音一轉,“俺知曉你們不是普通人家,俺娶殷公子是真心的,你們盡管放心,俺一定待他一輩子好,所以”


    沈搖星木著一張臉瞟向她。


    “所以,待你們迴去了,可以叫殷公子爹娘放心。”


    想不到這人長得彪悍,可那心思卻一點不彪,知曉先斬後奏,又怕日後人來找麻煩。


    罷了,反正不礙她事,等內力一恢複就離開這。


    寨中,朱虹下山以後,確實有不少人蠢蠢欲動,在男子住所處探頭探腦地張望,想靠近卻又礙於朱虹的威懾力而不敢。


    再加上白煞守在門口,哪怕沒了內力也絲毫不畏懼,愣是沒讓她們得逞靠近半步。


    最後一眾女人隻得悻悻離開。


    白煞就猶如一個忠心護主的狼犬,時刻警惕周圍,預防有人找了空子,傷害到柔弱的殷公子。


    雖說如今氣候快要入秋,可那太陽依舊半分不減,滴滴熱汗由她額角滑落,隱入衣襟。


    白煞剛抬手抹了把汗,屋內就傳來男子如撥動琴弦一般悅耳的聲音。


    “進來喝杯水罷。”慵懶宛若天籟的嗓音,更是讓人對他俊美至極的五官產生癡念。


    白煞額頭冒汗更猛了,頭搖成了波浪,“多謝殷公子,屬下不渴。”


    江明月狹長的眼眸微微低垂,倒沒再喚她,如玉的長指輕輕撫過青瓷杯身,好一會才懶懶掀唇,狀若隨意般問起,“可是她叫你來守在這”


    白煞剛開始還沒反應過來那個“她”是誰,愣了一下後,忙迴道“是是是小姐吩咐屬下過來的”


    雖知曉這人在撒謊,可江明月心情依舊愉悅,單手支撐著下巴你,另一隻手把玩著少女“送”他的狐狸簪,薄唇微微勾起。


    “其實其實小姐她”白煞支支吾吾。


    男子淡淡睇了她一眼,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白煞腦中宛若狂風卷過,不斷思考此刻該說什麽能幫到小姐,突然靈機一動,神態陡然真切,“小姐她其實心裏一直有殷公子,隻是為人靦腆不好表態罷了。”


    江明月把玩狐狸簪的手一頓,長睫微顫,竟是生了心悸感。


    他美目盯著狐狸簪,摻帶一絲甜膩的情意,靜靜聽女子繼續道下去。


    這嘴一順這話就停不住,白煞開始一頓似真似假的吹噓,“我家小姐性情純良,心思單純,可不似那外頭的風流女子整日就會花天酒地。武功又高,脾氣還好,日後殷公子嫁給我家小姐,我家小姐定一心一意對你扒拉扒拉”


    若此刻沈搖星在這怕是羞恥地恨不得拍暈這個“黃婆賣瓜 自賣自誇”的白煞。


    “那”江明月的臉龐不知何時爬上了一絲紅暈,打斷女子的話,“她以前可有對誰這般鍾情過”


    白煞否認的沒有一絲猶豫。


    心就像是被滾燙的沸水包裹,一點一點被融化,冒著溫而蕩的熱氣,江明月隻覺向來冰涼的手心都在發熱,連唾液都是甜的。


    白煞至始至終背對著守在門口,沒發現男子的異樣。


    天邊漫起一朵烏雲,擋去了半邊太陽,周圍突然詭異地寂靜下來,連那樹上的鴉鵲都不再叫喚。


    屋內,江明月懶懶掀眸瞥了眼門外的天空,起身坐到裏間。


    屋外,白煞愈發覺得有些不對勁,他們這個地方離寨中央有些距離,方才恍惚間似乎聽到了慘叫聲。


    她迴頭看了眼屋內,想去看看,又有顧慮。


    “想去便去罷,不必守在這。”屋內男子道。


    白煞想了想,覺得不妥,便還是繼續守在這,全然不知山寨裏早已腥風血雨。


    待沈搖星幾人迴到寨子時,眼前的場景簡直慘不忍睹。


    土黃的地麵幾乎被鮮血覆蓋,空氣中濃鬱的腥臭味甚至將未見過此番的“大場麵”的錢二熏吐,密密麻麻的屍體從寨門口開始往裏一路蔓延,個個幾乎都是一擊致命。


    朱虹渾身發抖,眼珠通紅,滿目瘡痍,“這到底到底是怎麽迴事”


    她踉蹌幾步過去,跪倒在地,顫抖的伸手過去試探地上人的鼻息。


    此番場景自是無一生還。


    朱虹仰天痛嘯,淒然的模樣叫沈搖星生出一絲憐憫。


    雖然不知發生了什麽,她還是安慰了聲,“節哀”


    朱虹卻像是想到了什麽,驀然迴頭,怒紅的雙眼像是要吃了她們一樣,“是不是你們騙俺下山屠了俺的寨子”


    沈搖星擰眉,不等說點什麽,女人便不分清紅皂白的撿起地上的刀衝她砍來,雖說沒了內力,可閃躲卻不在話下。


    連躲幾招後,沈搖星試圖叫她冷靜冷靜,可女人此刻已經瘋魔,哪裏能聽得進去,一心隻想為自己的姐妹們報仇。


    “大當家你冷靜一點,我們沒有理由這麽做。”


    朱虹本就粗糙的臉愈發猙獰可怖,下手愈狠。沈搖星閃避間終於尋了機會,踢掉她手裏的刀,隻是沒力氣將人踢遠。


    該死


    沈搖星暗罵一句,連忙後退避開砸來的拳頭,藥效在體內發作,四肢愈發乏力酸軟,氣也是隻出不進。


    最後使了巧招,用盡全身力氣踢向她腹部,女人終於被踢得連退數步,坐倒在地上。


    沈搖星也失力般癱軟在地,抬手微微喘息著“大當家你冷靜點,我與你一起下山又怎會有這般機會”


    朱虹眼神陰霾,嘴角溢出一絲血絲,“虧俺待你們那般好,俺要你們血債血償”


    女人倔得好似一頭蠻牛,認定她們是兇手死也不肯鬆口。


    就在朱虹準備再撿起一把刀了結少女時,一股逼人的寒意由背脊快速散開,她瞳孔一縮,瀕死的恐懼甚至讓她不敢迴頭,隻是一瞬間便已身首異處。


    斷首處噴灑而出的鮮血濺到了沈搖星臉上,她愣愣看著那無頭屍,一時反應不能。


    視線朦朧間隻見男子身著一襲月色長袍信步朝她走來,身上一塵不染,宛若九天之上仁慈眾生的謫仙。


    “你”沈搖星張了張嘴。


    江明月走至少女身前,低垂眼簾,瞳眸在她驚愕的臉上掃過,輕道“她想殺你,所以我必須殺了她。”


    像是在同她解釋,又像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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