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神殿上方的天幕已經整片昏暗下來,遙遙遠方依稀可見星辰閃爍,但是近處卻已經辨別不出來白晝黑夜,黑色的霧氣影影綽綽,由於能量場紊亂導致的漩渦亂流翻滾不休,將死亡神殿掉落的斷壁碎瓦一點一點蠶食幹淨。


    這約摸丈許大小的漆黑漩渦如深淵凝視人間,掌管這一方的神使力量已經變得極不穩定,而一旦身體所負載的力量超過極限,兩廂失衡下就會反噬己身。


    ……大廈將傾。


    一道流光乘風絕塵飛速而至,與這吞天的漩渦相比簡直渺小得微不足道,卻是義無反顧地闖入這片狂暴的能量場,幾個唿吸便消失在厚重的雲層之中。


    神殿高台外的浮雕大片大片剝落,還未靠近內部的殿堂就聽到亡靈的叫喊聲聲迴蕩,銀白色的法陣如水銀瀉地,靜靜覆蓋四周,被鐮刀劈落的亡靈發出淒厲的尖叫,卻在這至潔至純的白光中漸漸消散。


    斯蘭德曼說承受亡靈生前的執念是以透支精神力為代價,或不甘或怨懟的情緒如洪流席卷千月的大腦,再被放大無數倍後強行灌入她的意識,她扶住快要裂開的頭,這才發現鼻下的鮮血不知何時已經淌了滿臉,衣襟之間一片血紅。


    她手中一刻不停,小臂蜿蜒的鮮血啪嗒啪嗒落下,她見到了很多百年來被禁錮在元力池的往屆參賽者,也見到了預選賽中她曾遇到的人。


    有在林海雪原阻擊過安迷修的紫發少女……


    在遺忘墓地監視過她的白衣人……


    當一道向她襲來的高大黑霧同樣也被鐮刀一斬兩半後,千月聽到了對方生前的願望。


    ——我來參賽是希望星球上能有好的收成。


    沒了標誌性白色麵具,千月認出那是在迷失森林和她商量過攻略,在大廳交易區給過她很多優惠的流星錘。


    最後的黑霧也化為白色的碎芒,千月捂住嘴,從喉嚨裏噴灑出一地燦燦灼灼。


    鐮刀自手中摔落,和地麵刮擦出刺耳的金屬聲響。


    她仰麵倒在地上,鮮血模糊的視野間,千月似乎又迴到了暗月星上那個破舊的教堂,她披著一身純黑,連一絲光線也沒有,腳旁的屍體已經開始腐爛發臭,而她則怔怔地看著手中沾滿了腥臭血液的手術刀。


    屍體布滿血絲的雙目圓睜,似乎死前受了莫大的痛苦。


    遍地哀歌如泣如訴,密集如鼓點的敲擊聲在耳畔炸開,千月舉目四望,她的身上,手中,都是和這裏相同的顏色。


    偌大的神殿空空蕩蕩,唯中央一點小小的黑色身影蜷縮在地,千月幾次掀開眼簾,都隻看到教堂生鏽的穹頂,和花窗外永遠升不起來的太陽。


    形神俱滅的感覺……好像也沒有想象中那麽可怕。


    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她被人大早上叫醒去茫茫的林海雪原刷怪,她當時也像現在這樣,承受不住濃濃的睡意倒下。


    ……好困。


    ……很想好好地睡一覺。


    世界陷入黑暗,有腳步聲順著石階拾級而上,那頂高聳而古拙的大門推開後伴隨一道刺目的光線,千月下意識抬手遮擋。


    她無法聚焦自己的視點,恍惚間她好像看到白色的身影映照清暉走進神殿,可等到下一次睜眼,眼前的光景又換成了殘破不堪的教堂,那人踩的是腥臭的血水和遍地的屍骸,仍舊向她走來。


    幻覺與現實交錯,她還是看不清那個人是誰,可心頭湧上的那個可能卻讓她驚懼不已。


    “……別過來……”


    空氣中散發著令人作嘔的味道,蚊蠅縈繞著屍體嗡嗡作響,千月攤開手,錯愕地發現自己的雙手滿是血汙,分不清那是屬於誰的。


    ——安迷修,我殺過人。


    ——我其實……其實沒有你說的那麽好。


    她四處尋找可以用來擦手的工具,一邊將血汙蹭在衣服上裙子上,但是任她怎麽做都抹不去那一塊已經幹涸的血漬。


    “別過來……別過來……”


    她開始急了,揪過身上的鬥篷使勁擦拭自己的掌心。


    安迷修再也看不過去,他扯過少女已經快被布料磨掉一層皮的手掌,不顧她的驚惶將她緊緊地圈入懷中,無法抑製地大喊出聲。


    “好了!夠了……千月!!!”


    雲外遙遙,升起天際第一束光芒。


    千月終於意識到自己在誰的懷中,那身影直達她的瞳孔深處,消融了眼前的一片白霧朦朧,四周黑暗陷落,唯有眼前變換的色彩如此清晰。


    “安迷修?”


    她抽噎了一下,張開雙臂緊緊抱住了他,臉頰的血跡被滾落的淚水衝刷,淚水血水混成一片,整張臉狼狽不堪。


    “安迷修,對不起……對不起……”


    她傷害了那個一直會等她迴去的人。


    這場百年來延續的騙局已經夠慘烈了,如果她以實情告知,安迷修一定說什麽都會陪她留下來,而代價是要他斬斷一直以來複興騎士道的夙願。


    ……她不能這麽自私。


    那個夜晚的告白和親吻,是最後留給她的最美好的夢境。


    她騙他會迴去,騙他會小心。


    可她從轉身後就再沒打算迴過頭。


    “安迷修……我以為你不會再理我了,我又騙了你……”


    騎士抑製住自己顫抖的聲線,可同樣也有淚水滑落臉龐,“……哪句是騙我的?那句‘我喜歡你’是嗎?”


    “那句是真的!”她抱住他,騎士的襯衫已經被她揪得不成樣子,肩膀處更是濕潤一片,可她說什麽也不放手,“我喜歡你……安迷修,我喜歡你……“


    “我想和你在一起,可是我總是騙你,我怕你再也不理我……可我還是好想能再看到你。”


    騎士拭落她的淚水,貼上去用唇瓣堵住了她未完的話音,唿吸相融,此時此刻交纏的炙熱氣息就是最好的迴答。


    懷裏的女孩崩潰大哭,他又何嚐不是如此,來的路上安迷修一直在想,要這次趕到後看到的是她已經冰涼的屍體,他該怎麽辦,他要再一次憶起女孩的生命在他的懷中如風中燭火,那樣深刻而疼痛地燒灼在他的迴憶裏。


    “……千月……這次我趕上了……”


    安迷修品嚐到她口中鮮血的味道,將她的腦袋緊緊靠在自己胸膛,而察覺到他意圖的千月卻扯住他的手臂,搖著頭邊哭邊落淚。


    “安迷修、安迷修……我迴不去了,神使除了死亡,無法離開眾神之間,這是創世神——”


    安迷修捧起她的臉,翠色的雙眸比平時映出更多的湖光山色,深深地望進她眼中。


    “千月,你相信我嗎?”


    她當然相信他。


    凝晶流焱並出,兩道迥然不同的光芒隨之交錯,死亡神殿就像沐浴在異色的海洋中,令人驚詫的一幕出現了,大量的碎石自頂部開始如雨點一般掉落,最終神殿在轟然的巨響中一路破碎,於虛空中留下一片黑色的帶地,茫茫渺渺,垂下的星光有如夏夜螢火般溫潤明亮。


    安迷修抱著女孩,兩個人從空中直直墜落,千月在安迷修的懷中,怔然地看著眼前堪稱震撼的一幕。


    風聲唿嘯,凝晶重迴腳下,兩個人的頭發和衣服都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創世神縛下的枷鎖從內部打碎,才能蛻變出真正的自由。


    騎士側顏堅毅,千月又往他的懷裏挨了挨,像這樣被安迷修抱著在天上飛好像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胸膛溫暖的體溫讓她眷戀不已。


    “……安迷修,我們還有多久能迴去啊?”


    “快了,千月,x他們已經備好了星艦,我們很快就可以離開了。“安迷修安撫著她,同時也安撫著自己,“千月,我知道你很累了,答應我,別睡好不好?”


    千月的上下眼皮一直在打架,見到安迷修的喜悅在退潮後露出了嶙峋的礁石,安迷修抱住她愈發冰涼的身體,覺得一塊冰也不過如此。


    “……可是,我真的好困……你看我眼睛都睜不開……可能是剛才哭多了。”


    “千月……別睡……”安迷修眼圈發紅,聲音還帶點剛哭過的喑啞,“千月,我想去你的母星暗月星,我在擂台賽的時候看到了你的家……我可以在你家門口種一片小番茄。”


    千月笑了,“好啊……到時候你教我,我跟你一起種。”


    “還有……我想帶你去騎士聖殿,千月,我想帶你去見我師父……參賽後我已經很久沒有祭奠過他了,他都托夢要揍我了。”


    千月輕輕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我見過你的師父,在擂台賽的迴憶裏,好可愛的……”


    “千月,我還想在騎士聖殿舉辦我們的婚禮,殿外有很美麗的花坪,我可以給你挑婚紗,你喜歡什麽顏色?”


    ……


    “……那就白色吧……白色最適合你了,就像童話裏的那些公主一樣……”


    安迷修把嘴唇咬出深深的齒痕,他抱著那具已經沒有體溫的軀體又緊了緊,努力抬起頭。


    “還有戒指,我們挑一個和你的耳飾配套的好不好……?我很喜歡那個配色……”


    “千月,你喜歡什麽花?……你會喜歡玫瑰花嗎?它和你的眼睛顏色一樣……”


    “千月……別睡了,你看……我們趕上了……”


    騎士已經看到了x朝自己的方向招手,身邊還有金和秋,可無盡廣闊的星域一瞬間都成了陪襯,他突然失去了前進的勇氣。


    前方的路變得無比漫長,長得再也看不到盡頭。


    雪消霜落無影。


    天地寂靜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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