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的天穹浩瀚若淵,著一身寬大袖袍的人影靜靜佇立。


    斯蘭德曼記不清受命於創世神的那天是什麽場景了,隻記得從那一刻起時間就停止了流動,歲月無法在他的身上打磨痕跡,他的身高和容貌就像老舊相框中的黑白照片一樣,永恆的定格在過去。


    這就是創世神口中所謂的“永生”。


    那個吊兒郎當的家夥顛覆了他對神明的所有想象,時至今日他的腦海中仍然時不時會跳出某個模糊的身影,金發的男人喜歡拿半個易拉罐和他碰杯,他不喜歡喝那些垃圾飲料,在輕輕抿了一口之後就把整罐都倒掉。


    那個男人的痛心之情溢於言表。


    所有的文獻中都記載創世神是個任性肆意的神明,任由自己的喜好創造出萬事萬物:有的人生來即美,有的人生來自卑,有的星球富庶高貴,有的星球貧窮落後,一輩子都活在繁重的勞役中不能翻身。


    若說有什麽是這些人都共同享有的,那就是一個共同的身份——


    他們都以創世神的子民自居。


    遍布天穹的星宇如恆河沙數,有些是連創世神自己都記不清楚的存在,斯蘭德曼的目光略過浩浩蕩蕩的無盡星河,於一顆幾乎終日無法得見光明的黑暗星球上駐足片刻。


    耳邊繼續傳來了創世神喋喋不休的話語。


    “設七神使代行神旨,是我的目的,你們能擁有幾乎與我等同的權利,擁有自己的眷族……以及,永生不滅的殊榮。”


    永生不滅……


    如果連親自授予“永生”殊榮的神使都逃不過消亡的命運,那麽……至高無上的創世神呢?


    弑神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斯蘭德曼的神識都會在宇宙中漫無目的的遊蕩,被信仰者生,被遺忘者死,所有創世神親屬的宗族都逃不過這輪大清洗,從天災到人禍,被陰霾覆蓋的山川河海上都布滿了違抗“神”意的屍體與白骨,唯有七神使庇護下的星球文明得以延續。


    那顆被黑夜籠罩的星球也映入眼簾,空蕩又死寂,即使靠近也根本感知不到生命的氣息,正如他料想的那樣,這顆星球神權意識濃厚,卻生在野蠻黑暗的時期,隻需一點信仰,就可以抹除所有不和諧的聲音。


    他的料想有了分歧,從那個女孩拿著他收割靈魂的大鐮刀去收割藥草的時候,他就意識到了不對勁。


    ——“你以後會有自己的元力武器!”他一把奪過。


    ——“以後是什麽時候啊?”


    那柄暗紅色的鐮刀向前扭轉,刃麵如雪映寒光,斯蘭德曼察覺到自己的神殿多了另一個人的氣息,沒有憤怒,沒有詫異,在迴過頭看見少女的那一瞬,神色鎮靜而從容。


    “我給你做的鬥篷呢?”


    就像之前無數次那樣,就像問的隻是一個最平凡不過的問題。


    “……誒?那個……在摘下來後放在了終端的存儲空間裏。”然後終端她在臨走前給了安迷修。


    斯蘭德曼從不意外千月尋得知真相後會找他對峙,他手中的罪孽何其多,直接或間接,神殿地底被枷鎖禁錮的亡靈,從元力池中逃逸的靈魂,都是經過他手流逝的生命。


    他唯一意外的是本已經做好了麵對兩個人的準備,卻看到千月尋的身旁空無一人。


    “……那個安迷修呢?自詡是你的騎士,卻讓你在這種時候一個人過來嗎?”


    丹尼爾被傳喚到眾神之間問責的時候,其他的神使都在歇斯底裏地質問賽場內的風雲變幻,隻有他在所有紛爭停息後,要神罰台上的丹尼爾補全了千月尋在凹凸大賽中的全部資料。


    記得當時的氣氛詭異的安靜。


    斯蘭德曼知道自己曾看走眼了的老成持重隻是因為她麵癱,現在他劃過手中的資料,看到她原來也會展露笑容的唇角,心情說不上來的複雜。


    千月眼簾微垂,將眸中光色深掩。


    “他……他不會來的……我在元力池的時候把他留下了……我一個人過來的。”


    神殿周遭的空間開始震動,百年來匯集的能量四溢,死亡如若沒有了盛大的開場,也該有盛大的落幕。


    元力池既毀,他終於還是按照自己當初給自己設定的軌道向死亡邁進。


    斯蘭德曼第一次這麽近距離地看到屬於她的元力武器,暗紅色的長鐮劃過眼前,化為一道純粹而又淩厲的鋒芒,大塊的碎石從蒼穹頂部掉裂,又被鐮光粉碎,飛灑一空。


    他突然迴想起第一次教她認字時候的場景。


    兩個人坐在門口的泥地上,他拿一顆石頭放在中心,又在下位擺出七根木棍,腳下的沙子則象征無數的星球和生命。


    “由他創造出來這個世界,卻無法將庇護惠及所有的子民,以代行神旨為借口,卻從未說過代價是失去自由,你說他是不是一個自私的騙子。”


    千月將七根小木棍一一立起,插成一個圈,將那塊石頭圍在中心。


    “我想,創世神也一定意識到了這種不公平……所以他設立七神使,應該是想將他眷族以外的子民也納入神的庇護。”


    斯蘭德曼將目光放遠至天際。


    背叛的信仰終究難以逆轉,之後正是由他信任的子民將其拉下神座。


    斯蘭德曼曾說鐮刀這種武器最好的使用方法是割破敵人的咽喉,皮膚承受不住壓力碎裂,混合著碎骨的血漿噴湧而出,漆黑的鬥篷在血霧漫開中滑落。


    千月第一次看清了對方掩於兜帽下的樣子。


    死亡神使的時間停滯在20歲的那一年,容貌介乎少年與青年之間,銀色的長發因為染上血跡而顯得有些靡豔,眼眸如同金屬的利器泛著冰冷的光,卻在最後一絲光芒徹底陷落之前,皎潔如當空之月。


    ……終究沒能取代他。


    “小千,和那個能讓你笑的家夥迴去吧。”


    他見證過無數的死亡,而這一次正如自己所期待的那樣。


    隻是還以為能在最後……親眼看看那個順走他花盆的家夥。


    千月並不接話,她蹲在斯蘭德曼身邊,手指輕輕抹去臉頰上飛濺的血痕,有殷紅的血液順著她的腳邊泊泊流淌。


    斯蘭德曼突然升騰起一種不好的預感,她一直都那麽蠢,在暗月星上的最後一刻都在想著怎麽去救那些行將就木的人。


    死亡神殿的穹頂之上記錄了眾神文明歸一統以來的輝煌曆史,隨著神使力量的消散裂成斑駁的碎片逐一掉落,地麵的震動愈發激烈,沒有了壓製的靈魂傀儡在地底發出淒厲的嘶鳴。


    他突然間便如醍醐灌頂。


    “千月尋,你趕緊滾迴去!!!那些亡靈生前的執念不是你能承受的!!!!”


    她抬手覆上他的眼眸,神使的消亡是真正的形神俱滅,那些光點逐漸向上空飄零而去,連元力種子都不會留下。


    “……我不迴去。”


    斯蘭德曼的鬥篷於她而言有些大,千月拾起散落的黑鬥篷披迴自己身上,露出兜帽下的半張小臉,黑色的短發垂在肩頭,微卷的鬢角不聽話地翹出來,一雙緋紅的眸子清澈透亮。


    “……我不能迴去。”


    死亡神使屠滅星球,殘害生命,手中沾染了無數星球人民的鮮血。


    死亡神使扣留鎮壓了那些反抗者的靈魂,讓他們連轉生都無法做到。


    死亡神使是當年弑神的主導,誆騙出凹凸大賽這麽多年的騙局,元力池中解脫逃生的靈魂依然徘徊人間,無法散去。


    神殿停止崩壞,象征神使身份的死亡神柱再次亮起,死亡神使所犯的所有罪孽公諸於世,大賽中的反抗軍們震驚於和他們周旋的黑霧突然便發了狂,滔天的怨氣彌散開來,紛紛擾擾就要朝一個方向肆虐而去。


    已經失去意識的亡靈橫衝直撞,咆哮著要將罪魁禍首撕得粉碎。


    斯蘭德曼教過她如何用法陣束縛亡靈,她自然也知道怎麽樣才能讓狂亂的靈魂安息。


    一個人的力量終究有限,但我也有我能做到的事。


    一個人的力量終究有限,但我也有我必須要做到的事。


    她手中的鐮刀是克製亡靈的最好武器。


    “現在……”


    “現在,死亡神使……是我了。”


    活著的人生命還要繼續,死去的人得到應有的安息。


    這就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結局。


    隻是……


    隻是……


    這一次,他一定不會再原諒自己了。


    又騙了他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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