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讓我去工作?”


    頓了頓,我有些遲疑地問:“事務所的業績,最近是不太好嗎?”


    懷疑他是不是工作進展的不順利,這樣一來,休假的理由也有跡可循了。


    “……”


    氣氛沉寂了一會,轟說:“我的卡都在你那裏。”


    哦也對。


    如果把我們家所有的不動產順便加在一起,有生之年說不定就能貸款一個迪士尼樂園。雖說我和他早就商量好,這些錢,死後是要捐給那些需要幫助的人的,不會留給後代。


    “那你為什麽要我工作?”我伸手去夠他的睫毛,男人長這麽長真是毫無意義:“孩子呢,不能總放你爸媽那兒吧。還有霜月也快上小學了……”


    我絮叨了一堆理由,準備直接敲碎他的異想天開,卻反而被他的一句話給打敗。


    轟垂著眼,睫毛明明被我弄得翹到一邊,顯得有些搞笑。但他的神情,卻無比認真:“我想時時刻刻都見到陽萊。”


    我:……


    我的丈夫,是個超級嘴笨的人。


    ——他其實很不會說這種話。


    記得五周年雄英聚會的時候,我們曾被一堆商業大亨、學界精英、文化圈名流和職業英雄等等,在社會上頗具影響力的知名人物,像是圍觀外星生物一般,給層層地包圍了起來。


    他們大多都是轟的同屆同學,看到我挽著轟的胳膊出現後,就用一種“我的媽呀,那到底是怎麽迴事?!?!!我神經錯亂了?!!?!”的表情,瞠目結舌地看著我們。


    我當時有些慶幸,還好自己把幾個孩子寄放到了鄰居家,沒有帶來。


    那些人在電視裏,都是衣冠楚楚的正經成年人,可私下倒是特別奔放,活潑熱情,而且話超多。聽說我們孩子都生了四個後,紛紛一副被嚇到了的樣子,各個受驚般地抱緊自己,還渾身直打哆嗦,嘴裏喃喃著什麽“果然是班級最強的轟……”之類的話。


    ——他們都挺可愛的。


    “太好了,隻要爆豪一天沒人要,我就一天不是最可憐的那隻單身狗……”有個手纏著膠布的黑發男人聞言,咧開嘴感慨了一番。他摸了摸手臂,還朝沙發那邊,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偷偷地看了一眼。


    然後被人吼了迴來。


    “瀨呂!你看什麽看!”那個兇暴的聲音,一聽就是能止小兒夜啼的知名職業英雄爆心地。我趁轟和他同學說話的功夫,也悄悄地朝那裏看了眼,但隻看到一個毛茸茸的薑色腦袋,很不爽地別向一邊。


    總之,這些舊友,似乎都對轟竟然能成功結婚生子的這件事,感到驚奇——證據是我記得天正出生後,家裏收到了足足一車的祝賀禮物,我和彌生拆都拆了幾個小時。看來無論地位多高,人的好奇心都是難免的。


    想到這裏,我忽然覺得,答應轟也沒什麽。


    為了不打擾他的事業,我一直都盡量假裝自己不存在,除了員工外,社會對我的印象,似乎也隻有“英雄妻子行使暴力”的那一次。


    別人的想法無關痛癢,不過在家這麽久,出去陪陪他也好。


    和他說好後,我用半周時間處理了一下家裏的事情。把彌生和雪見拜托給他家的時候,轟媽媽看起來十分開心,她激動地有點手抖,但不好意思表現出來,隻是不停地在摸那兩個小家夥的頭,讓我放心就好。


    我知道她一直想補償轟,然後還比較喜歡小朋友。論母性的光輝,比起討厭人類幼崽的我,同樣生了好幾個孩子的她,照顧他們更為老套,所以的確挺放心的。


    重新換上ol的黑色製服,熬過了前幾周每過十分鍾,就要給轟媽媽幼兒園小學老師保潔阿姨和保姆打電話問情況的焦慮時期,可能是新鮮感開始了,我覺得上班還挺快樂噠!


    丈夫給我安排的工作,是他的秘書——嗯,完美地坐實了“每時每刻都想和你一起”的說法。除了危險的地方,他無論去哪兒,哪怕是出差都帶著我,這樣一來,我感覺他的野望真的會實現。


    果然,特意不知道從哪兒學了一堆亂七八糟、討好妻子的東西,那家夥還是打從心底想再要個小姑娘吧。


    午睡的功夫,我側躺在辦公內室的房間休息床邊,托腮,打量著他沉靜的睡顏。


    轟就像個孩子一樣,微張開嘴巴,輕輕地唿吸,睡得很香,於是我好笑地點點他的鼻尖。


    ——男人就是幼稚,什麽想法,都是一掃便明了。


    ……


    兩個多月的時間,我漸漸對工作也上了手,如果換幾年前,進取心正強的時候,大概每天都幹勁十足地期待升職加薪重返人生巔峰。不過此時的我,已經有了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其他的也就無所謂啦。


    大多時候,我是和轟共同進出,想著能幫忙整理文件和確認業務這樣,但他雖然沒有明說,意思卻是“陽萊隻用和我一起就足夠了,其他需要費心的有人會去做”。所以,當我看到手機裏收到的新郵件時,其實挺意外的。


    ——說有委托之類的,我查了查,還是一家國際知名的大企業。


    對方難道不知道,我就是個放在官網頁麵上的花瓶嘛,職業英雄隻是開玩笑加上去的。


    想了想,看人家語氣那麽懇切,我查了發來的相關文件,隱私信息也都核對的上,約的地方正好是星巴克,說是先請非正式考慮一下。尋思可以順便買杯新品,桃子味的一直沒時間喝,還可以讓轟試試看抹茶會不會很苦,我就趁中午有空的間隙去了。


    而到了位置,我才發現,約我出來的人……


    “喲,陽萊,你終於願意來看我了!”


    ——是那天匆匆把我攔下的花褲衩。


    這次的他,倒是穿得頗為正式,一身灰色西裝,頭發大概也抹了發膠,看著有些企業高管的精英風範,讓人完全聯想不到那頭用[我(女性稱謂)]的人就是他。


    見他興高采烈地衝我揮手,我有些無語地拉開椅子,還是坐了下來。


    自打那天見到我後,他就堅持不懈地總是再給我發郵件約我出來,可除了轟之外,我早就忘了大學裏有哪幾號人,對他說的東西也完全沒印象——什麽曾經為我攔下許多挫折,就算被我拒絕,也上刀山下火海的。說實話,冷血的我,就單純覺得這個叫高田純郎的人很煩而已。


    每次他發了,我還要必須第一時間刪掉,因為我會看丈夫的手機,所以我的手機也隨便他看——我知道這不公平,但是你們要理解無聊主婦的小小樂趣嘛。


    他見我坐下,就特別開心地找來服務員,點了一桌子甜品,說記得我當時站在食堂的點心區,看著裏麵的東西咽口水的樣子——這就讓我更無語了,大哥,我們又沒有那麽熟,黑曆史您忘了行不行誒。


    好歹吃完了半塊蛋糕,我放下叉子:“你到底有什麽事?”還有公司號聯係我,真心機。


    “我就是想和陽萊說說話。”他雙手交叉,支起頭,凝望著我,露出一個懷念的表情。


    “初戀完全沒變的感覺真好。”


    他輕笑著說。


    我:“……”


    頓了頓,我聳聳肩:“我和我丈夫的孩子都好幾個了,商業互捧追憶往昔就免了吧。您要沒事,我這就告辭。”


    我要早點迴去,可能是老瓶開新酒?最近天天待在一起,轟卻反而給人一種離不開我的感覺——每次稍微錯開眼一小會,就要打電話過來。


    所以偷偷說一嘴,我覺得他有點粘人,嘖……好吧,我說謊了,我感覺超爽的嘿嘿!


    “別別別,好了我不說那些,你再陪我坐三分鍾行不行?我才從國外迴來沒多久,這邊的朋友都不聯係了……”


    高田純郎可憐巴巴地眨了眨眼睛——這個動作,雖然我丈夫從來不做,但說實話,轟做我會心跳不止,可隻要看到其他男性一做,我就生理性嘔吐,包括小鮮肉和十歲以上的男孩在內。


    “那我們來聊聊孩子,這個話題總算安全吧。”他拉著我的袖子,把我重新扯迴去,還討好地將甜甜圈推了過來,“陽萊,三胞胎現在也好幾歲了——他們怎麽樣?”


    我一愣。


    “什麽三胞胎?”我皺著眉,“你記混了吧,我沒有……”


    “霜月、雪見和天正,不都是十一月生的孩子嘛——那時候我還去參加他們的滿月酒了,你過得也真是夠糊塗的!”


    “………”


    “我記得你那時候拚命捶轟焦凍的肚子,氣得說‘如果再懷孕就換他來,反正這種個性又不是不存在’,他還一本正經地點頭了——我當時快要笑死,哈哈……一晃眼這麽多年就過去了。”


    “還有,”說著說著,他的語氣突然嚴肅起來,聲音也變得有些苦澀:“那次的事件後……我本以為你們會離婚的。結果你就沒聲兒了,我給你發了信息,問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國,你沒迴我,你……”他停頓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我這次迴來,就是想知道你過得怎麽樣——”


    我下意識地蓋住了他的目光所及之處,肚子的地方。


    但是……


    這個人,他到底在說些什麽?!


    起初,我覺得他真不會說話,什麽三胞胎離婚的,完全是信口胡謅,可是當他把自己收藏的相片——我和轟,還有那四個孩子的相片遞過來後,我忽然啞口無言。


    ……裏麵的我,小腹是微微鼓起的模樣。


    所以他說的——


    我感到自己如同溺水之人,想要求救,卻被死死地掐住了喉嚨。


    ……


    “今天是雪見的生日,所以我讓保姆把他接迴來了,還有他的同學。……陽萊?你在想什麽?”


    “嗯?”我一驚,呆呆地偏頭,去看牽著我的丈夫,“怎麽了?”


    “沒有發燒。”他攬過我的額頭,用雙唇感知溫度,輕皺的眉頭才舒展開來:“在說雪見的生日。”


    “哦,好。”


    “………”


    靜了靜,轟關切地說:“睡一會吧。”


    搖晃的電車上,我輕輕靠在他的肩旁,心思絮亂,完全睡不著。


    高田純郎的話,究竟——


    “祝雪見生日快樂~!”


    歡樂的慶祝宴會結束,我沒注意,踩到了腳下的彩紙,頓了頓,卻像是想到了什麽,忽地轉頭問丈夫:“雪見的生日是幾月幾號?”


    “十一月二十三。”他不假思索地立刻迴答,隨即笑了笑,“就是今天啊,笨蛋陽萊。”


    “那霜月呢?”沉默片刻,我問。


    “…我去看下日曆。”


    轟轉過頭,在那裏站了一會,然後迴答我:“七月……是七月二十號。”


    “天正呢?”我固執地繼續追問。


    “十月九號。”這次,他迴答地尤為流暢。


    撒謊。


    “天正和霜月今天怎麽沒來,我一直在等他們。”我又說,“雪見肯定會傷心的——明明是弟弟的生日,卻故意不到,我不記得自己這樣教育過孩子。”


    “抱歉,”轟走過來,輕輕地抱住我:“不要怪他們,是我忘了,下次一定會記住的。”


    “……”我用力地咬緊唇瓣,任由他抱著,卻什麽也沒再說了。


    沉默地收拾好房間裏的東西,送走了保姆,我拒絕雪見離開,而是讓他晚上就在這裏睡覺。


    接近零點的時候,難得迴家一次的雪見十分興奮,一直拉著我,給我講安德瓦的輝煌曆史,還說他前幾天帶自己和哥哥、天正他們一起去乘熱氣球,在天上放了特別漂亮的焰火,玩得可開心了雲雲……


    我認真地聽完,問:“你們在上麵待了一天,誰給天正喂飯的?他還沒有長牙齒——”


    “他自己吃的啊!天正最近掉牙了媽媽……”興高采烈地說完,雪見忽然睜大那雙淺色的眼睛,片刻,他磕磕巴巴地說:“天正掉…掉假牙……媽媽。”


    “哦。”我點了點頭。


    又聊了一會,雪見開始迷糊了,他要聽安眠曲,於是,我就躺進他的小床,給他唱歌。


    “漆黑的千紙鶴,折了又折……”


    轟無聲地推開門,看著我,而我專注地望著雪見的睡顏。


    “那個人一直,於暗夜擁抱,寂寞沉重的秘密……就算故作堅強……”


    我擦掉滑落的眼淚,明明吃了一天的蛋糕,嘴巴裏的味道,卻無比苦澀,就像是曾經在打工的地方,喝點的那罐過期的桃子汽水。


    “愛是,邂逅、離別,和透明的麵紗……”“陽萊!”


    我平靜地看向他。


    那雙漂亮的異瞳,此刻就像被火焰點燃的冰霜,帶著刺骨的疼痛和無措:“陽萊……”


    在這個時刻,或者說某個時刻,我就已經無比清晰地迴憶了起來。


    ——我的第五個孩子,皋月她死在平成的夏天的,這個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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