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承認,我膽小,我懦弱,我沒用。如果這樣能換來的他生命,我願意一直這樣下去。可是,北月卻告訴我,他快死了,他快要死了!生命會在他那具形銷骨立的軀殼裏萎縮,體溫會一絲絲流失,最後隻剩下一具冷硬恐怖的屍體。不!,我不要這樣!我會瘋掉,一定會瘋掉!手漸漸攥成拳,發瘋般的敲打著堅硬的地,無聲的淚水終變成絕望悲愴的哀嘯,喑喑啞啞的鑽出喉嚨,宛如野獸瀕死前的破碎撕鳴……北月看不下去了,一把抱住我,“凝夕,別難過,你盡力了,你已經盡力了。為了給他續命,你的血幾乎都要抽幹了。”我抬起淚痕遍布的臉,任性的拉著北月的衣襟


    “北月,我不要他死,求求你,救救他,我求求你……”他看著我,沮喪的說“對不起,是我沒用……”連北月都說沒辦法,那麽現在怎麽辦?他到底應該怎麽辦?我用手捂住臉,悔恨,愧疚,絕望,恐懼,像一隻隻兇殘的猛獸,幾乎生吞活剝了我。突然,一個危險的念頭閃進大腦,揮之不去。“北月,我記得皇家有一種血引術,用有抗藥體質人的血做藥引,連最難解的毒都能化解。我就是一個……”“不行!”北月厲聲打斷了我,“這種方法要把毒種在活人的體內,用那人的血做引子。你那不是救人,是以命換命!”“我的命本就比正常人短,再說以我的特殊體質,說不定能熬過來,不一定會死。”“那是癡心妄想,毒種在身體裏,它會對你造成多大的傷害,沒有人能預測出來。我不能讓你冒險。”北月的態度是從沒有過的強硬,我咬了咬牙,冷然道“你不讓我做,我就自己做。到時控製不好藥量,危險更大。”“你……”驚訝和悲憤讓他的臉漲得發紫,他渾身顫抖著,狠狠的說,“隨便你!起碼你不是死在我手上。”他憤憤的站起來,毫不留情的轉身就走,我渾身一凜,踉蹌的追了上去,倉皇的跪倒在他腳下,死命的拉著他的衣角,聲淚俱下的苦苦哀求“北月,幫幫我,求求你,幫幫我……”他看都不看我一眼,冷冷的說,“站起來!”“不!,北月,求求你。我一生都為別人而活,隻有這一次,我要聽從自己的心。我的心告訴我,我不要他死。北月,我不要他死!”我顫抖著身體,匍匐在地上,在北月麵前,沒有尊嚴,沒有骨氣,撕心裂肺的痛哭哀嚎。滅頂的悲傷和暗無天日的絕望排山倒海而來,如肆虐無情的洪水將我的意誌,我的精神,我的驕傲,我整個人,衝毀擊潰得像一灘爛泥。有水,落上了我的發心,我抬起發紅的眼睛,看見這個宛如櫻花般飄逸淡雅的男子,竟哭得一塌糊塗。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從他那美麗的眼睛裏一串一串落下來,打濕了衣襟。他拖起我綿軟無力的身體緊緊的摟在懷裏,手攥成了拳,泄憤似的拍打著我的背,悲哀著我的不幸,卻怨恨著我的不爭。“你怎麽能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你怎麽能?怎麽能?”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我也想知道紛紜世事,我們恰如其逢的相遇,卻隻是老天的一個玩笑。“北月,幫我救他,不要讓我的生命,隻是一場笑話。”他哭得更厲害,雙手緊緊摟著我,摟得我的骨頭咯咯作響,仿佛手一鬆開,我便會隨著那清冷的夜風,飄散無蹤……“可憐的凝夕,你該怎麽辦?你該怎麽辦才好?”夜風唿嘯,櫻花飄零,蕭瑟的秋天,離別的季節。可是,司夜,我怎麽能忍心,任你帶著滿心的絕望淒涼離我而去。即使整個世界陪著我一起悲傷,我也不願就此與你天人永隔。人死了,就什麽都沒了。哪怕真有來世,我又到哪裏去追尋你漂泊的足跡,你偉岸的身影,你桀驁的靈魂。我是個笨女人,笨得連今生都把握不了。哪敢期盼來世,還能得到你如若今生的愛憐和眷念呢?所以,我隻要你今生好好活著,活在與我同樣的天空下,唿吸同樣的空氣,倘若如此,即使要我摧心蝕骨,我也心滿意足。血引,是皇家一種古老的解毒術。很久沒有人用過了,如果不是小時侯和北月偷看過舅舅藏起來的醫書,我們也不知道它的存在。如此古老神奇的解毒術,舅舅卻從來沒想過要教給我們。原因就是,這種方法往往要以命換命,而且不是什麽人都能用,必需要一個天生具有抗藥體質的人。皇家近一百年來,有這種特殊體質的人隻出現過兩個,一個是我的祖母,她也是皇家最好的煉藥師。另一個就是我。我看著那美麗的藍色晶體,它是那麽的玲瓏剔透,純潔清淨。誰能想到,它竟然是無藥可解的劇毒。上帝總喜歡賜予毒物純美的外表,以此來迷惑世人的眼睛。就像,最致命的蛇,有最美的紋理,最毒的花,有最迷人的豐姿。從今天開始,北月就要把這美麗的毒藥種進我的身體裏,用我的血肉作孕育他的溫床,讓它在裏麵茁壯的滋長,蔓延,侵蝕。然後耗盡生命的養分,與這兇惡的魔鬼做抵死的抗拒,經過一番糾纏撕磨,升華成解毒的藥引。我靜靜的笑,浪漫的想著,司夜,這過程倒像極了你我糾葛不清的愛情。美好,甜蜜,卻兇殘,致命,甚至讓人痛不欲生……可是,當北月用淬過毒藥的銀針,一根一根紮進我全身上下每一個穴位。當那冰冷的銀針貪婪的吸食著我的血液,狡猾的鑽進我的肉裏。當那美麗的毒藥慢慢侵蝕我的心髒,扼殺了我的唿吸。我才真正明白,什麽叫做痛-不-欲-生。以前遭受的痛苦和它比起來,簡直不值一提。開始還能勉強保持清醒,可是隨著時間的延續,那劇痛隨著血液遊走到全身每一個細胞,每一根神經都變得異常敏感。當看到北月那雙白皙好看的手,拿著銀針抵觸著我脆弱的皮膚的時候,我感到自己的心都在哆嗦,手在不住的顫抖。為了不讓他看出我的恐懼,我緊緊的揪住著自己的大腿,隔著和服都能擰出一大片紫黑。這種痛苦嚐過一次,沒人願意嚐第二次。可是,種毒過程卻不是一天就可以完成的。每每被這難以置信的痛苦折磨的半死不活,窒息昏厥。醒來後,總能看到北月痛楚的眼睛盈滿了淚水,摟著我,一遍一遍的哽咽著,“凝夕,放棄吧,你撐不下去,撐不下去……”我總是抬起手,一言不發的擦掉他洶湧而出的淚,待他哭夠之後,對他笑笑,“北月,沒你想的那麽疼,我能行!”他隻是哭得更兇,可是,種毒的過程依然要繼續。在我以為自己快撐不下去了的時候,這苦難的曆程終於結束了。可是,接下的過程卻更加磨人,這兇殘的毒藥和我自身的抗體,把我的血肉之軀當作撕殺的戰場。當兩種藥力在我體內翻湧抗衡的時候,隻覺得肝膽俱裂,五內俱焚。隨之而來的是不斷的高燒,昏迷,身體麻痹,厲害的時候,甚至抽搐,嘔血。第一次把殷紅的血噴在北月雪白的和服上,看著他驚懼慌亂的臉,我隻有對他安慰的笑著,半是玩笑的說“原來嘔心瀝血就是這麽迴事……”北月楞楞的看著我,突然走過來,狠狠甩了我一個耳光,然後,還沒等我迴神,就一把摟住我千瘡百孔的身體哭得泣不成聲。我心疼的拍著他的背,用無聲的語言安慰著我的小哥哥。我知道,他是痛極了,也恨極了。想想自己真是罪孽深重,連北月這種悠然出世的人,都跟著我受盡折磨。接下來的日子,每天都如在九重地獄走過一巡。我發作的越來越厲害,有時候一天要好幾次。清醒的時候,看著鏡子裏那張被疼痛折磨的形容枯槁的臉,被藥物消耗的瘦骨嶙峋的身體,我總是倒吸一口冷氣。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連我自己都感到恐怖。北月已經不肯再見我,他說每見我一次,就恨不得把我殺了,把自己也殺了。我聽了隻能無奈的笑笑,相比失去司夜時的慟哭,現在,我很喜歡笑。生命的誕生大致是相同的,生命的逝去卻千態萬狀。如果,這是我在這世上最後的光景,我願微笑著離去。我們是哭著來到這個繽紛多彩的世界,我希望這最後的,褪去了美麗,冰冷,譏誚,隻留一絲幹淨的笑容,可以帶著我心滿意足的離開,這是一種平衡。當我的血終於可以入藥的時候,我已經昏迷數天,神智不清了。睜開眼睛,看見被我折磨的憔悴淒苦的北月,我沒有力氣說話,慢慢探出手,拽了拽他的衣角。他疲憊無力的點了點頭,接著死命的抓住我的手,在那骨瘦如柴的手上勒出一道道紅印,惡狠狠的說“你滿意了,他活了,你完了,你徹底滿意了吧!”我笑了,笑得那麽舒心,那麽純淨,我感覺清新可愛的陽光全部照到了我的身上,整個世界都是一片耀眼的金黃……嘴角掛著甜蜜的笑,我慢慢閉上了眼睛“凝夕!“北月瘋了一樣喊著我的名字“噓……“我閉著眼睛,一臉幸福的輕輕呢喃著”我沒有死,隻是有點累了。還沒看他一眼呢,我舍不得死……”當我能站起來去看他的時候,已經是三天後了。那籮正守在他身邊,看見我進去,她微微躬了躬身,就一言不發的走了。我坐下來,近乎貪婪的看著他,仿佛要將他沉靜俊美的睡容深深刻進腦子裏,做我一生的記憶。他的氣色好了許多,依然瘦削的臉上有了一絲紅暈,唿吸很平順,心髒虛弱卻頑強的跳動著。突然,他好象發噩夢似的,劇烈的扭動起來,眉心擰成了川字,雙手緊緊的攥著拳,手指泛白,筋骨突起。我不知道他在夢中見到了什麽,但我想,應該是很痛苦抑或很恐怖的事情,我看到他的額角已經冒出了細密的汗珠。我伸出手,想擦掉那令人發癢難受的細汗這時,隻聽到他咬的牙齒咯咯作響,一個人的名字清晰的從他雪白的牙fèng中狠狠咬了出來,“軒轅凝夕……”我的手仿佛被炮烙了一下,反she似的縮了迴來。楞了一會,我抱著膝蓋,茫然無措的看著他,看著他被那個噩夢折磨,卻一點辦法都沒有。“既然這麽舍不得,又為什麽要離開他呢?”不知什麽時候,那籮站在我的身後我沒有迴頭,眼睛始終盯著眼前的人,放低身子,下巴搭在膝蓋上, “北月都告訴你了吧?”她走過來,端正的跪坐在我身邊,眼睛同樣注視著他,“我很驚訝,你千辛萬苦把他救活了,卻要我把他帶到望月家去?”我轉過臉看著她 ,第一次見到她,就覺得她很美,現在依然如此。一雙美目勾魂攝魄,櫻唇柔嫩香滑,細膩的肌膚吹彈可破,是所有男人的夢想。但這不是全部,那籮身上有一種忍者特有的神秘氣質,加之清冷犀利的目光,這就使她媚而不俗,豔而不妖。普通的美貌可以讓部分男人傾心,而這種特立獨行的美可以讓很多男人瘋狂。“那籮,你愛他,對吧?”我突然說她蜷縮了一下,眼睛看著不知名的遠方,淒楚的笑了笑,“可是,他不稀罕。除了你,他不在乎任何人的死活。”我淡淡一笑,轉過臉繼續望著他,輕聲說“我快死了……”她很驚訝 “那你還要我帶他走?”“我不想他再死一次。那籮,如果你愛他,就答應我,不要把在皇家發生的一切告訴他。對他說,是你救了他,他會好好對你的。”她目光複雜的看著我,有可憐,有同情,似乎還有一些說不清的東西。“你還能活多久?”我仰起臉,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歎息道“也許是一個月,又或者是一年,誰知道呢?挨一天算一天吧。”“你……愛他嗎?”我笑了,眼睛亮亮的“你說呢?”她用一種審視的眼神打量著我,什麽都沒說。“明天,就帶他走吧,在他醒來之前……”西麵的天,是一片淒豔的晚霞。淋漓的霞光染紅了我的臉,我看著自己的手,真的很奇怪,它能予奪生死,卻無法掌握命運。抬起頭,看著天邊那抹殷紅的血色殘陽,忽然發現,黃昏原來還有另外一種隱喻夕陽下墜,黑夜才會降臨。司夜,原來,你的開始要用我的結束來換取,你想到了嗎?造化,竟是如此的匪夷所思,難以捉摸。這時,遠遠望見北月的身影,他一言不發的路過庭院,看都不看我一眼。“北月……”我叫了他一聲,聲音透著懇求。他後背一僵,頓住身體,接著長歎一聲,走過來將我拉進懷裏。我把臉埋在他胸前,汲取著他的體溫和迷人的淡香,感覺好舒服。“對不起……”“你對不起的是你自己。”“北月,我不能讓他死。”“所以他不會死,死的是你。你會慢慢被“殤盡”折磨死……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疼嗎?”“對不起,對不起……”我哭了起來,眼淚弄濕了他的和服。他歎了口氣,掏出手絹為我擦眼淚,“小時候都沒見你哭過,現在可好,全補迴來了。”我破涕為笑,“北月,我想看煙花……”絢麗的煙花在夜空中盡情的綻放,天空是一片璀璨的輝煌。仰臉看著星鬥闌幹的無垠蒼穹,我雙手交握,對著上天許下一個願望。“司夜,你看,煙花多美。不過,沒有那一夜的漂亮。”“司夜,知道嗎?那晚是我第一次看煙花,看過一次就迷上了。那晚的情景曾無數次在我的夢中出現,每次都是笑著醒過來的。這是我的小秘密,我都沒有告訴過你……”“如果,你知道了,會不會很得意呢?”我嘻嘻笑著,猜想著他知曉時的表情,好象從來沒有如此開心過。直到那一片璀璨在我的眼中漸漸沉寂,漆黑的夜空留下死一般的蒼涼寥落,我輕輕的說“司夜,想知道我許了什麽願嗎?”身邊的人還在沉沉的睡著,我說的話,他聽不到。“今生今世,永不相見。”我苦笑了一下,雙手抱著膝蓋,前後搖晃著“可是,我後悔了。司夜,沒有你,我的日子要怎麽過呢?”轉過頭看了看他,他睡的還是那麽熟。俯下身,輕輕的貼著他的臉,“快樂的時光總是那麽短,為什麽我們沒有好好珍惜過?”冰冷的淚滴在他纖長的睫毛上,他眼珠轉了轉,那滴淚從頰邊滑過……我楞了一下,用指尖去擦,可是,怎麽也擦不完。這不是我的……我又驚又亂,小心翼翼的看著他,人沒有醒,眼淚卻從他禁閉的雙眼一滴一滴滑出來……“司夜,你……,在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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