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州的市集不比其它州府一般的深長繁華,從西城到東城,僅有一條正道貫穿始終。街道兩旁,有酒樓、青樓以及一些低矮的牌樓,此牌樓,多半是一些宦官貴胄置下的。目的隻是待其在遇到有錢銀的買主後,再次轉手而出。周而複始,牌樓所在地價,不斷飛漲。能夠在這裏營生的,他們的錢銀來路,多半不正。


    此為安州主道,卻無縣衙。常有雲,民不與富鬥,富不與官爭。隻可惜,這裏的富,不僅富,且富,且貴。


    ……


    日漸攀升過肩,耳畔人聲鼎沸,言談間的話題,不外乎今晨的那宗命案。


    說什麽的都有,話語中的弦外之音——寡婦勾野漢夜偷歡,偷歡不及,到最後還因偷歡賠上了自己的賤命!


    思凡低聲連笑搖頭走過,身邊往來之人,無人留意過他。


    這麽個人在安州,即便是死在街頭,最多也就是換來幾人的偶爾側目而已。不富不貴,不官不良,便不會被人注意。


    但,也有些人在暗暗惋惜。替他惋惜的人,在牌樓的高處。


    有些透窗而窺,有些,則大膽的站在外台帶著嬌笑凝望。


    她們的心中隻有一個念頭,這小哥,皮相白嫩,眉目如畫。隻可惜……無銀兩,無權勢。


    落在身上的目光令思凡心生厭惡,他腳步加快,直到走過這家城中最有名的“露雨閣”後,才減緩步伐,同時思忖著晨間所見一切。


    張寡婦身上除了頸部的傷痕以外,並無其他外傷。摸其骨骼,聽其髒腑迴聲,一概無恙。無綁縛,無掙紮。可總覺得她是在被迫與他人行-房。*之說……她怎可能沒有任何的動作?為何會如此服帖?為何會如此安靜?


    縱使*不掙紮,可被人掐住脖頸直到斷氣,連頸骨都被掐斷,她怎可毫不掙紮?她的指甲中,為何如此幹淨?自己親身經曆過那窒息感,當時的自己,是如何的反應?是掙紮……為何記不起來了?


    就觀床邊浮灰,可知他二人當時皆屬清醒。


    床木屬最常見的柞木,分量輕,承重力強。


    兩人在床榻上的動作,造成床腳的移動,加之地上雜亂的點點痕跡,此證可鑒當時他們兩人間的交-合,處於極-性-巔峰。


    極性?


    就他所觀,寡婦張嵐杏,今年三十有一,容貌秀麗,一向潔身自好。其平日裏待人溫和,自相公逝後一直未曾改嫁。張寡婦此人,斷不會讓其他的男子近其身,窺其軟香。然……


    腦海中的思緒,被擋住去路的一人打斷。


    淡淡抬眸,思凡緩緩問道:“李捕頭,為何攔我去路?”


    李雲浩已就近觀察思凡好一會兒,看著他低著頭默默的走著。憑著李雲浩的銳利,他發現思凡眼底的清光,那種與旁人絕不相同的清光神韻,此眼神,他隻在岑墨的眼中見過,這人在想什麽?


    不去多想,李雲浩上前拿住思凡臂膀,道:“跟我走一趟!”


    神情猶冷,思凡斜睨一眼,道:“去哪裏?我說了,我有……”


    看著眼前人麵容上所帶著的清冷,聽著他比冰還要冷得幾分的話語,李雲浩的怒意一盛,扣思凡臂膀的手力道陡然一增,將人往牌樓後巷拖去。


    到了巷尾,將手裏的人反身按在牆上,李雲浩喝道:“我已詳加問過何仵作關於撿你迴來那天的情形,說!你究竟是何人?!”


    身子被製,臂膀上傳來的痛感令思凡眉頭緊鎖,可他卻什麽話都不再說,眸子裏透出的,是隱忍。


    得不到想要的迴答,李雲浩手裏力道再次加重!


    不外乎他會如此憤怒。就何老五所言,他將思凡撿迴那天的事情頗有隱瞞。


    隻因思凡當時所穿衣飾極其華貴,何老五以為是哪家有錢公子出遊時遇上了劫匪,所以才會將他撿迴來。


    本想著等思凡醒來後打聽打聽,哪知從他口中卻什麽都問不出來!


    非但如此,這人更是說自己因頭上的傷什麽都不記得了,左思右想下,何老五決定再等等,說不準哪天待他想起所有的事情後,會好好報答自己,到那時,錦衣玉食自是不愁。


    時間,就這麽一天天過去,這人一直都是如此,很少說話。


    久而久之,何老五頓覺希望渺茫,對思凡,也是非打即罵。


    若不是因為變賣了思凡身上的物事得了些許的錢銀,怕是早就將他趕出去了。後來又見他對處理死者的手法頗有些門道,這才有了讓他跟在自己身邊一說。


    這些,無疑透露出何老五自身的貪婪本性,若不是李雲浩瞧出細問下,何老五臉色有疑,對他一連串的怒喝追問,隻怕這一樁往事,便會一直被他隱瞞下去了。


    就今日的種種來看,這人的來路,絕非一般!


    玄朝以南便是蠻夷,莫非這人……憶及此,李雲浩暴喝道:“你可是那蠻夷部落派來我朝的探子?!”


    “……我……”


    察覺到這話說出後,思凡眼底的怒意瞬間一濃,加之其欲言又止的樣子,李雲浩心中又驚又怒,難道真是如此不成?!


    在他思慮時,略帶嘲諷的話語聲,被思凡緩緩送出,“李捕頭,你不去好好查你的案子,卻來這裏對我亂扣罪名,你可是閑得發慌了不成?”


    “我!我讓你小子嘴硬!!”


    被徹底激怒的李雲浩腦中一熱,抄起佩刀以刀柄,猛地擊在思凡腰間最柔軟的地方!耳中未聽到他發出任何的聲響,剛想再怒聲追問幾句,李雲浩突然發現手裏的人身形變軟,隨即心底暗叫一聲,不好!


    這人若是就這麽死了,自己與殺人有何分別?即便他是別處派來的探子,那也要大人親自審理後,將其押解上京聽候發落。


    念頭到了這裏,李雲浩立時抄起思凡,急急往城中的醫館奔去。


    ……


    身邊人的喘息聲很重,思凡微啟眼眸,強自壓下不停翻湧的氣息,輕道一聲:“李捕頭。”


    “你小子別說話,就快到醫館了,你的氣門怕是……怕是被我傷了,一說話便會……”


    “咳咳……李捕頭,可是到了祁順齋附近了?”


    “就在前麵,都說了,你別說話!!”


    思凡牽起嘴角,心道:“這人,心腸倒是不錯,就是太魯莽。也不知他這多年的捕快生涯中,究竟有沒有抓錯人?有沒有冤案?有沒有屈打成招的?”


    “我有……東西要買……放我下來。”


    “都這個份兒上了,你小子還顧得上買東西?!給老子閉嘴!!!”


    “你……放不放?若然不放……我……便立時死給你看……”


    “……”自己何時被人這麽威脅過?何況還是最常聽見的,娘們兒用來威脅自家漢子的話?


    臉色一沉,李雲浩低頭剛想吼思凡幾句,卻發現抱著的人唿吸驟然一緊,一口鮮血當下噴湧而出,


    李雲浩原地一懵!不給他多想機會,思凡伸出手,指了指不遠處的祁順齋,急喘幾聲,艱難道:“你,要麽去那裏買我想要的東西,要麽……咳咳……就等著我死給你看……我死了便死了,一文不值,你的捕頭生涯,卻因為我的死,怕是要……要結束了。”


    說罷後,思凡不再去理會李雲浩發青的臉色,闔上眼眸深深喘息。


    被人嗆得說不出話來,還是個不明來曆的人,李雲浩第一次有些不知所措。片刻後,他一咬牙,抱著思凡奔進祁順齋,低聲吼道:“你小子究竟要買甚?比你的命還重要?!”


    祁順齋是安州最有名的酒樓,掌櫃段其鳳雖為一介商賈,卻待人謙和,其酒樓菜品極其富有特色,裝潢雅致,不少的達官貴人都喜愛在這裏雅聚。


    段其鳳本在低頭算賬,抬眼看到捕頭抱著一個人,剛想迎上來問問有何吩咐,看到思凡後話鋒立轉為驚唿!


    “阿四!你這是怎麽了?!”


    他這話一出,酒樓其他客人的目光也停留在這裏,李雲浩臉上的紅色一漲,迴頭怒瞪眾人一眼!


    他的脾氣秉性,在安州無人不知。隻這麽一瞪之下,酒樓眾人紛紛收迴目光。


    見震懾目的已然達到,李雲浩轉過頭來,奇道:“段掌櫃,你認識他?”


    略略緩了緩,段其鳳眼眸中的焦急以及話語中的關切仍明顯異常。


    “李捕頭,他這是怎麽了?”


    不等李雲浩作答,思凡微微轉過頭,輕聲道:“掌櫃,一包桂糖卷。”


    李雲浩,段其鳳:“……”


    伸手上前接過思凡掏出的幾枚製錢,段其鳳吩咐店裏的夥計,將一個看起來早已備好的紙包,遞在他的手中,聲線中竟有了絲怒意,“李捕頭,他的傷究竟是如何來的?!”


    李雲浩因一時心急,沒有留意到他話語中的尾音,隻是看到思凡要買的東西已經到手,丟下一句“被我傷的”,便再次邁著急急的步子往外奔去。


    原地一滯,段其鳳將手裏的幾枚銅板往桌上一放,快步跟在他的身後,一同往醫館趕去。


    祁順齋的夥計走過來想將銅錢收起來,卻發現那幾枚銅板已然變了形。


    夥計晃了晃腦殼兒,似是有意高聲道:“李捕頭手上的功夫真是越來越壯了呦!這銅板可怎麽找零給其他客家啊!”


    酒樓眾人探目過來一望,“……”滾動喉頭聲響頓時四起,心道:“以後這位捕頭爺爺,還是少惹為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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