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陽放眼看去,隻見在那陡峭的礁石上,孤零零的生著一株怪花,色呈瑩白,似花而非花,倒有些像是顆顆珍珠竄成了一束花苞的模樣。


    怪魚頓身於礁石下,離那絳珠花生長的地方尚有數十丈距離,礁石被湖水千萬年浸噬下,渾身四體俱是孔洞。青陽正欲飛起鐵爪抓住峭壁飛身而上,不想卻被特蘭阿尼拉住。


    “別,當心驚了它。”特蘭阿尼輕聲說道。


    “驚?”青陽一怔。


    “噓,隨我來。”


    特蘭阿尼伸指靠了靠唇,拉著青陽的手,托著掌中辟水珠,向礁石緩緩飛去。青陽歪頭見她神色凝重,心頭也跟著一緊,大氣也不敢出。幸好,那奇特的絳珠花隻是不住的向往散發著玉色光芒,並未受驚。


    稍徐,二人輕輕落在礁洞口,離那絳珠花尚有五丈距離,特蘭阿尼抬頭看了一眼,又對青陽悄聲耳語道:“稍後,我去取它,你別動。這花百年方開,若是這次取不來,那便得再等百年。”


    “再等百年……”


    青陽心下一緊,正準備應下,誰知因她嘴唇靠著自己的耳朵,吹氣如蘭,又麻又癢,實在忍不住,渾身一抖,腳下也驀然一個趔趄,胳膊肘便碰上了一塊碎礁。


    “撲落落……”


    碎礁沿著峭壁一路滾,水花四蕩,水聲激響。


    “糟啦。”特蘭阿尼一聲輕唿。


    青陽飛出鐵爪,縱身向那絳珠花撲去,身形迅若閃電。


    眼見那絳珠花伸手可得,卻與此時,從那花束下冒出一個腦袋,朝著那花一口咬去。


    青陽大驚,趕緊揮手一攔,恰恰擋住那張嘴巴,手背上鑽心一陣痛,卻來不及多想,猛力一揮,將那腦袋揮出十餘丈,把絳珠花連根拔起,嘿嘿笑道:“幸好,幸好。”


    “唉……”特蘭阿尼撐著辟水珠,幽幽一歎。


    “嗚嗚,嗚嗚……”


    這時,礁石下突地傳來陣陣哭聲,那聲音極度幽怨,一陣陣,直往心裏鑽,仿若年輕的女子因丈夫身死沙場而悲聲莫名,又似白頭老婦因年月逝去、美麗不再,而哀聲失啼。


    “那人是誰?為何隻有一顆頭顱?”青陽問道,方才那驚鴻一瞥,他分明看見,那欲將花束一口吞沒的是一顆女子的腦袋。


    特蘭阿尼歎道:“你且看看你手裏的花。”


    “花?”


    青陽低頭一看,手中的絳珠花,那玉色的柔光正在不住黯淡,便那連顆顆珍珠模樣的花瓣亦在極速枯萎,心下大驚:“這,這是怎地了?”


    特蘭阿尼幽聲道:“絳珠花,花開百年,花謝百年。其實,這花便是她的眼淚,她每哭上一百年,眼淚凝結為花,再哭一百年,花化為淚,歸於寒湖。她不是人,也不是妖,隻是這湖中的精靈,傳說曾是天庭的絳珠仙子。”


    青陽哪管她是什麽仙子還是妖怪,看著那不住消散的花束,急道:“你,你快想想辦法,別再使它枯萎下去了,要不然,我們速速上去。”


    “來不及了。”


    特蘭阿尼向礁石下飄去,青陽當即跟上,卻聽她再道:“如今唯有一個法子,那便是使她莫再哭泣。”


    二人來到礁石下,特蘭阿尼蹲下身子,朝著一個孔洞輕聲喚道:“絳珠,絳珠,別哭了。”


    “嗚嗚,嗚嗚……”


    誰知,那洞中的哭聲卻越來越響,青陽手中的絳珠花又黯淡了不少。


    “阿尼,快看!”


    突地,青陽一聲大叫。


    特蘭阿尼抬起頭來,隻見青陽正擠眉弄眼,而此時,那洞內的哭聲卻驀地一弱。原來,青陽見這絳珠仙子受不得驚,於是便想,那我一直驚著你,如此一來,你便哭不下去了。


    特蘭阿尼嘴角一彎,也明白了青陽的意思,跟著大聲道:“哇哦,七彩祥雲哎!”


    青陽吼道:“兀那神人,你莫以為你頭戴金冠,身披金甲,手裏還拿著根金光閃閃的棒子,便以為我不敢與你鬥,且吃我一刀!!”捏起拳頭,重重的擂在礁石上,震得渣石亂飛。


    特蘭阿尼唿道:“夫君,當心!”


    青陽愣了一下,向特蘭阿尼看去,隻見苗女媚眼如絲,心中咯噔一跳。


    特蘭阿尼緋紅著臉,單手攏在嘴邊,朝著頭頂又喚:“夫君,快快下來,你戰不過他!”


    “誰說我戰不過他,賊廝,再吃我一刀!!”


    “碰!”


    又是一拳。


    此時,洞內再不聞哭聲,縮在角落裏的那顆腦袋慢慢浮向洞口。特蘭阿一直便在留意著洞內,見洞口水紋婆動,便向青陽使了眼色。


    青陽會意,猛地一頓足,然後“啪嗒”一聲躺倒在地,恰好躺在洞口,與那正在悄悄冒出來的腦袋,眼對眼。


    霎那間,青陽隻覺看到了一麵鏡子,其中倒映著自己的樣子,那鏡子,是那般幹淨純粹,沒有任何一雜質。


    驀然,那鏡子黯了一下,隨即一個怯怯的聲音響起:“你,你再與誰鬥?”


    “噗……”


    青陽咬破舌頭,噴了一口血,佯裝著身受重傷,喘氣道:“天,天上有個賊,賊廝,拿著根棒子,恁地厲害,我,我戰不過他。”


    “他長何樣?”那鏡子上蕩起了一陣迷蒙,似在竭力的迴想。


    特蘭阿尼在一旁聽著他們的對話,心跳如鼓擂,以往來到這湖中,她隻聽見這顆腦袋幽幽哭泣,竟不知它也會說話。


    這時,青陽說道:“那神人渾身冒金光,我看不清楚,隻知那根棒子厲害。”


    “哦。”


    那腦袋長長的“哦”了一聲,嗖的一下,又鑽入洞中,嗚嗚哭起來。


    這下,青陽沒折了,急得臉紅脖子粗,眼見那束絳珠花便要就此凋零,他心中火氣上來,正欲將那孔洞砸個稀爛。


    那顆腦袋卻又浮了出來,看著青陽,說道:“若是你答應我一件事,我便不再哭了,還替你將它還複原樣。”眨了眨眼睛。


    原來,它啥都知道啊!果然,這天下間,但凡是個女的,都是古靈精怪,便連這隻有一顆腦袋的絳珠仙子也不例外!


    青陽心中大奇,趕緊應道:“你且說來!”


    那腦袋道:“有朝一日,你若是得見那個神人,可否讓他來這湖裏與我一見?”


    青陽眉頭一皺,暗想:‘我就那麽胡亂一說,上哪去給你尋什麽金甲神人?’


    等得半晌,那腦袋見青陽不答,還以為他不肯,便又縮迴了洞中,嚶嗚嚶嗚哭起來。


    “別哭了,別哭了!”青陽看著手中越來越弱的花束,大叫連連。


    “你答應了麽?”那腦袋浮出來,望著青陽。


    青陽道:“世上若是真有那神人,若我遇上,替你傳話自無不可。不過,若是那神人不肯來,我一介凡夫……”


    “嗚哇,嗚哇……”腦袋號啕大哭。


    “罷了,罷了!”


    青陽頓足不已,心中一狠,大聲道:“若真讓我見著他,便是拚了這條命不要,我也定使他來與你見上一見!”


    “果真?”


    青陽冷然道:“青陽向無虛言!”


    “我信你,你捧著花過來。”


    青陽蹲下身來,將那束灰暗的絳珠花小心翼翼的捧到腦袋麵前。那腦袋閉上了眼睛,好似凝了一陣神,徐徐開眼,朝著花束吐出一口氣。


    須臾間,柔光再放,珠煜輝燦。


    青陽心中一鬆,捧著花束,凝聲道:“你且寬心,青陽絕不食言。”


    “我信你。”


    腦袋定定的看著青陽,因吐出了那口氣,它明顯萎靡了許多,慢慢縮迴了洞裏。


    當下,青陽與特蘭阿尼跳上那怪魚的背,正欲上浮,誰知,那腦袋又冒了出來,喊道:“小阿尼,他是你的情郎麽,竟肯為你拚命!”


    聞言,特蘭阿尼臉上唰地一白,卻催促著怪魚阿璃急急上浮。


    待至岸上,青陽笑道:“現下,我們是去取那寒冰草,還是玉葫蘆?”


    “唉,你且看看你的手!”


    特蘭阿尼站在一株柳樹下,看著湖中,也不知在想啥,聲音輕飄飄的。


    青陽低頭一看,掌背通紅如血,方才心中焦急尚不覺得,現下便有陣陣刺痛傳來,稍徐,不再刺痛,身子卻僵如木石。


    “寒冰草可解百毒,絳珠草可生百毒,她咬了你一口,你已中毒,卻不自知。”


    特蘭阿尼走過來,拉著青陽坐在草地中,取下頭上銀簪刺破青陽手背,即有汩汩紫血冒將出來,又解開腰間錦囊,取出一枚寒冰草葉,說道:“張嘴!”


    “啊!”


    她這一番舉動,親和而自然,且有一種不可抗拒的意韻,青陽不由自住的便張開了嘴。


    殊不知,特蘭阿尼卻並未將那寒冰草葉塞入青陽,而是將及青陽的嘴巴又縮了迴來,銜在自己嘴中,細細一陣嚼,以手掩住嘴,把那草沫吐在掌心裏,縛在青陽手背傷口上,來迴抹均。


    紫血漸淡。


    她卻猶在抹來抹去,十指修長,微帶寒意。


    “多謝。”青陽暗覺渾身上下已被那寒冰草葉灼暖,便欲抽迴手。


    “別動,不要命了麽?需得以毒攻毒!”


    特蘭阿尼聲音冷冷的,脖心卻淺淺泛紅,伸手一招,那纏在腰間的朱紅長鞭便化作小赤蛇,繞在她的手指間。


    她偏過頭去,想了一想,直把嘴唇咬得雪白,迴過頭來,也不看青陽,伸出食指,以牙咬破了,滴了一滴血在青陽的傷口上,又提著那小赤蛇,輕輕一抖。


    小赤蛇張大了嘴,露出一對小尖牙,碧綠色的蛇涎凝在牙上,欲滴未滴。


    “噗!”


    眼見那蛇涎即滴落於青陽的傷口,她卻猛地一甩,小赤蛇被甩落草叢中,搖頭晃腦地翻了個身,又化作朱紅長鞭纏在她的腰間。


    “走吧,咱們去取玉葫蘆與寒冰草。”特蘭阿尼把青陽的手一扔,扭頭便走。


    “這,這便好了麽?不是要以毒攻毒麽?”青陽愣愣地問。


    “你,你這人皮厚,用不著!”


    白駒過隙,浮雲蒼狗。


    在那蒼翠如碧的湖畔,長腿苗女像隻彩蝶,驚慌失措的飛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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