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乾盼山麵麵相覷的,我就跟劉三生說,這紮紙匠紮個紙人怎麽了,紮的再難看,也犯不著挨頓胖揍吧。再者,聽劉三生說,他小時候手藝就已經不錯了,這紙人紮出來應該也不會差到哪裏啊。


    劉三生卻閉著眼搖著頭,說他那時候也是這麽想的,他也問他叔了,但他叔根本就沒迴他,也聽不進去他說的。光胳膊粗的笤帚疙瘩,就打斷了三條,還不算那些竹坯子!打的劉三生渾身上下沒一塊好的。我心說,他叔這也太狠了,小時候我和二白犯了錯誤,我媽拿掃床的笤帚抽了我兩下,就下不去手了。


    劉三生說他叔是個不善言談的人,所以他自始至終也沒有再去問他叔那天究竟為啥要打他,他也知道,除非他叔自己告訴他,否則他怎麽問他叔也不會告訴他的。從那以後,劉三生就和他叔有些疏遠了,不過劉三生過年過節還是一樣會去看他叔。


    直到他二十四歲本曆年那年,劉三生照常迴去跟他叔過年。在那之前,劉三生其實就是普通的紮紙匠,手上的活計也就是夠他養家糊口的。不過,也正是那一年,劉三生做夢都不會想到自己竟然卷入了一個自己從來不曾了解的世界。


    劉三生說,直到今天,他還記得那天他叔對他說過的每一個字。大年三十的年夜飯,飯桌上也隻有這叔侄二人。雖然人少,但菜卻很多。二兩老酒下去,劉三生他叔也漸漸地打開了話匣子。


    劉三生說,自打記事兒起,他這個不苟言笑的叔叔說出來的話加起來,都沒有那一天多。從劉三生小時候尿炕一直說道了劉三生被打那天。一切的酸甜苦辣,他叔叔其實全都記在了心裏。有些連劉三生忘了的事,他叔甚至都能說出是哪一天在哪個地方。


    酒桌上,叔侄二人是抱頭痛哭,一直到了大半夜,他叔終於告訴他因為什麽要把他打了個半死。


    劉三生他叔就說了,打他那一頓其實是救了他。我可是越聽越糊塗了,這怎麽打個半死還是救了他?劉三生說當時他也沒想明白,後來他叔傳了他紮紙之外的另一門功夫的時候,他這才明白。說到這,劉三生死活不往下說了。


    乾盼山也覺得沒聽夠,說什麽都得讓劉三生往下講。劉三生架不住我倆的軟磨硬泡,而且,看他那樣也真是喝的有點多了,這才把緣由給說了出來。


    劉三生這另一門技藝,叫“掛繩”,是紮紙行當裏的一門密傳功夫,但不是每個紮紙匠都有資格學這門技藝。劉三生在沒學“掛繩”之前,一直都以為紮紙就是門手藝活,和那些做泥人的,賣藥糖的沒什麽區別。他覺得,人們隻是把自己的哀思寄托於在那些紙人紙馬上,所以,他也就認為把那些紙人紙馬弄的越像真的,也就越好。孰不知他卻犯了一個紮紙行當裏的大忌諱。


    一般紮紙的紮紙匠,都會“做缺”,也就是故意把紮出來的活計弄的跟真的物件有些區別,當然也不排除有些紮紙匠的手法有限,作出來還真就不像是真的。而真正厲害的紮紙匠,能把紮出的活計做的跟真的一模一樣不說,還不少了“缺”。


    劉三生他叔就是這樣,而劉三生本人呢,雖然學到了他叔的手法,可“做缺”的功夫卻是一點沒學到。要說為什麽要“做缺”,隻因為這個行當裏有個規矩。傳說,如果不給紮出來的東西留點“缺陷”的話,紮出來的東西就會變活。但“做缺”十分講究,假如說弄個紙人,缺胳膊斷腿的,也叫“做缺”,可這樣的紙人別說化掉之後鬼魂不待見,那活著的人看了肯定也不會滿意。


    可劉三生他叔為什麽沒教劉三生做缺呢?那又得從劉三生的父母說起了。劉三生的父母都是務農的,也沒讀過什麽書,想讓劉三生跟著自己的叔叔學點手藝能糊口就成了。可沒成想,在劉三生小的時候,他爹得了一場重病,一下子就喪失了勞動力。家裏就剩下他娘一個人忙裏忙外,還得照顧劉三生他爹,一家人日子過的挺苦。


    劉三生他爹叫劉寶喜,是個老實巴交的農民。劉寶喜看自己拖累了一家人,就自己尋了短見。要說人要想死,怎麽都死了,劉寶喜是自己把自己淹死在了洗臉盆裏。劉三生他娘受不了那個刺激,也喝農藥自殺了。


    劉三生他叔看劉三生可憐,就把他接到了自己家。劉三生他叔想教劉三生手藝,卻又不敢教全。劉三生他叔這單身那麽多年,不是不想成家,而是他知道,自打他學會了“做缺”,那就算是徹底跟子孫後代說拜拜了。隻因為劉三生他叔紮出來的那些活計,要是什麽房子車子還好,但如果是紙人紙馬的話,那簡直就和真的一模一樣了。如果那些紙人紙馬不“做缺”,就會慢慢的生出魂魄來,久而久之是會成精做怪的。但要是做了“缺”,這就算是把那些紮紙給封死了,雖然紙人紙馬不會再成精做怪,但也不能再修煉了,而他自己這也是損了陰德,久了肯定無後,有後也是活不長。


    原本劉三生他叔以為劉三生不會和他似的,紮出來的活計都跟真的似的。可是他卻錯了,劉三生紮紙這方麵打小就顯露出了過人的天賦,甚至是在劉三生他叔之上。這下可愁懷了劉三生他叔,他又不忍心斷送了劉三生紮紙的這條路,可每當見到劉三生紮的活計都沒有“做缺”,他也擔心紮紙“活過來”。


    就這麽一年年過去了,劉三生紮活計的速度顯然是沒有他叔拆的速度快。可該來的總會來,他叔擔心事兒終於來了。有天晚上,劉三生他叔做了一個夢,夢見劉三生他淹死的爹劉寶喜迴來了,說要帶劉三生走,夢裏麵劉寶喜穿著一身粗布衣裳,臉色蒼白的跟個紙人似的。劉三生他叔就問劉寶喜,他要啥時候帶劉三生走。劉寶喜說,等他自己穿上鞋的,就帶劉三生去那邊。劉三生他叔低頭一看,原來劉寶喜是光著腳來的。這夢到這就沒了,劉三生他叔卻感覺心裏有點不舒服。


    第二天,他想找劉三生談談,沒想到劉三生卻搬來一個紙人,興衝衝地給他看。劉三生他叔一瞧,劉三生紮的這個紙人,那眉眼,那身形,連穿的衣服都跟夢裏的劉寶喜一模一樣,但唯一不一樣的地方,是這個紙人穿了一雙黑布鞋。


    劉三生他叔這下可嚇壞了,就覺得那紙人是劉寶喜來鎖自己侄子命的。果不其然,晚上的時候,劉三生半夜睡著睡著突然喊了起來。劉三生他叔跑到劉三生屋子裏一瞧,好家夥,白天劉三生紮的那個紙人竟然自己從庫房裏跑了出來,伸著手,直挺挺地掐著劉三生的脖子!


    劉三生他叔二話不說,抱起紙人拽著劉三生就出了屋外。當著紙人的麵,劉三生他叔把他打了個半死,跟著就把紙人給化了。


    劉三生迴憶著,歎了口氣說道:“唉,你說我叔當時就跟我說多好,我也就不會扔下他一個人自己跑外麵去了。我這也是後來我才明白過味兒來,他這是告訴我爹,我這半條命是還給我爹了,剩下那半條命是他自己要迴來的!”


    說完劉三生又喝了一口酒,眼圈有點泛紅。他說,之後他本命年的第二年,他叔親自給他找了門親事,看著他生了個孩子,這才把“做缺”和“掛繩”教給了他。說來也怪,劉三生學會“做缺”之後,果真在沒有第二個孩子。不過這“掛繩”可算是讓他開了眼了。


    劉三生說,這“掛繩”實際上就是給有“缺”的紙人附魂魄的手法。附了魂魄的紙人能夠與真人無異,坐立行走,說話對語,沒有不行的。隻是想讓“掛繩”起作用,紮紙必須做的足夠細致。而且“掛繩”之後的紮紙,隻會聽命於給他施法的紮紙匠。


    像我看到的那條紙蛇,就是被劉三生給“掛繩”了,劉三生這套手法,不禁能讓紮紙“活過來”,更是能讓人甚至是鬼怪產生幻覺,也難怪二白會覺得那條紙蛇是活著的。


    我聽到這,不由得對劉三生刮目相看,我笑著對他說:“行啊,我說那小白蛇怎麽咬的我那麽疼,可卻沒傷口呢。感情是障眼法啊。不過,你這要是紮一排紙人拿個刀槍棍棒的,那你不無敵了?”


    劉三生卻一擺手說道:“那可不行!我叔可特意交代過我。雖然什麽紙紮都能給請‘掛繩’,但得講究個三請三不請。”


    乾盼山一擠眼睛連忙問道:“何謂三請三不請?”


    劉三生擼了個小串又悶了一口酒說道:“三請,就是一可請動物,二可請兵刃,三可請衣物。”


    我繼續問道:“那三不請呢?”


    劉三生靠著椅子眯著眼睛說道:“三不請,一不可請仙家,二不可請紙人,三不可請屋宇。因為這三樣請了,那送起來可是相當的麻煩,弄不好可是要出大事兒。要是隨隨便便都能請的話,我叔當年也不會把我紮的那個紙人燒了,又把我打的半死。說實話,那紙人如果不是我爹的話,恐怕就算是叔打死我,我也得跟他走了……”


    我點了點頭,心說今天算是開眼了,先是馬爺給我下的“畫鬼引”,又有紮紙劉這兒的“掛繩”,不知道師兄看了會怎麽想。


    一想到師兄,我就問紮紙劉:“我說劉哥,我師兄到底跟您說了什麽……”


    話音還未落,紮紙劉那雙賊溜溜的眼睛瞄了瞄旁邊,朝我擺著手讓我不要問。我正奇怪他在那看什麽呢,乾盼山卻湊到我耳朵邊上低聲地說了一句:“別迴頭,有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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