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春風明白外甥這番攬責的意思。


    現在的情況已經明確了——軍統可能有內奸,但在高層,其實是沒有內奸的,有的隻是利欲熏心之徒,為了打擊到張安平而故意泄露了在延安的情報網,最終導致情報網的覆沒。


    而邊保那邊,在用種種手段告訴軍統:


    我在你們高層中有內奸。


    不管是說出九座監獄還是提供一千五百多人的被捕名單,都在有意無意的佐證這件事。


    邊保為什麽這麽幹?


    隔岸觀火、漁翁得利罷了!


    更大的可能是: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誰提供的名單,但他們絕對意識到了對方的目的,便順水推舟將水攪渾——內部紛爭不斷的軍統,對邊保的威脅自然會無限度的減輕。


    陽謀,這其實是赤果果的陽謀。


    那張安平應對的手段呢?


    責任我攬,此事,到此為止!


    當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到此為止,而是張安平擔心大規模的調查下去,會導致軍統內部人心惶惶、離心離德,最終讓日本人和邊保漁翁得利。


    所以,明麵上先結束這件事,但在暗地裏,可以持續的展開調查,一定要將這種二五仔揪出來。


    這便是張安平攬下責任的原因。


    麵對如此通情達理、如此以大局為重的外甥,戴春風還能如何?


    他起身走到張安平身邊,拍著張安平的肩膀,歎道:


    “你啊,為了大局總是不在乎個人得失,真不知道該怎麽說你……誇你還是罵你?”


    他神色極其複雜。


    淞滬會戰的時候,張安平當時做出了一件“驚天動地”的事:


    刺殺名單!


    他發布了刺殺名單,直接對蛀蟲開戰。


    連孫跑跑這樣的黨國棟梁都在刺殺名單之上!


    彼時的戴春風差點氣炸了,認為外甥不懂得大局。


    但事實證明,外甥其實是服從於大局的——為了大局,已經幾次三番的放棄了個人利益之得失了。


    這一次,外甥手中的情報網被連根拔起,對外甥的打擊有多大,他感受的到。


    可是,外甥最後依然服從了大局,寧願自己背負責任,也要保持大局之平穩。


    老實說,這般的品性,在黨國,真的真的是極其罕見啊!


    張安平搖搖頭:“局座,此次終究是我大意了,我向您保證,以後,絕對不會有這樣的事發生了!”


    “我保證!”


    “嗯,我相信你——去吧,迴一趟家吧,接下來你還有的忙了。”


    “不用,我先把手頭的事處理完畢再說。”


    張安平依然拒絕迴家,說罷便敬禮後轉身離開。


    他關門的時候,聲響比平時要大不少,顯然這是心中還有不少的怨氣。


    戴春風幽幽的歎息一聲,隨後目光無比的冰冷,駭人的殺機近乎脫體而出。


    這一次,他的殺機前所未有的濃烈。


    此人,喪心病狂,為了爭權奪利,眼中毫無黨國利益,罪該千刀萬剮!


    ……


    戴春風對這一次延安情報網的覆沒的處罰,在談判結束的次日就下達了。


    雖然他有心包庇下自己的外甥,但作為一個特務機構的負責人,功賞過罰是必須的,不能因為張安平的緣故破了這個規矩。


    不過他的板子卻是輕輕落下:


    除去張世豪京滬區區長的職務,解散京滬區,另將張世豪調任第三戰區任命為三戰區情報處處長。


    但這個處罰在其他人的眼中可謂是重過頭了。


    京滬區,最開始單指南京站跟上海站,但之後江蘇、浙江的所有站組,都納入了這個體係。


    可謂是軍統最強大的情報區。


    也是獨屬於張安平的勢力範圍,其他人根本伸不進爪子。


    甚至有人傳言:


    京滬區隻知區座不知老板!


    當然,這些傳言是出自什麽目的,戴春風一眼就能看出來,隻不過他懶得追究而已。


    現在,軍統最龐大的下屬機構京滬區解散,在其他人看來,無疑是對張世豪致命的打擊。


    可事實真是如此嗎?


    不!


    恰恰相反,這反而是本來就是張安平的意思。


    隨著租界的淪陷,隨著張安平將上海站的力量不斷從上海抽離,其實京滬區本身就已經沒有了存在的必要,而他未來的工作重點是中美合作、後勤保障和情報支持,龐大的京滬區失去張安平的直接統禦,任何人都難以將其馴服。


    所以張安平早早的便向戴春風發報,匯報了解散京滬區的想法。


    戴春風一直拖著沒有施行,現在倒是借坡下驢,以解散京滬區為名來“處罰”了張安平,將自己森嚴的一麵徹底的展現出來,也讓軍統成員們為之顫栗:


    功勳卓著的張長官,因為延安情報網的事遭了如此懲處,他們若是犯下大錯,怕是更不好交代啊!


    這個結果,本來最應該高興的應該是已經解散的“三人盟”了,可惜因為張安平的操作,三人盟現在是徹頭徹尾的敵對關係,哪怕張安平現在遭受了重大的挫折,他們也高興不起來——


    鄭耀全懷著對唐宗的怨念和憤怒,在二廳上報的情報中動了手腳,唐宗作為侍從室的情報負責人,卻未能將這份動了手腳的情報發現,導致侍從長在做出決策的時候出現了誤判。


    在事情發生以後,二廳立刻歪嘴,表示情報已經上報侍從室——唐宗從已閱的情報中找到了這份情報後,才意識到自己被坑了。


    侍從長雖然沒有說什麽,但對這個不盡職的情報參謀已經心生不滿,唬的唐宗連夜去找鄭耀全,可惜鄭耀全陰陽怪氣的說了一堆,可並未收下唐宗歉意。


    梁子沒有解開,唐宗不得不找戴春風當中人從中說和,鄭耀全麵對戴春風不得不賣個麵子,便接受了唐宗的歉意,可心中的芥蒂卻並未取消,二人雖然沒有水火不容,但已經再無聯合的可能。


    這結果讓戴春風暗中大笑不已,這倆有矛盾,自己居中調和,當真是爽到沒邊!


    越是如此,戴春風越對暗中給張安平下絆子的混蛋殺機濃烈,自家外甥從不貪權,京滬區發展到如此龐大,他說解散就解散,一丁點的私欲都沒有,麵對難纏的對手,他輕輕一招就將“野馬”馴服,讓自己得了大便宜。


    可外甥最後還不得不背負罵名和恥辱!


    也正是因此,接下來張安平的動作他沒有絲毫的阻攔,哪怕有人跑過來歪嘴說現在的張安平跟通共似的,他也嗬嗬一笑不置可否,轉頭就將歪嘴的混蛋一腳踹到了上海站。


    甚至在高層會議上,有人談及了張安平目前“通共”的動作後,戴春風也直接向侍從長喊冤,一臉羞恥的道出了外甥被人所坑後為了大局忍辱負重的行為。


    侍從長聽聞詳細後,對黨國虎賁的喜愛自然更上一層樓,並安撫戴春風道:


    “你去轉告(告字,我改了三遍依然是“高”,懵了)小家夥,不要怕這些隻會耍陰謀詭計的小人,好好做事,黨國不會忘掉他的付出,我不會忘記他的功勞!”


    ……


    張安平正在努力的通共!


    談判達成,他自然需要為履行談判的條件而布置。


    一份份釋放令就此簽署,隨著這些命令的簽署,一名名被軍統密捕的我黨成員軍統不得不釋放。


    過程自然不會順風順水,期間出現了波折,有兩座監獄的負責人直接無視了張安平的命令,說什麽不願意放人。


    張安平二話不說,就通過通過局本部下達了擼職的命令。


    兩座監獄的負責人,直接被一擼到底!


    這也是他被抨擊為“通共”的原因。


    可惜軍統高層並未理會。


    他們都很清楚,這是張安平在立威呢。


    被撤去了京滬區區長的職務,一手打造的京滬區體係也被解散,這時候有人作死來挑戰張安平的權威,張安平沒有痛下殺手也都算仁慈了。


    通共?


    張長官要是通共,那黨國就沒救了!


    張安平沒有耍花招,短短五日時間就將條件履行完畢,近一千六百人被釋放,而隨著這些人釋放,軍統監獄中在押的中共人士、愛國人士,在張安平看來全都是無關重要的小魚小蝦,他令人進行了一番排查後,索性便直接將這數百人全部釋放。


    為此,軍統方麵專門召開了新聞發布會,向社會各界表示了維護【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決心,一時間軍統的口碑呈直線上漲。


    這下,隔壁的中統坐蠟了。


    我尼瑪,說好的大家一起當反派,結果你軍統搖身一變,成為了維護【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典範,就我他嗎成反派了?


    過分了啊混蛋!


    此時“孤零零”的中統,自然成為了社會各界口誅筆伐的對象——最關鍵的是有軍統的成員帶著不可言述的心情,向新聞界透漏稱中統在破壞【抗日民族統一戰線】上功不可沒,他們密捕的愛國人士、抗日誌士、中共黨員數量絕對不會少於軍統。


    於是,更大的輿論風暴掀起,中統一時間人人喊打。


    徐蒽增氣壞了。


    我尼瑪的戴春風、我尼瑪的瘟神,你們吃了虧,怎麽到最後我中統成為了被口誅筆伐的對象?


    雖然徐蒽增氣壞了,但他也是極其“堅挺”的——放人是不可能放人的,你們他嗎要罵就罵吧!


    徐蒽增不要臉“硬挺”,但朱家華扛不住。


    之前就數次說過,徐蒽增是中統真正的局長,名為副局長,實際負責中統事務——朱家華才是掛名的局長、正局長,但朱家華利用這個掛名的機會,愣是染指中統事務,借局長之名打擊徐蒽增的勢力,並成功係中獨立出來自成一家。


    麵對社會各界的壓力,麵對軍統率先當了“楷模”,朱家華從心了,決意效仿軍統放人。


    徐蒽增“硬挺”,自然是為了等朱家華出馬背鍋。


    眼看朱家華“傻不拉幾”的真的出馬了,他自然不會阻攔,極其配合的開始了釋放。


    隨著中統的放人,一時之間輿論紛紛稱讚,稱當局放下了成見,抗戰將迎來了新的篇章。


    可就在這個時候,徐蒽增刁狀告到了侍從室,指責軍統和中統局長朱家華通共。


    徐蒽增在張安平身上吃了無數的虧,但兩人的關係卻好的跟狼狽一樣——前不久張安平一紙命令要從中統負責的監獄中拿人,徐蒽增毫不阻攔就讓交人了,以至於鄭耀全在私下裏稱張安平跟徐蒽增是狼狽為奸。


    可任誰都想不到,好到跟狼狽似的兩人,突兀的翻臉了。


    ……


    徐蒽增在向侍從室的控訴中,對張安平亮出了四百米的大長刀——他攻擊張安平是故意放任了軍統在延安的諜網被破,攻擊張安平是蓄意通共,然後又攻擊朱家華腦子進水了,竟然夥同軍統釋放共黨分子。


    總之,這一次徐蒽增亮出的大刀,不僅突兀,而且還非常非常的致命。


    雖然沒有直接攻擊戴春風,可卻給戴春風扣了一頂“放縱手下通共”的帽子。


    隨著徐蒽增在侍從室的控訴,一些跟張安平水火不相容的對手也開始落井下石了。


    比方說……“窮困潦倒”的孔家;


    比方說劉司令。


    他們借助徐蒽增的控訴,開始給張安平坐實“通共”的名頭,其中美國戰略情報局跟軍統合作條款中的內容也被提及,一些跟新四軍合作的項目,自然就成為了他們攻擊的武器。


    ……


    “混蛋,姓徐的這是瘋了嗎?臥槽尼瑪!”


    戴春風差點氣死了,眼看著這件事就要徹底的落下了帷幕,沒想到關鍵時候被徐蒽增這孫子給捅了一刀。


    這一刀,太歹毒了。


    憤怒的老戴,從保險櫃中找出了兩份文件。


    其中一份文件上,密密麻麻的寫滿了各種名字——赫然是中統在教育界發展的特務名單!


    而另一份文件……


    “姓徐的,你不仁,別怪我不義了!”


    戴春風神色扭曲,最終決意將這一刀給捅下去。


    ……


    中統有特務“自爆”了。


    此人在接受新聞記者采訪的時候,抨擊中統副局長徐蒽增,稱對方在抗戰的立場上壓根就是出工不出力,名曰抗戰,但實則從未將抗戰大業放在心上。


    這名特務曝出了一係列的真相:


    比方說中統自抗戰開始,對敵方麵幾無建樹,但在對內卻建樹連連——大敵當前,中統特務沒收集到多少日本人的情報,對內卻在教育界大肆發展特務;


    這名特務直接提供了一係列的名單,表示這便是自抗戰以來,中統在教育界發展的特務名單。


    曝出名單後,這名特務的“自爆”還沒有結束。


    他開始抨擊徐蒽增為了一己之私,利用中統的情報體係大賺錢財、為此還將大量珍貴的抗生素類藥品賣於日本人!


    這名特務自爆的內容,是虛構的嗎?


    不!


    全都是真的,並且還附帶大量的證據!


    要說中統在對日情報戰上沒有建樹,那就是昧著良心了,可有軍統作為對比,中統的戰績是真的拿不出手。


    這也是中統為什麽盡量對內的原因,實在是對外建功太難、太難了!


    教育界向來是重中之重,也是中共的工作重心。


    在對外難以建功後,中統自然是要對內建功,所以不得不在教育界大肆發展特務,想要加強對教育界的監控,繼而對中共下死手。


    不過他們在教育界發展了大量的特務,但卻沒有建立多少功勳。


    現在被人自爆,卻成為了中統的罪證!


    而走私……


    老實說,不管是中統還是軍統,經費都是有限的,為了獲取更多的經費,走私是必然的。


    之前他們走私的是其他物品,但張安平跟徐蒽增合作以後,為中統提供了大量的廉價的藥品。


    徐蒽增的想法很簡單:


    這是瘟神給我賠罪的東西,我為中統賺取經費是我的慷慨,而不是義務——所以,我從中獲取大量的利益,是應該的對不對?


    可當這些事被爆出來以後,那就不是應該了。


    而是中統……爛透了!


    一時之間,輿論嘩然。


    ……


    徐蒽增懵了,他辛辛苦苦置辦的家當,居然……居然全爆了?!


    什麽中統特務自爆,他閉著眼睛都知道這是戴春風或者張安平的手筆。


    一想到這舅甥倆蓄意藏了這麽多黑料,徐蒽增就膽寒。


    我尼瑪,沒一個好人!


    可現在雙方都亮刀子了,他隻能硬著頭皮上。


    正思索從哪搞些軍統的黑料來反製的時候,電話鈴響了。


    接起電話。


    “徐副局長,侍從長要您過來一趟。”


    徐蒽增眼角一抽,心說:難道要息事寧人?


    ……


    侍從室。


    戴春風向侍從長坦白著一切。


    事情,是他做的,他承認。


    但戴春風也向侍從長說起了另一件事:


    對中統的“援助”。


    他的外甥張安平通過特殊的渠道,為中統獲取了一大批廉價的藥品,本意是扶持中統。


    但中統呢?徐蒽增呢?


    他們中飽私囊不說,還在關鍵時候要捅死他們舅甥兩人,他們是不得不如此反擊啊!


    侍從長從不怕手下有私心,有私心不要忘記公事即可——中統和軍統的相互存在,本就是他為了製衡才搞出來的。


    所以他對軍統的行為很憤怒,對中統率先捅他的虎賁之事也很憤怒,他本想是息事寧人的,沒想到軍統竟然如此反擊了。


    可經過戴春風委屈吧啦的解釋後,他倒是理解了戴春風的無奈,隨後訓斥了戴春風一頓後,聲稱這件事就此作罷。


    這算是拉偏架了。


    但戴春風的目的也達到了,所謂的通共風波算是徹底的結束了,還又給自己的外甥刷了一波好感。


    不過依著他對侍從長的了解,中統、徐蒽增,這一次怕是有苦頭吃了。


    被訓斥後的戴春風,在出了辦公室後就眉開眼笑,偏偏這時候碰到了老對頭徐蒽增。


    戴春風笑吟吟的悲歎:“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


    徐蒽增氣得暗暗咬牙,哼了一聲後就跟著侍從進了辦公室。


    “委座。”


    侍從長神色嚴厲的直接問:“我問你,張安平,通不通共?摸著自己的心迴答我!”


    徐蒽增很想一口咬死說通共,但他沒那個膽子。


    俯首,低語:


    “他,不會通共。”


    徐蒽增不敢說假話,他心裏也不認為張安平會通共。


    還是那句話,張安平要是通共,黨國裏,那就人人通共!


    “迴去吧,這件事到此為止。”


    侍從長直接趕人。


    徐蒽增心裏一慌,他感覺自己……可能要遭。


    “委座,我……”


    “迴去!”


    侍從長厲聲嗬斥,徐蒽增隻能住嘴,一臉心不甘情不願的離開。


    待徐蒽增走後,侍從長憤怒的自語道:


    “一個個都知道計較、計較、斤斤計較!”


    戴春風如此、徐蒽增如此,就連朱家華也是如此!


    至於孔老爺、劉司令,侍從長隻有“哼”!


    “小家夥,這小家夥心裏很苦吧!”


    侍從長信奉的觀其行。


    張安平做過什麽?


    在人人為了利益的時候,他放棄了多少利益?


    他跟中統有齷齪,但在大是大非麵前,卻為中統提供了賺取經費的法子乃至藥品!


    巨額的錢財放在他麵前,他背負罵名,冒著得罪外國人的風險,也要將巨額的錢財秘密移交給國家!


    為了大局,這小家夥忍辱負重,卻被冠以通共之名……


    “小家夥是真的苦啊,就連抨擊他通共的徐蒽增,都說他絕無可能通共……”


    侍從長歎了口氣,決意給張安平一些補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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