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等一會, 漢尼拔, 我馬上就好!”


    坐在椅子上的漢尼拔·萊克特抬眼, 他的姑娘從衣櫃裏拿出衣物,慌慌張張地跑到書桌前, 鬧出不小的動靜。


    他放下手中的書籍:“時間很充裕, 嘉莉。”


    “我知道呀。”


    嘉莉脫下睡袍, 白皙的皮膚裸|露在外,沐浴著黃昏的光線, 縱然是漢尼拔也無從挑剔——除了那些刺目的疤痕。她背對著他、麵對著他, 總是避不開昔日的傷口。漢尼拔惋惜過, 然而轉念一想, 這份殘缺也算得上是難能可貴,不是每個漂亮又乖巧的少女都會二度經曆生死卻依然活了下來。


    即便少女身為惡魔也是一樣。


    “我隻是不想讓你等太久。”


    她套上衣服,坐在梳妝台前。漢尼拔看見她拿起粉撲,不著痕跡地勾起嘴角:“在紙張上勾勒美景,與在麵龐上勾勒線條並沒有太大的區別。欣賞你的創作, 我不覺得這是等待。”


    “你是在嘲諷我,還是在誇讚我?”


    “自然是誇讚。”


    嘉莉咯咯笑出聲。


    “就是麻煩了點兒, 所以我才不太想出門。”


    “今晚的餐廳與音樂會可是你訂下的。”


    “因為我想和你約會呀, 漢尼拔。”


    他笑了笑,沒開口。


    西海岸歸來後,她出了一趟門。嘉莉起身離開時漢尼拔還醒著,但他並沒有出言詢問。


    也毋須出言詢問,嘉莉還能去哪兒呢?


    思及此處漢尼拔微微低了低頭, 他端詳著嘉莉忙碌的背影:“威爾與克拉麗絲去了歐洲。”


    嘉莉一頓:“這麽快?”


    漢尼拔:“你知道他們的目的。”


    “當然,”嘉莉理所當然地說,“尋找不到你我的行蹤,那不如去尋找你我停留的目的。威爾早就察覺到了,不是嗎?他去了立陶宛。”


    那是幾個月前的時候。


    提及童年的時光,漢尼拔並不會感覺到冒犯。現實中的萊克特堡已然不複昔日的模樣,真正的家園在他的記憶宮殿中完好無損。第一次前去,威爾並沒有找到什麽。但他既然選擇第二次前往,就必然發現了什麽。


    “你介意威爾這麽做嗎?”嘉莉問道。


    “這與我是否介意無關,嘉莉。”他說,“倒是你,讓克拉麗絲參與其中,她能幫你找到什麽?”


    迴應他的是少女無所謂的神情。


    漢尼拔的確不介意,如果這世上能有人接近他的靈魂,那便是威爾·格雷厄姆——至於嘉莉……


    她親口說她的永恆中一定要有漢尼拔·萊克特的存在。然而她的永恆是什麽呢,僅僅是遠走高飛,離開美國,離開發生了一切的地方。惡魔帶著惡魔,找到合適的棲居之地,重鑄昔日構建的生活?


    假設嘉莉隻是個深陷愛河的小姑娘,漢尼拔會相信這番話,但她不是。


    嘉莉的欲|求深不可測,她想要的遠不止這些。


    “不如說是幫威爾找到什麽,”她邊上妝邊說,“也算是請她,代替我彌補當年的無能為力。”


    “是否可惜那時向你伸出手的不是他呢,嘉莉?”


    粉餅盒蓋上的清脆響聲在室內徘徊,嘉莉將精致的盒子放到梳妝台上。


    “噢,誰能代替你呢,漢尼拔。天使如此脆弱,”她咬文嚼字地開口,“怕是承擔不了我的重量,靈魂上以及……肉|體上。”


    一番帶有性|暗示的話讓漢尼拔勾起嘴角。


    如今的嘉莉,十分樂於這種恰到好處的**。既不粗鄙又能緩和氣氛,頂著那張稚嫩的麵龐還帶著嬌憨的意味。


    漢尼拔仍然想不通是什麽能讓她將欲|望牢牢把控在理智之下。


    不過嘉莉不想再提此事了,她放好粉餅盒:“我馬上就好。”


    底妝已經完成,嘉莉拿起眉筆。漢尼拔想到之前嘉莉的妝容,沉思片刻,而後打破了沉默:“嘉莉。”


    “嗯?”


    “如今的少女十分偏愛你畫眉的方法,對嗎?”


    鏡子中的嘉莉眨了眨眼。


    “是的。”她的眉筆舉在半空中,卻遲遲沒有下落的意思,“現在很流行。”


    說著嘉莉看向坐在一側的漢尼拔:“你不喜歡。”


    “過於濃重了。”他說,“不過我對女性的妝容算不上了解。”


    “你看過的名畫可要比不少姑娘畫過的妝都要多呢。”


    說著她的手頓了頓,嘉莉再一次轉過身來。


    “漢尼拔……”眼波流轉,少女臉上的笑容肆意又爛漫,“你來幫我畫吧。”


    漢尼拔:“我不認為這是個好主意。”


    嘉莉卻非常滿意這個主意:“你說過這與在紙張上勾勒線條沒多少區別,就當是你我共同完成的畫作,試試看嘛。”


    她滿臉躍躍欲試的神情,幾乎要跳過來哀求他了。瞧見她期待的模樣,漢尼拔忍俊不禁地搖了搖頭。


    他把腿上的書籍放到一邊,對著嘉莉伸出手:“過來。”


    好在為了等待嘉莉,漢尼拔尚且沒有穿上外套。應她的要求,他輕輕挽起襯衣的袖子。


    認真對待的架勢更是讓嘉莉興致高昂,她像是頭狩獵歸來的幼獸般得意洋洋。少女坐在了他的腿上,把眉筆放到漢尼拔的掌心裏。


    “先說好,嘉莉。”他替嘉莉撩開額前的碎發,“我嚐試過許多材質的紙張,但在女士的麵容上落筆,這還是第一次。”


    嘉莉誇張地皺了皺鼻子,她拽住漢尼拔的衣角:“這可是你我之間,難得重來也不會有任何影響的事情了。”


    說到最後,她的語氣裏居然帶著淡淡的感傷。


    漢尼拔伸出手,托住嘉莉的麵龐。他端詳著她的五官,在腦海中描摹出合適的形狀:“時間無法逆轉。但也並不是所有留下遺憾的事情都無法補救。”


    這番話使得嘉莉的眼睛亮了亮。


    “比如說梅森·維傑的事情,對嗎。”


    當他的筆落在她的眉骨上時,嘉莉微微闔上了眼。平靜的表情使得她的話語極其冰冷。


    “豬狗不如的東西理應獲得那番下場,連最正直的人都不會對他的結局有任何同情。”


    “梅森並不是唯一。”


    “唯一?”


    “沒能處理的遺憾。”


    她拽著他衣角的手緊了緊,漢尼拔懷疑嘉莉壓根沒注意到自己的小動作。


    在麵孔上落筆,與任何紙張都大不相同。好在嘉莉的眉形修得極其漂亮,漢尼拔握著她的下顎:“低頭,嘉莉。”


    “那麽,其他的遺憾呢?”她乖巧地照做,開口。


    漢尼拔為嘉莉勾勒出左眉的形狀。


    “我想,擁有遺憾的人不止我一個。”他答非所問,“你曾經親口說過想要殺死弗萊迪·朗茲,如果現在有機會,你是否會做?”


    他相信她依然想,隻是嘉莉不會動手。


    她甚至放過了梅森·維傑的走狗,處理掉他們,還有弗萊迪·朗茲,對她來說根本不算什麽。在嘉莉眼中他們連“凡人”都算不上。但嘉莉在某些方麵格外的執拗——比如說救贖這件事,仿佛在離開他後把持住這個底線還有什麽意義似的。


    嘉莉果然沒開口。


    她沉默著,任由漢尼拔為她畫好眉毛。在他收筆的一刻,少女微微顫動的睫毛才小心翼翼地分離。


    漢尼拔沒放開嘉莉,他的拇指落在她顎骨後側,有力的脈搏在漢尼拔的手中震顫。


    多麽精致的一張臉。漢尼拔見過無數次她不著鉛華的模樣,光是挺直脊背的嘉莉就足以讓人挪不開目光,更遑論修飾過的麵容。親手畫上的眉形比以往更溫和也更古典,這幾乎讓漢尼拔重新拾迴她第一次睜開眼的成就感。


    “好了?”


    嘉莉期待地看向他,在得到首肯的目光後便自發地掙脫開他的束縛。她對著背後的梳妝鏡看了看,而後驚唿一聲。


    漢尼拔:“不滿意?”


    嘉莉:“不……隻是這效果超出了我的想象。”


    說著她扭過頭,淺色的瞳孔迸發出絢爛神采。


    “下次,下次你還幫我畫,好不好?”嘉莉環過漢尼拔的脖頸,顫聲地說道,“還,還有以後的每一天,每一次。你來幫我畫,便再也不會出現你不滿意的情況。好不好,漢尼拔?”


    說到最後,她幾乎在懇求。


    漢尼拔在她的眼底尋覓到了能蓋過一切的愛意與希望,他熟悉的嘉莉,七年前的那個姑娘迴來了。她暫時放開了理智的閘門,任由滿腔情感傾瀉出來。


    但這是刻意為之,她想要他看到。


    到底是什麽讓她控製住了自己?


    漢尼拔靜靜地看著近在咫尺的麵孔,經他著手的妝容自然比之前更令自身滿意。


    愛意與希望啊……


    他低低地笑出聲。


    答案如此簡單又流於表麵,以至於他思索了無數可能,卻獨獨忘記了這種。


    那就是愛啊。


    少女的愛是荒蠻的,她沒有經驗,懵懵懂懂又束手無策。隻能憑借原始的本能驅使著身軀的行動。她的愛熱烈又狂放,隻懂得爆發從來不明白如何收迴。但實際上,嘉莉不再是個十八歲的小姑娘了,縱然外貌沒變,形體沒變,時間仍然冷漠地行走了七年。


    她儼然是名女人,而女人的愛是深沉的,她技巧高超,睿智聰慧又善於手段。深諳一位的投入並不會換來同等的結果。她的愛靈活又圓滑,永遠知道怎樣的姿態才能讓你無法掌控。


    ——無法掌控,才會受到吸引。


    他的嘉莉啊。


    漢尼拔無奈地歎息一聲,覺得荒謬的同時又無法忽略心底的那更為深刻情緒。


    依然讓人動容,可同樣的,依然那麽天真。


    知道了緣由,那麽一切便明朗了起來。


    “我想,”他的手蹭過她的臉側,這是愛撫的動作,也是威脅的動作,“趁著你仍在等待答案的時候,我們可以去做點什麽,彌補之前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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